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弩递城放榜那日，和砺一行人刚回到东合镇。
常章二人被关在囚车中，没送到衙署，而是推至闹市中，直接对百姓说明，他们是孩童失踪案的幕后主使。杀害孩童的带猎狗的二人，死在和砺手上。可是和砺并不知情，苏宇等人也不打算告知实情。
他们刚一到，周辅让人押着原镇令李天元与他们汇合，并且把风声放出去了，孩童的家人恐怕不多久便会赶到。
和砺要他们当众对人赔罪。
那晚，常章二人在几位孩童的坟上，跪了一整晚，烧了香和纸钱，可丝毫无法弥补他们已经犯下的罪孽。
常章二人自那夜过后，精神委顿，怕是内心受到极大的煎熬，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这都几日过去了，他们还未恢复。
此刻，他们带着铁链，从囚车上下来，跪在地上，低着头，已经完全没有富贵人家公子的样子。
闻讯而来的东合镇百姓，烂菜叶子、潲水、泥巴等，能想到扔的全往他们身上招呼，口中还骂骂咧咧，呵斥不止。
这常章二人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抓住离得最近的十七裤腿，恳求道：“你们……杀了我吧！”
然而这才是刚开始。
之后，受害的孩童家人陆陆续续赶来，围住他们，一边哭红着眼，一边扯住他们的衣衫，捶打道：“你们这群畜生！”
常章二人恨不得晕过去，可不得不承受着。
他们精神恍惚，记不得过了多久，到了最后，天色暗了下去，人才渐渐散了。
周辅命人将他们押回牢狱，随着和砺来到衙署，安置了住处，然后摆了一桌饭菜。
入座后，周辅才慢慢说道：“收缴李天元的钱财全部用来安抚孩童家人，不过，据李天元交代，他们共抓了七个孩童，可记录在案卷上的，只有六户人家。我让人贴了告示，让还有孩童失踪的人家来衙署登记，但一直未有人前来。”
和砺道：“孩子不见，家人理应着急才对，而且此事几乎全镇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不会没听到传闻。”
周辅道：“有两种可能，其一，那个孩童不是东合镇的人。其二，孩童生于贫苦人家，或许，他的死活对于他家人来讲，并不重要。”
和砺道：“哪有对自家孩童不重视的人家，不会是第二种情况。”
“非也。”周辅道，“李天元承认过，常章二人带走的孩童全是由朱长远经手，朱长远没出过东合镇，而且，朱长远收到常章二人给的金条共二十一根，一人给三根，恰好是七人的数量。因此，孩童的确是东合镇人氏。”
和砺道：“既然如此，审一审朱长远便知晓了。”
周辅却叹道：“那次抓住常章二人的手下，审理李天元时，我们都忽视了牢狱中的朱长远。他被人割了喉管，死了。”
那晚黑衣人来牢狱救人，先是转了一圈，随后才回到门前的牢房。
是来救人的黑衣人杀了朱长远。
和砺蹙眉道：“那晚跟踪黑衣人的是苏宇，为何没注意到？”
十七道：“黑衣人十分警觉，稍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停下来探明情况，苏大人也不敢离得太近。”
如此，便没发觉。
周辅道：“人已死，已无法对症。恐怕，剩余的那一孩童，再也没办法验明身份了。”
和砺沉吟片刻，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和砺回到东合镇，身旁只有袁之弥跟十七二人。苏宇跟居榭留在弩递城，各自有事要办。
和砺身上的伤每日由袁之弥负责敷药，袁之弥对着他满背的伤疤，每次也敷得认真。
这晚，袁之弥照常给他敷了药，说道：“那位神医说能保证你后背不留疤，可这些药擦了，肤色都变深了。”
和砺道：“男儿留些伤疤也无妨。”
袁之弥擦着手，道：“别人可以留伤疤在身，你却不可。”
和砺趴在床上，反手拉过棉被，道：“都是男儿，有何不可？”
袁之弥道：“伤疤留在身上，是为纪念曾做过的英雄举动，对人而言，含有深意。而你身上的疤痕，却是被无名小卒所伤，它带给你的是羞耻与愤慨，不值得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和砺道：“袁大人，你又胡言乱语了。”
袁之弥道：“想必那位神医也是如此想，才四处寻药。不过，那些药材似乎很难寻到？”
和砺道：“十七在东合镇寻到过一味，其余还有好几味，问遍了所有药铺，都没有。居榭说，药材稀有，不好找齐。”
袁之弥道：“神医也是有心，为了你四处奔走。”
漆黑的夜晚中，房间的烛光尤其明亮。
和砺感觉似乎出宫很长一段时日了，很久没与袁之弥促膝长谈，居然有些感叹。他偏过头，与坐在床沿的袁之弥目光撞在一起，轻轻眨了眨眼。
袁之弥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你对神医，了解多少？”
和砺想了想，道：“能制毒制药的大夫，医术高明，为人不冷不热。”
袁之弥道：“就这些？”
和砺又道：“虽有时拒人千里，但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袁之弥眯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笑着说道：“我与苏宇，都比你了解得多。”
和砺道：“刚遇到居榭时，苏宇对他极其防备。近日来，苏宇放下了戒心，应是知道了他的底细。此人虽出现得突然，但终归不是心怀叵测之人。”
袁之弥道：“可我认为，皇上你一向看人不准，这次，说不定也是如此。”
和砺道：“至少，他对我，并未存不轨之心。”
不轨之心？
广袤世间，往往不可思议的一面，偏偏就是事物真相。
袁之弥干脆直截了当问道：“你可喜欢这位神医？”
和砺也不傻，明白袁之弥话中之意，但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和砺思索了半晌，才斟酌道：“居榭有只乌鸦，叫月河，我一瞧见，就无比中意。那时，只有月河对我而言，是新奇的。后来，在这一路上，居榭帮过我们许多忙，潜移默化中，便觉此人是身边不可缺少的人，就像苏宇跟你一样。”
袁之弥道：“你就不曾好奇他到底是何人？”
和砺道：“英雄不论出身，不论过往。正如袁大人。”
和砺是不知袁之弥的身世，也从未打听过。他只知道袁之弥是孟卿举荐，同孟卿共事，以及相处几年来，知晓了他的为人处世。袁之弥从来没提过他家中亲人，时常寻花问柳，不见娶妻生子，他孑然一身，仿佛就要这般过下去一样。
袁之弥从房中退出来，眼中有种道不明的波澜水光。
他迟钝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步往自己房中走去。
这时，一下人前来传话：“袁大人，周大人有急事，在侧堂等着你和那位厉公子。”
都已经这么晚了，会有何事？
袁之弥道：“厉公子已经睡下了，我去吧。”
衙署的侧堂相当于一个书房，四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书籍，还有整理好的案录。右边是宽大的案桌，文房四宝搁着，砚台里研磨好了墨，一直毛笔搭在上面，像是刚用过。
周辅在案桌一边站着，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两位壮年男子。其中一人袁之弥熟识，是中书侍郎梁伯进。
这梁伯进平常与袁之弥接触繁多，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两人还颇有渊源。梁伯进与袁之弥乃同乡，袁之弥儿时，曾受过梁伯进的恩惠。要论辈分，袁之弥要唤他一声长辈。
可如今，长辈的官品比晚辈低，外人看来，有些跌份，不过，袁之弥不怎计较地位高低以及辈分之说，他跟梁伯进相处起来，倒像是互损的友人。
袁之弥被领进来，梁伯进便行礼道：“袁大人。”
袁之弥眯着眼，走过去道：“梁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梁伯进道：“袁大人能来这儿，我为何不能来？”
袁之弥被呛了一句，顺着他的话道：“我可不是擅离职守，皇上留下的折子，以及宫中事务我不曾落下。而梁大人你，不告假便擅自离京，就是疏忽职守啊。”
梁伯进哼了声：“袁大人，我此处前来，可是为了一事，正好你在，便同你一起说了罢。”
袁之弥道：“何事？”
梁伯进与周辅互看了一眼，周辅道：“袁大人，我先与你介绍，这位，是章代清，弩递城的屯粮商人，京城广记粮仓章氏的远方亲戚。”
章代清鞠躬道：“参见袁大人。”
原来章代清疏通的关系，是中书侍郎梁伯进。这章代清与梁伯进同来，那便是为了常章二人。
刚开始周辅便提过，常章二人不好动，他们的家族庞大，手中掌握着成千上万人的生计，那些是朝廷无法顾忌到的，而且他们每年的赋税，占了很大的比例，他们的产业，养活了很多人。
还有一方面，章氏在京城中有很多打通官道的路子，他们与许多官员要好，甚至攀亲拉故，若是他们想要使点小手段，会让人十分头疼。
袁之弥突然想到一点，章氏恐怕是想方设法找上的梁伯进，为的，便是他与梁伯进之间的渊源，以及他曾受过的恩惠。
如果是梁伯进出面的话，袁之弥多少还是会给人留一点情面。
有了他，凡事都好商议。
梁伯进替章代清开了口，说道：“章代清得知他儿犯了最大的罪过，愿意以最大的代价，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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