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差
第二天出门时依旧下着小雨，天气灰蒙蒙的，四处充斥着阴寒的水汽。
宾利车窗摇下来，露出她略施粉黛的侧脸。对面车里的吕阅庭看向她，神色莫名地有些复杂。
正犹疑，就见陈向东打着伞径直走过来，对副驾驶座上的她没显现出多大意外之色。俯下身看向她身侧，问道：“赵总，要不要我来开？”
“不必。”赵誉衡淡淡答道。
像是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余，陈向东这才笑道：“那这就出发吧。”
将身子窝进座椅，她刻意忽略陈向东笑意里的其他意思。
其实早在昨晚她已经设想到今天的状况---为了方便赵誉衡很可能会开车带她去。
果不其然，出门前他接到了赵誉衡的电话，他只问她一句“有没有开过高速？”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不知不觉车子下了高速，沿着导航又继续开了二十分钟。这才驶进柏油铺就的宽阔大道，道路两边是成片挺立的青松，乍然看见这样的葱绿，从琛乏困的心神也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看了看表，因为下雨的缘故吗，抵达时间比预计的超了十五分钟。
再抬头，一座气势磅礴的私人庄园赫然展现在眼前。
侍者训练有素地上前开车门，贴心地将她送至透明玻璃搭建的长廊下，她浅笑着礼貌道谢。
溅起的雨水沾湿了她的丝袜，丝丝凉意从脚底窜了上来。赵誉衡自顾走到她身侧，收了伞递给侍者，勾了勾唇线笑道：“很冷？”
“还好。”垂了垂眸，她低声答他。
“赵总。”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侧身，表情有些意外。原以为刘培会是个商人气息浓厚的中年男人，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说是商人倒更像是隐世的艺术家。
“刘总。”赵誉衡客气同他握手。
“远道而来，辛苦几位。”刘培热情地同几人客气寒暄，表情看起来十分温和。
“......这位是？”刘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礼貌又绅士。
“刘总你好。”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从琛礼貌朝他一笑。那笑淡定又从容，没有无措没有不安。空谷幽兰的气质像是与生俱来，只一眼就叫人移不开眼。
赵誉衡噙着笑，说：“新来的技术，从琛，趁此机会带出来学点东西。”
“原来是从工，幸会。”双手交碰片刻，他很快礼貌地松开手。注意力也从她身上移开，仿似方才真的只是简单的问候。
他再开口，语速缓慢地让人莫名有好感，“里面请。”
房屋内部采用的古典的欧式装修风格，入眼所及是琳琅的实木家具，大厅中央是巨大名贵的水晶灯，金色光线下鎏金立钟显得格外庄重，屋内每一个角落都流露出庄园主人不凡的品味。
时间已近十二点，刘培早早叫人备下了宴席。众人落了座，席上气氛和洽，谈话内容也从新能源行业前景讲到电力系统的改革，一席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只是谁都知道，下午的会议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会议的地点在三楼书房，占地开阔装修沉稳，两边是整齐排列的书架，巨型会议桌摆放在正中央，显得十分气派。
几人落座，佣人送了热茶进来。骨瓷茶杯里茶香扑鼻，从琛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没有过多寒暄，赵誉衡直切主题。会议桌上你来我往，每个人都面色和善，却还是让她准确感知到平静的交谈下潜藏的暗潮涌动。
大屏幕上的方案一页页翻过，即使并未参与这个项目的前期准备，但关于它的每一个细节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敛了敛眸，片刻她将心中的讶异压下，自顾一笑。到底是她没经验，在项目签署合同前，赵誉衡又怎么会将最核心方案交托而出。
赵誉衡抬首，准确捕捉了她的笑意，像是抓住学生开小差的老师，面上严肃，嘴角的笑意却暴露了他难得的愉悦。
“以上几点都是我们对刘总提出的几个关键点做出的方案，但就技术而言迪元很有信心。”
直到周航做完总结，刘培脸上和善的笑意不减，一直没有插话打断的他忽地侧目看向坐在最远处的从琛，终于露出几分生意人的精明来，“对于风速控制从工觉得哪种方案好？”
从琛微微一愣，没想过刘培会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抛向她。先前给她儒雅的感觉一扫而空，此刻她清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精明的商人，而且是聪明绝顶的商人。
他这句话问得漫不经心，却准确而犀利地指出了这份报告刻意忽略的技术难点---风机风速控制与检测。
他的和善差点让她忘了，曾经亲自参与建设国家电力系统的他，又怎么会是平庸之辈。眼下他是商人，更和她一样是技术出身的骨干，或者说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他只会比她更为专业。
按下心中惊窦，她弯了弯嘴角，镇定答道：“周工方才说的几套方案灵活度大，操作性高，相信兼容市面上几种测速方案都不是问题。只是在项目定型前我也难以单一论定哪种测控速方法为最优。”
刘培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大抵是对她能说出如此圆滑的答案感到意外，松了话头他赞赏道：“小从倒是会说话。”
在场几人无一不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此刻听见刘培的话也都相视一笑。他们都清楚，方才被问话的若当真是初入职场且又跟进项目的新人，此刻想必已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好在从琛从没让他们失望，这股子机灵劲还真是让他们欢喜。
小插曲过后，气氛再次融洽。由于是第一次磋商，他们团队本就抱着表明态度的心态而来，对于技术上的问题也不再多铺展，有些意思也都点到即止。
做生意讲究互赢，尤其是刘培这样道行高深的商人，怎么也不会做出放下马威的事情来扫了双方的和气。
这次他们的准备很充足，两方又就项目讨论了几点细节。刘培满意地不再多问，会议在片刻安静后进入尾声。
从琛率先合上笔记本，这个小动作落入几人眼底，无疑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信号。
果然不出片刻刘培笑着开始留客，“若不嫌弃稍后用过晚餐，几位就在我这住下如何？”。
“不麻烦刘总，我们今晚就回。”赵誉衡笑着客气回绝，他也没强求，起身送他们下楼。
经过落地钟前，钟声忽地响起，那声音悠长又深邃，带着厚重的年代感。
窗外天色很暗，风雨仍未散去，此刻已是下午四点。
远处的佣人依旧忙碌，像是在筹备着什么。赵誉衡落眼片刻收回目光，薄唇无声无息地弯了弯。
从琛侧头看他，却猜不透他方才的笑是为什么，只是没多久她就领悟到这抹笑的含义。
门外引擎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两辆车进入众人视线，侍者仍旧勤恳，快步上前撑伞。
细密的雨中，江恒远叶慕晴一行人缓缓朝他们走来。
迪元和兆奇，两家竞争公司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在刘培府宅中碰了面。
“艾莎，怎么回事？”刘培也像是感到意外，沉了声问他的私人助理。
“抱歉刘总，是我记错了时间，兆奇的预约本是明天。”名为艾莎的助理一脸抱歉，显然对自己这个严重的错误感到懊悔不迭。
刘培倒没有发怒，语气仍是温和，“下次注意。”
“对不起刘总，没有下次了。”艾莎表情凝重，保证绝不再犯。
从琛看不出其中路数，倒也没多在意。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眼前。
“刘总，赵总。”江恒远笑着打招呼，只是几个月未见，他身上的沉稳更甚，视线也仅是礼貌地在她身上落了一落，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江工好久不见。”赵誉衡笑着和他握手，又对刘培道：“既然刘总还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吃过晚饭再走吧。”刘培建议道，“都是熟人，也不生分。”
“公司还有事，不多留了。”
刘培温和笑道：“那有机会合作，路上小心。”
车子出了庄园，从琛感觉有些疲惫。
“睡会吧，很快到了。”
她摇头，用商量的语气说：“下个休息站换我来开吧。”
他轻笑，“我还想多活两年。”
涨红了脸，她表情薄恼，“我的事故率是零。”
赵誉衡不置可否，连日来横跨在两人间的僵持气氛因这两句嬉笑话有了缓和。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打开一看是周航在群里刷屏。
“看不出小从还会打太极啊，我差点以为你会说漏嘴呢。”
几秒后又有人冒出头，“项目进展如何，谈下了么？从工又做了什么？”
诸如此类，好不热闹。
“孙子兵法。”片刻吕阅庭的消息弹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四个字，“二十七计。”
“什么？”有人不解地在群里问。
很快周航哈哈哈大笑给出了解释---“二十七计，假痴不癫。”
八个字映入眼帘，脑中陡然响起一个声音。从琛的心蓦地一痛，胸口顿时被堵得喘不过气。
---宁肯装作无知不要行动，也不要假装聪明而轻举妄动。
这句话，那个少年曾对她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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