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招财进宝’茶馆不远处，有一家医铺。门口插着写着医铺的红色旗帜，甚为显眼，可未有几人踏足此地。山村野地，大部分人得了病，都不爱找大夫开药，拿着口口相传的一两个偏方，不管是身体哪儿出了岔子，都当拿来用。实在是被病痛折腾得受不了了，才会想起大夫。

        医铺门口摆了一张缺了腿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位摇着蒲扇的老者，他便是莫山村唯一的大夫，以前养牲畜做农活，后来入了京城的一家大药房，专门四处收购草药，上了年纪后，走不动了，随便学了点医药知识，便在小地方开起了医铺，算是半路出家。

        大夫刚送走了一位老妇，此老妇夜夜咳血，气息紊乱，乃多年的心肺毛病，如今面黄肌瘦，满头银发，憔悴至极，恐怕再怎么吃药，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那又如何，大夫收了老妇银子，按规矩开了药，就已经做足了本分。

        此刻，大夫晒着太阳，翘着腿，一副悠闲模样。

        十七在门边徘徊，不太好意思打扰人假寐，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大夫闻声而醒，也不起身相迎，摆出长者姿态，抬起鼻孔问话：“看病还是开药？”

        十七道：“不看病也不开药。东面山头，有人猝死，不知缘由，劳烦大夫去一趟。”

        大夫脸色一变，拔高音量道：“看死人？如此晦气之事，不去。”

        十七诚恳道：“大夫如愿去一趟，我该给的一分不少。”

        大夫眼珠子一转，稍微缓和脸色道：“不是我不去，只是我开这药铺，从来都只是看活人。死人晦气不说，而且看法也与活人完全不一样，我不见得就会看。这位小兄弟，如若那人死得蹊跷，可以报官啊，官府有仵作，最会验尸，何时死因何而死，一眼就能明白……”

        十七看了看外头天色，心急起来：“最近的官府都在百里之外，一来一去便是两日，耽搁了时辰，尸身都腐烂了。大夫，我可以多给你一锭银子，还请大夫随我走一趟。”

        大夫终于起身，却不打算走，摇着蒲扇在医铺内缓慢踱步，似还在犹豫。

        十七催促道：“大夫……”

        大夫有心再要计较一番，道：“小兄弟可莫为难我，这给活人看病还好，可是死人却……”

        十七想着还在山头等着的两人，不再继续与大夫纠缠，欠身道：“得罪了。”

        于是直接上前，扯布一罩。

        山头坟地，和砺与苏宇等候了多时。

        掌柜横躺在坟便，四肢僵硬。

        一刻前他不声不响面朝坟头趴地，令在场三人错愕不已。将其翻身过来，只见口鼻皆是血，面颊上沾了不少灰土渣子，仍旧能看得出他诡异发青的脸色，鼻息之下，已然断了气。

        事发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和砺见过一次店小二的死相，还是被掌柜那番模样吓到了。他忍住恶心查看了一番，转过身便吐了，平复后，让十七去请大夫。

        十七心里着急，脚程便快，赶到时，和砺额头上的汗珠刚被风吹干。

        十七小心地将人从肩上放下，把布罩掀开，那被强行掳来的大夫翻着白眼，一动不动。十七附身，左右开弓，打了人两个大耳巴子，大夫的眼珠终于正了。

        大概是因十七野蛮行径惊吓过度，大夫捂着发疼的脸，哆嗦着直后退，口中连连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十七向和砺行了礼，解释道：“大夫不太配合，我才出此下策。”

        又俯身对大夫做了个毫无诚心的道歉：“我实属心切，多有得罪，望大夫见谅。”

        大夫已经不敢与十七搭话，生怕一个没注意，又要受疼。

        他扭头对上和砺的目光，情不自禁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见其衣着光鲜，与另外两人对比鲜明，心中暗自揣测，可能是某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便凑前道：“这位公子，你下人鲁莽至极，我看在你的面子，便不与其计较。但看死人，对我们行医之人来说，是大大的忌讳。活人来看病，都是想活，但如若大夫沾上了死人的死气，看病的活人也会受这晦气。当然，并非不能看，看了之后，要烧香拜佛，摆上一桌大鱼大肉，可将身上沾的死气请走，但是这些都要费银子，我当大夫十余年，也只能图个温饱，实在是囊中羞涩……”

        这大夫倒好，方才在药铺还与十七婉言伸手，这下见了人主子，直接开口提了。

        和砺一到莫山村，便被贪图别人钱财的掌柜和小二给拖住了脚步，然而小二死了，掌柜也死了，请来的大夫也是一副贪婪之态，不由得胸中恼火，恨不得拿东西朝人砸下去——和砺在宫中时，有时听老丞相挟前来告状，在大殿上互相指责，口沫直飞，气恼中，常常将手边的折子扔过去，不管打得着打不着，都能让其噤声。

        可眼下，对年过半百，且衣着不周正的老者，和砺不得已压下火气，和气道：“大夫放心，银子不是问题，能否请大夫上前一看，这人是为何而死？”

        大夫心中一喜，负手而起，隔了两步站立，弓着身低头查看，一边看一边说道：“此人面色发青，七窍出血，口不能闭，舌头滑出，这般模样，可是中毒之兆啊。”

        和砺道：“的确看似中毒，可何来之毒？”

        大夫有模有样道：“毒分两种，气与粉末，此人舌尖发黑，应该是被人投了粉末之毒，下于水或食物中，不待一个时辰，便会发作身亡。”

        和砺道：“昨晚，以及今日，他都与我们呆在一块，食物皆是同食，不至于被人下了毒，我们还安然无恙。”

        大夫本来就是个半吊子，平日看看小病还好，重症只会参照医书，听和砺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没了底：“这位公子，我对毒只了解皮毛，多的便不知了。”

        和砺道：“我们请大夫前来，一是想知道他是因何而死，二想向大夫打听一些事。”

        大夫道：“你们想打听何事？”

        和砺道：“大夫请仔细看，此人，你是否认识？”

        大夫眯着眼，仔细端详了那张可怖的脸一番，似乎找到了与记忆中相似的某张脸，惊慌失色道：“这……这人可是福缘店的掌柜？”

        和砺道：“正是。”

        大夫无言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死得好！哈哈哈哈，死得好啊！”

        和砺：“……”

        虽然得知掌柜过往，料想过他必定不招人待见，但大夫这般反应，夸张得出人意料。

        大夫大抵是笑够了，喘息了一会，指着坟头问道：“这坟里埋的是谁？”

        和砺道：“孙扁。”

        大夫哼道：“真是活该，这两人平时小偷小摸惯了，态度还十分嚣张，常人都不敢招惹。也算他们倒霉，惹谁不好，偏偏要惹到阮姑娘。”

        和砺道：“阮姑娘？”

        大夫道：“阮春云，姑娘芳龄十七，貌美如花，还未出嫁，乃是我们这村里众多男子眼巴巴垂涎之女子，求亲人踏破了门槛，可他爹一一推拒，扬言要在她十八时，擂台招亲。四日前，福缘店的掌柜和店小二跑去阮家，大闹了一番，听说是掌柜起了色心，想要一亲芳泽，推攘之下，姑娘摔倒，掌柜压在了姑娘身上。这可激怒了赶来保护阮姑娘的男子，一群人打了起来。可福缘店的两人人高马大，几人打他们打不过，平白弄得自己一身伤，给他们跑掉了。”

        和砺道：“原来如此。”

        大夫道：“这两人激起众怒，死了也不奇怪。”

        倘若真如大夫所言，四日前那一闹是导致两人的死因，那杀害他们的人，莫非是爱慕阮春云众多男子中的一个，或者是几个人联手所为？

        还有，为何凶手要大费周章，使阴暗法子杀人？

        孙扁的死态有疑点，掌柜之死，更是费解。

        和砺越想越是困顿，遥遥看着掌柜扭曲的死相，心想，或许，应该先弄明白他和小二到底是如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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