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倘若用金银钱财，便能将一死罪之人赎走，那所定的律法，还有何用？
不过，梁伯进能大胆地说出来，就料到此事说不定能行得通。因为袁之弥和周辅，对于一些事情的想法，所见略同。
果然，袁之弥道：“何种代价？”
这次回答的是章代清：“只要能放过我儿章广平，我可每年向朝廷献上万两黄金。”
袁之弥表现得挺有兴趣，挑了挑眉，道：“然后？”
章代清面沉似水，眼圈周围眼袋很深，像是忧虑过重，没睡好。他道：“倘若还有其他条件，可随时提出，只要章某能办到，定会竭尽全力。”
“一条命几十万两黄金……”袁之弥问周辅，“你觉得可行？”
周辅道：“今日在闹市，章广平已任由百姓打骂，他心中定是无比懊悔，以后绝不会再犯。另外，章广平是死罪，人一死，便一了百了，再无用处，若是能最后为百姓做些有意义之事，放了也无妨。”
梁伯进道：“众人皆知，章广平的罪孽深重，无端残害几条人命。但是，如果他能反过来，救上百条人命，是否能功过相抵呢？”
袁之弥沉吟道：“百万两黄金，确实能救几百上千人。”
梁伯进道：“北向西有一村庄，叫旱村，取之常年干旱之意。此村二十几户人家，一家七八口人，他们不管种植何物，因土地影响，都无法存活，几乎每年只赔不进，日子越来越凄苦。这旱村加起来一百口人，去年便有好几人活活饿死。朝廷拨款救助，但能力有限，只能帮上一时。倘使能得章代清相助，日后，他们可搬出旱村，另寻一条活路。”
富人之道，只会行有利可图之事，要他们从口袋中掏出银子，去行善事，却难于登天。
这章代清便是如此，如非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儿子出了事，也不愿掏银子出来。
周辅道：“一人抵上百人，也够了。”
袁之弥背着手，踱步沉思，一炷香过后，他才慢悠悠道：“你们一人一句劝说于我，是想让我去说服皇上么？”
周辅没说话，梁伯进道：“此事不必上奏皇上，如果袁大人同意，便可执行。”
袁之弥奇道：“不必？”
此事让皇上动了怒，甚至押解常章二人，都要亲力亲为，怎可不经过他，在他眼皮子低下放人。
不过，梁伯进能这么说，想必他并不知皇上就在此处。
袁之弥道：“梁大人，这次我却是无法做主，必须经由皇上定夺。但是，依皇上的性子，他定然不会同意。我也只能劝说一二，试试看了。”
袁之弥心知，就算劝说，也无济于事。
在和砺看来，常章二人，必须得死。
但章代清抱着一丝希望，想他儿子平安无事。
不过，袁之弥搬出皇上来，梁伯进也无可奈何了。
房中一时静谧无声，几人各怀心思，都在竭尽脑汁想法子。
周辅打着圆场道：“天色已晚，梁大人，你也奔波了几日，早些休息，明日再议吧。”
梁伯进点点头，与章代清一同出去了。
袁之弥留了下来，与周辅同席而坐，两人还有话要讲。
袁之弥先问了无关紧要的事：“衙署还有空的客房，让他们歇脚么？”
周辅道：“章代清安排了客栈，让梁大人住。”
那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袁之弥道：“梁大人的提议，你当真认同？”
周辅道：“百利有一害。”
袁之弥道：“轻视朝纲，破坏律法，无法给死去的人以及他们的亲人交代……细数起来，不止一害啊。”
周辅道：“你所说的，可全归纳为正。这害处，便是去正从邪，让权势利益占了上风。可是，古往今来，哪个朝代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这暗中勾当，那是数不胜数。这一次，能借此案，救活一村人，是大利。”
袁之弥道：“可周大人是否想过，章代清的所挣银子，来自哪里？”
周辅道：“其实这也是我担忧的一点。不止章代清，此案牵扯的常家，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能把家业做得如此之大，绝非善类，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他们的钱财大部分来自剥削百姓，这头出得多，他们会想方设法从另一头夺回来。到时候，一村人表面上获救了，其实，背后更多人要受苦。”
袁之弥摇着头，轻叹了一声。
周辅又道：“梁大人恐怕也知这事理，却仍旧能被章代清请动，袁大人，虽说以前我们便谈论过，梁大人负责接收从各地而来的折子，数目众多，他并不能做什么手脚，但有针对性地找出一两个对人不利的折子，也很容易。”
梁伯进很早之前，便与京城的各大商人关系要好。他其实并非作奸犯科之人，但从中吃点好处，也无可厚非。他不是一身清廉的好官，也不算是贪官，他心如明镜，明辨是非，善恶他都兼顾，懂得分寸，懂得度量。
他这类的人，在朝野中比比皆是，虽说有插科打诨之处，但也说不上好坏。朝纲律法摆在那儿，他们也不敢太过违背。
袁之弥道：“我看，是章代清特意找上梁大人。几日前，我在常家亮过身份，而且当时当着众人之面，将常章二人带走，这章代清一定听到了风声。梁大人既然亲自来了，他的面子，我肯定给。但皇上是非分明，往往一根死脑筋，他不懂其后的复杂，只会顺心意行事。章代清要做的交易，行不通啊。”
周辅道：“袁大人，皇上处理政务全由你教导，你好言相劝，摆明事情利弊，皇上也不听么？”
袁之弥道：“周大人，我们暂且抛开章代清给出的条件，单单谈论案件，常章二人杀了几条人命，按律法又或者按情理，他们该不该死？”
周辅顿了顿，道：“该。”
袁之弥道：“又或者，常章二人只是寻常百姓，家中一贫二洗，他们杀了人，该不该死？”
周辅这次没有停顿，道：“该。”
袁之弥道：“皇上便是考虑的这些。或许他是想法简单了些，可又何尝不是摈弃杂质的正义。周大人，简单待人接物，也是我们现在所缺少的东西。”
袁之弥总是教导和砺，不能单单只看事物的一面，还要换个思维方式，想想另一面。
这个长者通过经历得来的经验，算作老生常谈。虽然话是很有道理，但如果套在每一件事上，便会模糊了事物的本质。
袁之弥跟周辅，或许真的是考虑太多，变得分不清此事的对与错。
翌日一早，和砺便在公堂上坐定，唤来所有人，还让人去把常章二人带过来。
他要给他们定罪，处刑了。
这不算突然，和砺专程回到东合镇，便是为的此事。
梁伯进一觉还没睡醒，便被拉起来，听闻后，吓得一下清醒了。
是周辅派人去请的他和章代清，并未透露做主之人是和砺。因此，梁伯进与章代清在赶去衙署的轿子中还议道，袁大人为何一脸情面也不给，只是打了招呼，就要处刑？
梁伯进下了轿子，一脸不悦。
周辅在衙署门口等着，看起来十分为难。
梁伯进道：“周大人，昨夜可是说好的，今日再议。再议，可不是直接通知我们，你们议论后的结果！”
周辅看了一眼章代清，把梁伯进拉到了一角落，小声道：“梁大人可是冤枉我跟袁大人了，我们以为还得晚一两个时辰才会开堂公审，有时间，便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没想到，皇上把时间提早了。”
梁伯进吓住了：“皇……皇上？”
周辅道：“皇上出宫，不想大张旗鼓，有意隐瞒身份，所以我不便与章代清讲，但一会儿你进去，也会认出皇上。我特意提醒梁大人一声，不要声张。”
梁伯进皱着眉，道：“皇上怎么插手此事？他……”
最后，梁伯进突然想到，袁之弥专门出宫一趟，不就是为了找皇上么？
可惜，他一开始忽略了，没有考虑到。
周辅道：“昨夜讨论那事，还未来得及禀告皇上。一开堂，怕是没机会说了。”
梁伯进道：“不，那事先别告诉皇上。”
这梁伯进为官数载，多少还是清楚皇上的秉性，倘若告诉皇上，不仅救不了常章二人，连他也会被责罚。
昨夜他们所提的事情，到底是污秽之事，上不了台面。
而且，救上百人是假，救一人才是真。
梁伯进放弃了昨夜的说辞，在心中把自己与章代清划清界限。
他回到章代清旁边时，说道：“计划行不通了，章公子恐怕救不回了。”
章代清面无血色，抓住梁伯进，道：“梁大人，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你与袁丞相关系匪浅，极有可能说服他啊。”
梁伯进摇摇头：“章老爷，我能体会你的心境，可我确实无能为力了。”
章代清松开梁伯进，跌坐在地上。
梁伯进怜悯地扶起他，道：“章公子说不定已经在公堂上了，你……好好看看他吧。”
可能会是最后一眼了。
章代清却忽然退开，对梁伯进鞠了个躬，道：“梁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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