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离开
大雪下到冬月十六的早上就小了，不等天亮的时候，姚家的仆人们就已经早起清扫了堆积在路中央的雪，晨曦下，还能看见盈盈水光。
蒋氏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怎么昨天没人来跟我说？”
那传话的小丫头道：“我们老太君说了，怠慢了贵小姐是我们府上的不是，已经请了大夫看，就不劳动夫人再来回辛苦了。还请夫人放心，贵府三小姐昨夜里服过药已经好了。”
卢妈妈跟在蒋氏身后抿着嘴在心里冷笑，这位老太君可是多年来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这么强硬的处事手法，不过是打量着夫人是晚辈不好说什么。
蒋氏心里十分不快。
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姚家，这才住了一天就惹了病，说什么“傅三小姐把配的丫鬟留给傅五小姐，自己一个人带着贴身丫鬟去园子赏雪景”，还不是想跟她说是玉晟自己乱跑，怨不着她们姚家人！
如此大的家世，客居在内院的两个主子客人却只能配上一个有资历跟着外出的丫鬟，当真是眼界短浅。亏得姚老太君还是前曌朝汝阳王的旁支后人，一点贵族气质都没有。
蒋氏周身的低气压也影响的她身边的小丫鬟不敢再说话。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了姚老太君处。
姚家旁支的两姐妹都在，愹暄愹晞也坐在老太君身边围着她说话，蒋氏盯着愹暄看了好几眼，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给老太君问安。
“……我们家愹暄就是个不操心的，您老可别放在心上。我昨天看了日子，打算今天一早就出发。天气不好，世道也不好，我也还操心着家里面的事，实在是呆不住。”
蒋氏在心里暗讽她姚家风气，也是不想在别人家看人脸色了。
说起丈夫和长女的事，蒋氏不操心那是假的。
姚老太君回应道：“既然昨天看了日子，我也不强留你们了。知道你们家今年遇到的事多，还没有跟你道喜呢！傅大人如今可是官运鹏达了，给你挣了副凤冠霞披回来。”
道喜？
丈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这才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再战，凭功绩跻身庙堂，让姚老太君这么一说却跟出去溜了圈马回来就得了这些的一般。更何况自家长女年纪轻轻就故去了，也亏得她说出道喜的话来。
大约是对姚家有了成见，蒋氏听什么话都觉得刺耳。
她抱着手炉的手紧了几分：“我倒是想他平平安安就好，这些虚荣原都做不了什么数的。”
姚老太君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有了，要是没有这身行头，保不定怎么艳羡。
“你心宽，傅大人能娶了你当真是好福气。”
蒋氏不把这话当真，听着过耳就好了。
既然要走，姚家内眷们给傅氏母女的一桌送行宴是少不了的。倒是姚顺馨对愹晞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对她的离开有些伤感，还私下里问她会不会再来姚家做客。
“我也说不来，倘若真正有缘分，大约还是会来的。”
姚顺馨也知道愹晞不过客套，她自己都已经十四五岁的年纪了，如今家中虽没有人说什么，私底下想来也是相看了不少人家。即便愹晞再来，她又如何还能再见得到呢？
待用完了饭，永晖就带着永晔、永昀两人来给姚老太君告行。
因永晔已过了十五，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姚氏姐妹便要避退，倒是姚老太君道：“都是要走的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么多规矩。”
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
毕竟经历了前朝的纷乱繁荣，出了不少留名史册的女流之辈，又有开国时弘道长公主的旷世之举，女子的地位并没有十分低下，男女大防虽一直在提，相熟的人家之间也并没有十分严格。
愹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愹晞还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姚老太君此人并不怎么重规矩。
只见来人一身靛蓝色流云纹直裰，腰间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一手拉着永昀，一手抱着永晔走了过来。
见到姚老太君身边站着的人之后，永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我等晚辈，前来给老太君告辞，愿老太君您延年益寿，日月同光。”
姚老太君很是高兴，向着姚舒馨笑道：“到底是有学问的，你看看这词句……”
姚顺馨顺着左侧看了一眼，正好瞟见了永晖腰间挂着的一枚四神祥云纹玉佩，她记得当时在东暖阁中见愹晞项上也挂的有同样纹饰的一枚稍稍小些的玉佩，想来可能是傅家兄弟姊妹都有的东西。
“老祖宗听过多少子孙们的贺词了，傅家兄长的既能得您夸奖，那必有独特之处。”听见妹妹的声音，姚顺馨忙收回方才的一瞥。
待众人又客气寒暄几句后，蒋氏众人这才上了整装待发的马车，一路向东驶去。
天气愈发的冷，众人的行车速度也就愈加慢了起来。
待进了北直隶真定府，已经是冬月二十四。
众人大松了一口气。
护送众人一路的傅洪歫在此时提出告别，蒋氏本想挽留，奈何傅洪歫说：“时候不早了，现在这天又不好骑马，我还得赶回去陪家里头过年呢！”
蒋氏一听也确实不好挽留，就在真定府西关口和他告别。
正任真定府知府的赵煜早已的了消息，和自家太太在府邸招待了蒋氏等人。
赵煜是老夫人嫡亲的娘家侄子，赵老夫人弟弟家的次子，二太太赵敏芝的堂兄。娶的是江西赣州府石城康家的嫡长女。
赵煜把傅永晖叫去了书房，留了康氏和蒋氏等人在屋里说话。
“这就是玉晟、稚如了？”康氏看着蒋氏身边站着的两个姑娘说话。
大的已经有了女孩子的曲线，小的还很稚嫩。
“是她们两个……来，跟表婶问安。”蒋氏招了手跟愹暄、愹晞两人说。
两姐妹笑嘻嘻的来跟康氏问了安。
康氏就一只手拉着一人笑道：“果然是傅家的姑娘，瞧着小下巴，尖尖的。倒是稚如，长的更像表嫂。提前知道你们要来，表婶早早的都已经备下了礼物，等会去看看，喜不喜欢。”
愹暄道：“表婶有心了，表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愹晞上前行了礼道：“稚如谢过表婶了。”
康氏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谢不谢的。”又看着沉默的跟在蒋氏身后的永昀，和被乳娘抱在怀里的永晔道：“你们也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天气又不怎么情爽，也累着孩子们了。这两个小子，哪个是昀哥，那个是晔哥？”
方氏忙抱着永晔上前：“这位是晔少爷，正睡着，奴婢代少爷给赵太太请安了。”
永昀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位“表婶”，又自然地瞥见自家五姐姐站在一旁冲他暖暖一笑，便上前作揖道：“回表婶，我是永昀。给表婶请安。”
中规中矩，倒有点小大人的模样，也没有因为弟弟的乳娘抢先给自己请安而有丝毫的不快流露出来，康氏在心里暗暗点头，“都是整齐的好孩子，好了，跟着你姐姐们在暖阁里去玩吧！书白，等会记得带着姑老夫人家的几位孙小姐、孙少爷去看看喜不喜欢我备的礼物。”又转过头跟着愹暄道：“你是姐姐，要是有不喜欢的可要跟表婶说，礼物送到你们心里才算是真的物尽其用了。”
永昀就在康氏说话时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愹晞看的清楚，心疼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兄弟的境遇，却也明白这世间最现实的莫过于此，永昀虽养在蒋氏身边，可仍是记在姨娘名下的，庶出的身份是定局。
康氏不过是用了最平常的方式对待嫡庶之分罢了。
因为她和姐姐是嫡出，所以自然受到的待遇和永昀他们不同。
但纵使心里明白，却仍然不能抵挡那种压抑不适的感觉。
好在那个跟在康氏身边的书白很快站出来道：“请两位小姐、少爷跟我来。”
待小孩子们都进了西暖阁，康氏才和蒋氏去东暖阁说话。
“早先就得了消息，姑母还说是到了我们家，你们就慢慢往回去走，不着急了。”康氏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身材娇弱不说，声音也细细糯糯的，带着一股地方口音。
蒋氏回道：“那可不就是了吗？到你这里也就跟自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了。我倒还好，就是几个小的，刚开始还有些兴致，后来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没有一点精神。正好在你这里歇歇脚再走也好。”
康氏道：“我也看几个小的都有些精神不大好的样子。路上不好走，只怕你们也没有傅家叔叔的消息。前两日他爹刚得了消息，傅家叔叔已经开始任职了，想来身上的伤已是好了。至于惠敏夫人，已经风光大葬了，宫里免了两位县主的谢恩，贤妃娘娘还送了两位教养嬷嬷。”
蒋氏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一路紧赶慢赶，操心的不过这几桩子事，如今听在心里了，也就真的踏实下来了。”
康氏道：“傅家叔叔和嫂嫂伉俪情深，送信给我们的时候还说，让嫂嫂们不急，多住几天再走呢！如今又看嫂嫂这样担心二叔，我看也留不了你们几日。”
想起年余未见的丈夫，蒋氏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眉眼间也就流露出些不同来，倒叫康氏看的好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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