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原来和砺被关的地方不在东合镇内，是在几里外灌木丛中的隐蔽之地。修葺此处宅子之人要么是不喜人多，爱僻静山野，要么就是想掩人耳目，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很显然，此处宅子如今的用处乃后者。
天色有些暗了，隐约能看清事物。
他们本来是随着月河而来，而月河此刻被食物吸引，在欢快地进食。居榭背着和砺一点点靠近，近前几步远，终于看清月河在吃着什么了。
那是被丢弃在院中的两只死狗。
和砺错愕片刻，惊叹道：“它们怎么死的？”
居榭扫了一眼，说道：“它们身上几个血洞，应该是被人捅死。”
和砺环住居榭的脖子，催促道：“去房中看看。”
房门大敞，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可惜室内无光，视野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苏宇捡了一堆木材，扔掉湿了用不了的，只剩下几根可用。他把木材丢在地上，用火石点燃，随后，屋里终于亮了起来。
房内墙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桌子椅子还有各种物件倒了一地，桌子腿也折了两根。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斗。
苏宇听和砺说起时，虽然也是心惊胆寒，但亲眼见到，更是触目惊心。
和砺却道：“当时我在时，并非这样，肯定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居榭道：“床上有人。”
床幔放下的床上，在火光中看不到里面，苏宇先上前，把床幔掀开，果然，床上躺了一个人。
和砺抓紧居榭的肩膀，说道：“我要过去看一看。”
看体型，那人是个孩子，身上跟和砺一样，很多处伤痕。他身下床单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体已经僵硬了。
居榭道：“已经死了。”
和砺没有出声，头埋在居榭的后背上，过了半晌，才道：“放我下去。”
他的声音颤抖着，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悲切之情。
这便是和砺挂念的孩童，到底没逃过这一劫，丢了性命。
几个时辰之前，这孩童好端端活着。他很懂事，心地善良，虽然惧怕害他至此的坏人，但还是暗地里帮了和砺。孩童吃过同样的亏，不忍心别人再步他后尘。他受了不该受的罪，默默忍了那么久，一定是想好生活着，他也一定还有很多要做的事，可他的生命就这样被迫戛然而止了。
和砺歪倒在床头，手指轻轻拂过孩童青黑的脸，然后把他的衣衫理了理，手脚也摆放端正。他还想把孩子抱下，可惜他连站直身体都做不到，根本抱不动。
苏宇道：“厉公子，要如何安置他，交由我便是。”
和砺摇摇头，歪歪扭扭撑起身，双手合十，深鞠了一躬。
一弯腰，他背后的伤又裂了开，可他眉头也不皱一下，推开想要扶着他的苏宇，跌跌撞撞往外走。
他冲到院中，口中喃喃道：“混账，两个混账，连半大的孩童都不放过……人呢，出来！”
黑夜中，这处荒宅格外寂静，和砺说话声不大，却被清晰地传开了去。
苏宇跟着他出来，小心护着他，安慰道：“厉公子，倘若是你说的那两人杀害了这孩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将他们找出来，让孩童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和砺一下蹲在地上，无声抽泣起来。
衙署大牢中，李玉珍被推进牢房时，整个人还是云里糊涂的。她以为她被带来审问，结果镇令老爷没见着，衙役把她晾在一旁，到了晚上，她直接就被关了起来。
李玉珍抓住一看守的衣袖，问道：“大哥，你们为何要关我？”
那看守甩开她：“你偷了人家财，关你入狱，已经算是轻判了。”
李玉珍道：“镇令老爷还未提审我，你们不能如此草率便判定我的罪。”
看守道：“我也是听上头办事，你还是乖乖在牢房中带着吧，别闹事。”
牢房的门被锁上，李玉珍困在其中，无比绝望。她还没找到李望，自己就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
下一刻，她想到了苏宇，如果将事实坦白，她会不会被放出去，不行，如果说了，那苏宇肯定也会有牢狱之灾。可她不能这样做，苏宇曾救过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自己受累，也不能如此对他。
可是……
李玉珍正左右为难之际，对面牢房突然传来一阵咳嗽。
牢房中灯火昏暗无比，她只看到对面一道模糊的影子。李玉珍害怕地咽了口水，跌坐在发霉的稻草堆上，往黑暗中挪了挪。
进牢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对面的一定也是犯过什么事，才入狱。
隔了一会儿，对面咳嗽越发厉害了，像是得了病一样，听得李玉珍一阵难受。她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实在忍不住，凑过去问：“这位……你……没事吧？”
对面那人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事。”
他一开口，李玉珍觉得有些耳熟，问道：“你是哪位？”
那人又憋着气咳了一声，才道：“吴先明。”
李玉珍想起他来，喜道：“你是卖糖葫芦的那位吴大哥？”
吴先明道：“是。”
李玉珍道：“我知道你，吾弟李望很喜欢你做的糖葫芦，有次还特意跑大半个镇，去镇北书堂买你的糖葫芦。吴大哥，你是犯了何事，为何被抓了进来？”
吴先明不想回答，可牢狱中的臭味熏得他难受，说着话，才感觉好一些。他道：“他们说我是孩童失踪案的凶手。”
“你？”李玉珍一时无言，思来想去，也不觉吴先明像是能做出此事的人。
吴先明迟疑了一刻，问道：“你也认为我是？”
李玉珍道：“吴大哥，实不相瞒，吾弟李望也失踪了，我打听他的消息时，听过你的传闻，他们说你面目凶恶，对孩子极不友善，很有可能做出拐卖孩童之事，可我却不这样认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信任他，吴先明心里感到一阵暖意，问道：“敢问姑娘贵姓？”
李玉珍道：“小妹李玉珍。”
吴先明道：“李姑娘，为何你会这么想？”
直觉。
就像她咬定朱长远才是这次案件的凶手，没有直接证据，就是她的直觉。
李玉珍给她的直觉找了个恰当的理由，说道：“吴大哥，虽然你面貌的确凶悍，会不经意间让人退避三舍，但你人并不是这样，你其实只是长得很凶，又不会与人说话，才给人造成这样的错觉。那次我跟李望来找你买糖葫芦时，我注意到过，你其实很喜欢孩童，你看孩童的眼神很温柔，而且，还带着想要碰触，又不敢碰触的谨慎。我带过孩子，我知道那种感觉，不会有错的。吴……吴大哥？”
吴先明捂着脸，居然哭出了声。
李玉珍还以为听错了，吴先明一直给人就是一条硬汉感觉，没想到她多说了几句，他竟然如此敏感。
吴先明抹干泪痕，说道：“不好意思，让李姑娘见笑了。”
李玉珍试探问道：“吴大哥，我可有说错什么？”
吴先明道：“不，我很感谢李姑娘说的这些话，我从未听别人这样说过我，甚至……”
甚至连家人也一样。
他不知道家里人知道他被抓起来时，会是什么反应，他们关系闹得如此僵，也不知会不会像李玉珍一样，相信他。
他心里忐忑，反复揣摩家人的想法后，又开始自暴自弃，谁让他连亲人的关系都处不好，怪得了谁呢！
悦来客栈，十七拿着一包药材在大堂处心焦地等着一声招呼也不打，便不见了的三人。
此刻，他也终于知晓为何居榭要说去‘寻’药材了，他跑了好几家药铺，都说没有这些药材。天黑时，他都快放弃了，却在最后一家药铺，寻得了一味。
但居榭共给了他六味药材，还有五味没寻到，偏偏和砺伤重，又急需此药。
十七一个头两个大，想回来问该怎么办，结果扑了个空。
和砺伤得那么重，他们能去哪儿？
正想着，他们三人忽然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苏宇走在前面，和砺被居榭背着，后一步进来。
十七连忙迎过去，正想给居榭说药材的事，刚张嘴，便被居榭冷冷扫了一眼。十七像是被腊月的寒风迎面吹了过来，冷得打了个寒颤，自觉闭了嘴。
和砺伏在居榭背上睡着了。
居榭有意放轻脚步，不让他感到行路的颠簸，一路沉默回来，和砺放缓了呼吸，静了下来。
居榭背着和砺上了楼，苏宇没跟上去，让十七一起回了他们的房间。
关了门，苏宇才道：“厉公子情绪有些失控，最好别去打扰他。”
十七点点投诉，又问道：“你们方才去了何处？”
苏宇道：“明日你便知道了，其他的你别多问，厉公子让我们今晚好好睡一觉，大概明日会发生很多事。”
十七心里很多疑问，既然不让他问，那也只好算了。
三层西居内，居榭把和砺轻柔地放在床上，被褥刚给他盖上，和砺便睁开了眼。
居榭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睡吧。”
和砺眨了眨眼，不说话，也不闭眼睡觉，看着居榭点燃了熏香，出了房门。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居榭才回来。他手中端着一托盘，上面有两碗清香的食物，还有一碗黑乎乎的黏状物。
居榭走到床前，与和砺四目而对，忽然，勾唇一笑。
居榭本就长得清新俊逸，算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这一笑，仿若百花盛世，生出一种魅惑之态来。
他是故意为之，似乎想看看和砺的反应。
然而和砺无动于衷，眼角处还泛着一点水光。
居榭叹道：“你又哭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老爱哭鼻子。”
和砺不吭声，把头埋进被褥中。
居榭掀开被褥，把和砺扶着坐起来：“你先吃点东西，我再给你上了药，你再睡。”
和砺任由居榭把碗筷塞进他手中，愣愣端着，不动口。
居榭道：“难道你是想让我喂你？”
和砺这才一口一口把饭菜吃了。
等他吃完，居榭把碗筷放在旁边的桌上，开始脱和砺的衣衫。
和砺挣扎了一下，有些不愿，但还是被居榭几下扒光了。他背上裂开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留下了一团血迹，被摩擦着，大部分染到了衣衫上。
居榭一顿，随后说道：“你先等等，我去打盆水。”
他要用水把伤口清洗一下，重新上药，否则，旧药和被血糊住的伤口，会影响新药发挥作用。
居榭给和砺上完药后，和砺趴着又开始犯困了。他直愣愣盯着居榭，等他忙活完，慢慢挪出了一人躺的位置。
居榭本来不打算跟他同床共枕，怕入睡时，弄到他身上的伤。见此，他只好和衣躺下，想着等和砺睡着，他便离开。可和砺头歪过来，搭在了他的胸口。
居榭伸手一只手，把被褥拉上来，盖住两人。
和砺突然闷闷道：“我还没问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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