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西角处，不知被谁废弃的一间破烂草屋，屋顶坏了一个大洞，泥糊墙面凹凸不平，不遮风不避雨，是叫花的聚集之地。

        然而这里一日前还能看见叫花进出，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零碎的破旧物品，露底且灰不溜秋的布鞋，打了无数补丁的灰布衣衫，以及铺在地面上供人躺的稻草堆……墙角的一个老鼠洞，一只肥大的老鼠吱吱叫了两声，窜出后，飞一般钻进草堆里。

        往日这草屋里有叫花，讨得的食物乱扔，加之日头大，汗臭腐味遮掩不住，又是老鼠蟑螂到处爬，恶心不说，还恶臭熏天，即使如今人走了，臭味仍久久不散。

        一个着装整洁的中年男子路过此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摆着手捂着鼻子走开了。男子踢踏掉一颗石子，大步流星拐进了一家茶楼。

        茶楼门正上方挂了镶着金边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四字——招财进宝，堂而皇之昭显着店家迫切发财之愿。

        男子似乎是熟客，脚步不歇，熟门熟路，一直往后走。

        过了大堂，便是通往后门的两排遮帘布，掀开过后，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只听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又是另一番景色。

        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几乎齐声在喊：“大大大……”

        另一边的人在喊：“小小小……”

        桌上盖子翻开，骰子大小揭晓，又是一群人的嘘声叹气。

        这是一间赌坊，藏于‘招财进宝’茶楼后院，位置隐蔽，但对常年居住在莫山村之人来说，却是广为知晓。

        男子进去后没多久，掏着空了的钱袋，不舍地望了望赌桌，愁眉苦脸转了出去。然而走到茶楼间，被没有眼力见的小二拦下，嬉皮笑脸劝说其喝茶。

        茶当然不是白喝，而男子钱袋空空如也，一时怒火中烧，吼道：“滚蛋！”

        小二保持着笑脸退下，躲在角落看着人踏出了门槛，瞬间变了脸，朝着人离开的方向吐了一口水，鄙夷道：“呸，神气。”

        转过头，又瞬间变了脸，嬉笑道：“赵老板，你怎么过来了？”

        赵东是这间‘招财进宝’茶楼的老板，后院的赌坊也是他开的。赵东弱冠之年，长得却老成，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上褶子无数。好在这赵东相貌还算凑合，模样端端正正，但白白胖胖一张脸，透着一股子油水味，腻人得很。

        赵东本来是不学无术之辈，仗着家境富有，年少便成了茶楼的东家，目中无人，从来就是对打杂之人不屑一顾。但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甚至愉快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还有心搭上话闲聊：“刚才那人你看见了没？”

        小二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

        赵东乐呵呵道：“他，赌输了，得来的钱全回了我口袋，白辛苦一场。哈哈哈，我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吃了我的，总有一天会全部给我吐出来。”

        小二打了个寒颤，觉得他意有所指，却不明所以，心猿意马拍着马屁道：“赵老板说得好，赵老板说得是。”

        重复讨好的话，却让赵东一下翻了脸，回过头来骂道：“好个屁。我说你，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拉人闲聊，昏天度天，再这样下去，小心我扣你工钱！”

        这无才又无学的赵东，不知从哪位公子哥口中听见混天度日，流连风月的说辞，便依葫芦画瓢，照搬照用，怎料记了个混沌。

        没上过学堂的小二听不出有何不对，只觉这赵老板不好伺候，马屁也拍不得，落了一头骂，还被抓住小辫子。

        待赵东趾高气扬离开后，小二又是一副鄙夷之色，不敢大声骂，暗自道：“呸，就你神气。”

        龙门桥下有一间大仓库，库门口挤了一堆人，争先恐后往一个木桌上伸出拇指，在摊开的册子盖了手印后，冲进仓库扛起一大袋粮食，步伐沉重地往船头上搬。

        一个个来来回回，渐渐人散开了，终于能看见在木桌后坐着的一人。

        那人中年模样，发了福，衣杉被肚皮撑起一个圆圆的弧度，忙得差不多了，抬起头，见到远远走来的人，呲牙道：“哟，钱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几日不见，你上哪儿发财去了？”

        来者正是进赌坊的男子钱四，他垂头丧气弓着腰，道：“别提了，好不容易发了一笔小财，眨眼功夫，全没了。”

        “你又去赌了？”

        “可不是。”男子不以为然，只心疼自己兜里还没揣热乎的银子，如今全打了水漂，无奈之下，只好再想法子挣点钱，他道，“工头，还有活没？”

        “有是有，不过……你也知道，这力气活挣不了多少。你不是有本事发了小财，为何不再去做啊，能多挣些。”

        钱四道：“哪有那么容易说挣就能挣。很多事情，只有那么一次机会。过了，求也求不得了。”

        这钱四莫名其妙拽起高深的话，胖乎乎的工头实在不想听下去，催促道：“够了够了，过来在你名字后面按个手印，进去搬货吧。”

        钱四搓了搓手，挤出笑道：“得嘞！”

        福缘店小二孙扁的尸身被人抬了下去，脑袋没了，还是勉强拼上，用布罩着，直接运到了山上。

        还算空旷的山地被挖出一个坑，一边泥土堆了老高。把尸身刚进去，埋好，泥土刚好冒出一个头，再放上几块山石，便成了粗糙简陋的坟头。

        纸钱香火备着，却无人烧来祭拜。

        苏宇跩了在后方畏畏缩缩的掌柜，道：“你来。”

        掌柜扑通一声跪下，十分配合地开始点香烧纸钱。

        苏宇和十七一人站在掌柜一边，像是看囚犯一般看着他。

        这头该烧的还未烧完，那边和砺就慢腾腾走了过来，还未走近，苏宇便迎上前，挡住道：“厉公子，你还是离远些，别沾染了晦气。”

        和砺道：“无妨，我只是看看。”

        苏宇却不让道：“厉公子只需在那旁稍等片刻，我这边马上便好。”

        和砺道：“这没什么可忌讳的，不过是坟头一座，我也不怕。”

        苏宇还是不退让：“厉公子身份尊重，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面。”

        这个苏宇，刚原谅他欺君之罪，这会儿又抗命，和砺气得跺脚：“苏宇，你是不是想让我撵你走！”

        苏宇眉头微微一动，低声道：“不敢。”

        和砺鼻子哼了一声，刚准备越过他，忽听十七一声高喊：“不好！”

        两人齐齐转头，只见方才还跪地烧纸钱的掌柜，捂着肚子，吐了一口鲜血，一头倒在新填的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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