第二十八章 暗流
一阵风夹带着雪花吹了进来，愹晞赶忙关上窗子。
泰兰端着盆盂一边往出走一边笑道：“天冷，五小姐还是等收拾好了再出去看雪景吧。”
昨天后半夜开始下大雪了。
愹暄坐在妆台边从随身的盒子里拿出香膏涂着，转头笑看了愹晞一眼：“行了，当心冻病了。今天还要去老太君屋里，别带着病气可就不吉利了。”
愹晞闻言扶着桌子的一只手渐渐收紧，片刻又松开。
锦诗带着三个姚府的小丫鬟端了早膳进来。
姚老太君上了年纪，天冷的时候就喜欢坐在床上，便让人传话，说是小辈们就在自己房里用了早饭再去给她请安。
愹暄和愹晞两人见到了姚家的两个旁支姑娘。
一个叫姚舒馨，祖父和姚老太爷是堂兄弟；一个叫姚顺馨，和姚舒馨是堂姊妹。都是很会讨人喜欢的姑娘。
几人就谈起了自己所好之处，结果愹晞竟发现姚顺馨在乐理上颇有见解。
姚舒鑫一直陪着姚老太君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竟把愹暄单下了。
“……傅五妹妹说的有道理，这《平沙落雁》原就是琴曲，如今由前朝音律大师覃尧先生改做筝曲虽少了琴的几分古韵，倒又有新的味道在里头。琴音含蓄而深沉，筝则宏大醇厚，各有千秋吧。”
愹晞笑道：“也不见得只是琴筝之别，单是谱子不同意韵也就有差。古往今来写过多少乐谱？到底没能选出来那个最好，也不过是各人有各解，又怎能轻易言‘最’。声称‘藏尽天下孤谱’的悟雪山房也好，以乐器木材上等罕见的松风阁也罢，还是说有现世儒尊萧礼的天闻阁，有怡雯姑娘的乐坊希韶阁，市街上有名的鸣盛阁，以至于其他一些乐坊阁观，传世的谱子又有多少？我看还是各人有各人的眼缘。”
姚顺馨沉思片刻道:“‘江南江北□□月，葭芦伐尽洲渚阙，欲下未下风悠扬，影落寒潭三两行，天涯是处有菰米，如何偏爱来潇湘。’这是鸣盛阁给谱子的批注，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谱子了。景致皆在欲落未落之时，‘书，写其形影；琴，则拟其声情耳。’妹妹觉得……”
“你们两个，说起话来就不管不顾了，我看顺馨和稚如很投契，不如你们两个一道去东暖阁玩好了。正好的，顺馨在府里放了琴和筝，不如你们两个一个弄琴一个抚筝，自寻了妙处去。舒馨嘛，就在这里陪我好了。”说着姚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姚舒馨的手，又跟愹暄说道：“你是做姐姐的，不要怪妹妹在兴头上了不搭理你，我难得见个十岁刚出头的小丫头在乐理上能滔滔不绝，对古往今来的名谱大师娓娓道来，你便叫她留在我这里吧。我看你在我这里也怪没意思，不如就回你房里自己玩，我就不勉强你跟我这老婆子坐一块了，也怪没意思的。”
愹暄因为姚家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口角对姚家人并没有很好的印象，又没有说到自己有兴趣的话题，听闻此言也就不曾客气道：“谢老太君体恤，那我便回了。还望老太君不要怪我不懂事，不要怪妹妹太聒噪了。若是老太君无聊了，便叫人来唤我吧。我自幼也读过些闲书，还能给您讲上几个民间的趣事逗您老开心开心。”
姚老太君笑着指了指她跟屋里的众人说道：“这丫头怕是不惯客居，精神不好想着躲懒呢！方才看她没一点精神，就想着让她歇了。这回倒好，临走了这几句话说的我很是舒服，却又不能叫她留下来陪我解闷，打了自己的嘴巴。你呀你呀！难怪你母亲爱重你。”
愹暄但笑不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愹晞则跟着姚顺馨去了东暖阁，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也耐不住遇见了能聊到一起的有缘人，倒是把这点莫名的慌乱丢在脑后，只顾着跟姚顺馨聊这些名儒大家了。
结果愹晞在姚老太君那里跟姚顺馨一直说着各种名家曲谱，竟留到了晚饭时间。
姚老太君也就顺势留了愹晞在这里用饭，又差人去唤愹暄过来。谁想去的丫鬟却说愹暄不在屋里，问了屋里服侍的，说是带着一直都没有回来。
愹晞立刻起身道：“我去找找姐姐。姐姐她极喜欢各类景致，今日下了雪，只怕是起了雅兴，在外头园子里赏雪呢！等会儿回了屋，应该能写下不少东西来。”
愹晞心里却是担心愹暄走错了路不知道怎么回来了，或者是遇见了什么人。
姚舒馨道：“我看还是我跟傅家姐姐去找找吧，说不定是这白雪茫茫，迷了路。大冷天的，别是冻着了才好。说来也奇了，来的时候不是有咱们姚家的丫鬟跟着吗？怎么客人这么久没回屋也没来通报一声。”
跟来服侍的锦诗道：“是三小姐走的时候说她记得路，把翠环留给了我们小姐。”
愹晞心里一抽。
姐姐还是关心她，维护她，生怕她收到一点点委屈和不快。她就像呵护一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纳在羽翼之下，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排除艰难险阻。
一股浓烈的酸涩从心底蔓延，就像是含了一口还不怎么成熟的果子，酸涩中也带了点意犹未尽的甜蜜。
不管怎么说，姑娘家家的是自己留在了内院，如今寻不见踪影，姚老太君也还是担心的，她看了眼一旁翘首期盼的愹晞，看着她的强行的克制着自己站在那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吩咐道：“那便唤人去寻吧，可不能亏待了咱们府上的客人才是。”
得了令的丫鬟正要出门，后院服侍的一个丫鬟就已经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道：“回来了，傅三小姐回来了。说是看景岔了路，后来走了许多冤枉路才回来的。三小姐有些咳嗽，怕是着了风。”
姚老太君心里顿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人是她留在内院的，如今小丫头自己乱跑，先是找不见人，现在找到了又着了凉，只怕傅夫人要怪她们姚家没有照顾好人。
不过说到底，姚老太君毕竟是在姚家养尊处优了多年的人，在她眼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能影响到什么。
“那也太不当心了。赶紧叫屈大夫过来看看。”她说话的语气，就带了些久居人上的傲气，还有些淡淡的，对小孩子不听话的不满。
愹晞在姚老太君的变化中低了头，那种无力的抵触感让她不愿再这个充满着檀香味的房间里呆下去。她想见到姐姐，看看她有没有事，只要看见了姐姐，自己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姐姐能带给她一种存在的、被人需要的、被人珍重的感觉，这种感觉能让她明白自己是存在的，她就能踏实下来。
她的语气，就染上了一些轻薄的、微弱的几乎是不可意识到的急切：“劳动老太君费心了，我先走一步，去看看姐姐怎么样了。”
可再怎么生动的掩饰，那微微挪动了两下的脚步却还是把她的情绪暴露给了房间里的人。
这次倒没人留她，不过是一人一句安慰的话便放了她回去。
愹暄正靠在床上不停地咳着，脸色很差。
“姐姐”，愹晞坐在她的身边，有些无奈的叹气道：“你也真是的，这是在姚家，你怎么就不管不顾的起了性子去赏雪景了呢？”
愹暄强笑道：“看你早起兴致高，想着自己去瞅瞅有什么好的，写下来给你看着玩，或是带你去了。谁知道我也有记错路的时候。”
又是为了她的需求，为了她高兴。
何德何能？
前世，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来只有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龄人，却不知道原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通的骨肉至亲，是这样一件幸福的、让人开心的事。
愹晞的手探到了愹暄的额前，感觉到了微微的温热，心疼道：“老太君已经叫了……”
说着，她便回想起来刚刚因为担心姐姐没有注意到的老太君的态度。如果是之前，大约老太君还会亲自来看望她，或是会接了母亲进来，可这一次，姚老太君没有来，也没有别的表示，只是淡淡的让人请了大夫。
还有姚舒馨和姚顺馨两姐妹，都是才华德情兼备之人。可按照两人的家世，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去学习这些东西。更有的是，她们两姐妹是常住在姚家大院，由姚老太君带大的。
一个家族培养优秀的女子都是别有用心的，比如说傅家每一代的嫡长女所受到的严苛广博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女子，都会嫁到家世深厚的人家去，并且作为纽带平衡联系平辈出嫁女与娘家之间的联系以及姐妹之间的关系。
那么姚家呢？
姚氏的用心在哪里呢？
愹晞深吸一口气道：“老太君已经叫了大夫来。”
不知道是愹晞从来没有想过在愹暄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是愹暄自己本来就是个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总之，愹晞的情绪很少能瞒得过这个姐姐。
“怎么了？”愹暄就问道。
愹晞看了看屋里站着的服侍她们的姚家的丫鬟们道：“晚上再说吧。”
愹暄“嗯”了一声，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愹晞却也在想着其他事，并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样。
屈大夫不久就过来了，拉帘诊脉之后不外乎是说受了风寒开了药便走了。
当晚，愹晞和愹暄挤在一张床上说起了姚顺馨和姚舒馨两姐妹。
“……所以，姐姐我觉得姚家的想法不简单。”
愹暄沉思片刻道：“我看姚舒馨要比姚顺馨更深沉。你看她没比你小多少，但却比姚顺馨会讨老太君欢心，而且比她姐姐沉稳，又懂事乖巧。听你的意思，姚顺馨在乐理上的造诣十分深厚？”
“嗯”，愹晞道：“说到最后我已经接不下去了。特别是对鸣盛阁的谱子的解悟当真是高深！”
愹暄道：“我记得，鸣盛阁的总店是开在河南汝宁府的。大姐姐喜欢鸣盛阁的瑟，有一次先世子去汝宁府办事，特意给大姐姐买了带回来。”
那个还没来得及能见一面就已经香消玉殒的大姐，那个在自己身边的传奇，那个总被夸耀的女子……
到底还是红颜薄命吧！
“大姐姐……很可惜……”愹晞断断续续的说。
(https://www.xdzxsw.cc/book/9598/5396077.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