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署名为幸福的谎言
四月和五月，随着天气的逐渐转暖，劳渥德的生活状况有所改善。
学员们不用再经受寒风的侵袭，井水也不再冰冷得难以忍受。在允许自由活动的下午，她们更愿意走出压抑的起居室，到老房子外面开展活动。
米勒小姐会带着她们玩一些颇具运动量的小游戏。这对在长达半年的寒冬里闷得发了霉的姑娘们来说，不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很有好处。
到了六月，姗姗来迟的春风拂过达克尼斯的苍茫大地。花圃里学员们在园艺课上栽培的花朵一夜间盛开，把这个阴沉的学院点缀得多了几分生气。她们种植的第一批蔬菜不久后也收获了，产量虽然不大，但至少给餐盘里增添了一点喜人的绿色。
坦普尔小姐每周三、周日的晚上都会组织舞会，让学员们学习宫廷舞蹈。这虽是教学安排的一部分，姑娘们参与的积极却比以往任何课程性都要高。她们脱掉难看的围裙，在皮埃罗夫人的伴奏下欢快的舞动着身姿。
即使在黑暗世界，青春也是不缺活力的。
我在劳渥德的境遇也变得轻松了不少。以前总是我一个人和斯卡查德夫人磕磕碰碰，如今简·爱小姐成了我的同盟军。我俩一唱一和，很给了老巫婆几次难看。
而斯卡查德夫人在被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训斥之后，放宽了学员们的饮食条件。坦普尔小姐借机增加了分配给我的食物的分量。
最让我感到欣慰的还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没有特别关注我。他虽然每隔一两周就会到劳渥德来看看，但一般只是在私人书房逗留很短的时间就会离开，和我也只是公事公办地聊过一次。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这阵子过得不太顺心。每次看到他，他都沉着脸，就连虚假的微笑都省去了。斯卡查德夫人想套他近乎，换来的也只是白眼。
我承认自己的思想不够高尚，看到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不高兴，我就莫名的觉得开心。不过我知道，阴谋家总是不会甘于失败的。
我隐隐地有一种预感，在短暂的舒心生活过后，劳渥德的人们必定会历经一次巨大的苦难。
***
七月十一日是一个星期三，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天晚上正好有一场舞会。
晚饭之后姑娘们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我帮米勒小姐把教室里的那架老钢琴推了出来。皮埃罗夫人坐在钢琴前，点起蜡烛，架上老花镜，迟缓地翻看着乐谱。
斯卡查德夫人一般不会出席这种活动。她最近总是躲在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书房里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样也好，她不在学员们更加放得开。
没有星光的夜空下，米勒小姐负责点起篝火。当悠扬的圆舞曲飘散在夜风中，舞会开始了。坦普尔小姐和史密斯小姐交替着领舞。不领舞的那个人走在学员们中间帮她们纠正动作。她俩在宫廷舞蹈方面的造诣都很高，其中坦普尔小姐更受欢迎一些。大一些的姑娘们都希望得到她的指点。
茱丽亚·塞弗恩对自己的舞姿就特别在意。她已经跳得很不错了，但还是拉着坦普尔小姐问东问西。
有其他学员私下议论，她已经等不及要得到四叶草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学员都热衷与跳舞，比如说海伦。
她按照坦普尔小姐的要求跳完前三支曲子后，就捧着书坐到教室窗台下，借着窗口透出来的微弱烛光阅读。
她看书时的目光淡如止水，素雅的脸上也多了几许柔和的笑意。我看得出她已经完全融入了书中的世界。
“你这样会把眼睛看坏的！”
我走道她面前。她先是惊得一缩身子，抬头看到是我，才松了一口气。
“这本书真的是太吸引人了。”
“要我说，每本书对你来说都很有吸引力。这可不是理由。为什么不去跳舞呢？女孩子应该都喜欢的吧？”
她笑了笑，但似乎不打算合上手中的书。我用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一下，书上的字逐一亮了起来。
她惊讶地看着我。我把食指压在嘴唇上。
“只是一点小把戏！你慢慢看吧。”
我刚从海伦面前转过身，简已经跑到我的面前。
“先生，可以赏脸和我跳一曲吗？”
她提着裙角，屈膝相邀，眼角弯弯地看着我，先是大声把众人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之后又用小得只能通过口型来辨识的声音加了一句，
“不可以只关心海伦哦！”
坦普尔小姐规定前三支舞曲是教学内容，所有学生都必须完成。再往后气氛就比较轻松。学员们可以选择休息，也可以自由地寻找舞伴。
不过这还是我头一次受到邀请。
劳渥德的姑娘们接受的是典型的淑女教育，面对男性还保持一种天生的矜持。简的大胆让她们吃惊不小。
听到简要请我跳舞，连海伦都好奇地放下书看过来。
坦普尔小姐也远远地向我点头，还一本正经地对学员们说，
“宫廷舞蹈本来就需要男女配对。大家以后如果有幸能到泽维尔大陆生活，参加舞会时的舞伴也都是男性。肖申克老师来自泽维尔大陆的文化中心圣弗洛伊丁，出席贵族舞会的经验想必非常丰富。机会难得，大家可以多找他练习。让他评论你们谁跳得最好。”
她揶揄我的小玩笑着实难为了我。
呆在魔法学院的时候，我可是个喜欢望着夕阳发呆的书呆子啊！怎么可能参加过贵族舞会？少有的几次跳舞的经验，也是在魔法学院的新年晚会上。
在学员们即期待又羞怯的目光中，我硬着头皮牵起简的小手，心里祈祷着等下不要踩到她的脚。
嬉笑着的姑娘们却在这时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因为斯卡查德夫人阴沉着脸从老房子里走了出来。
她那样子可不像是平白无故地出来走走。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卵石路的远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马车绕出树林，正向这边驶过来。
这么晚了，他还来干什么呢？
我松开简的手，她机灵地拉着海伦钻到学员之中。
马车在老房子前停稳之后，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从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名叫达利的那个大块头。
这是我自从简来的那天之后第一次看见他，心里隐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走到空地的中央，看样子是有事情要宣布。学员们自觉的给他让出一块地方。
“很抱歉打扰了各位兴致。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他拔高脖子，提高音量讲道，“今晚，你们当中的一位小姐将以其优秀得到幸福的四叶草。艾尔迈先的格林侯爵已经答应收留她成为古老而高贵的格林家族的一员。她就是…”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吊胃口地拖长了声音。很多人这时都将羡慕的目光投向茱丽亚·塞弗恩。
塞弗恩小姐欣喜地向空地中央走了几步，她期盼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玛丽·安小姐！”
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说出的却是另一个姑娘名字。
塞弗恩小姐听清之后，踉跄了两步向后倒去。好在简和海伦扶住了她。
而一直默默无闻的玛丽·安向周围的人再三确认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说得是她自己后喜极而泣。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走到她面前，当众授予了她一枚翠绿色的四叶草胸针，并宣布她从劳渥德正式毕业。和她要好的姑娘们争相对她表达祝福。
我却注意到坦普尔小姐淡漠地把头偏到一边，忧郁的黑色眸子中隐隐地闪过一丝不忍。
皮埃罗夫人的指尖在琴键上划过一支舒缓的调子，只有有心人才听得出其中的忧伤。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带着达利从喧闹的学员中间走出来，径直走进老房子里。斯卡查德夫人立刻跟了上去。
我留了个心眼，悄悄靠近门廊。
他们才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斯卡查德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布罗克赫斯特先生。
“为什么会是玛丽·安？她还没有教育好。茱丽亚比她出色多了！”
“老格林只是想领养个女儿代替他失踪已久的儿子。把塞弗恩卖给他太浪费了。何况他只打算出一百枚金币!”
“这么一点！干嘛要答应他？”
一百枚金币在贵族圈子里也绝对是一笔大数目，可听斯卡查德夫人的口气，她对这个价钱非常不满意。
“你以为我原意吗？”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不悦道，“要不是过去一年大陆的局势太乱，生意不上门，我也不会搭理艾尔迈先的那群穷鬼。”
“干脆把布恩斯送过去算了！那姑娘这辈子也学不乖！”
我承认，那一刻，我的心跳停顿了。
“不行，老格林提出希望是个青色头发的女孩！他在艾尔迈先很有地位。我们必须将就着他一点。”
为了多听一些，我一直跟到楼梯口，不过等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和斯卡查德夫人走进书房之后，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俩的对话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劳渥德作为一所慈善学校，背地里却干着买卖青春少女的勾当。
“你做得太明显了！小心被发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警告，我着实被吓了一跳，还好是坦普尔小姐。
“你一直都知道吗？”
我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她抿着嘴，不甘心地点点头。
“教师之中除了刚来不久的米勒小姐，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那为什么要听之任之？”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劳渥德的大部分孩子都是孤儿，如果不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收留她们，她们即使能不饿死，也活不过达克尼斯的寒冬。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使她们活下去。”
“让她们活着就是对她们的慈悲吗？救活了她们只是为了再把她们推进火坑吗？你考虑过她们的感受吗？”
“别这样！你知道，我也不情愿~”
坦普尔小姐低着头，肩头颤抖着，委屈的眼泪含在眼眶里。
我知道，我说得过份了一点。
“对不起，玛丽亚，我不该指责你。不过你就没有想过吗，达克尼斯为什么会这么贫瘠荒凉？它距离高斯的海岸线不过两天的航程，按理说应该归于高斯帝国的领土。可直到现在，整个高斯帝国也没几个人知道这里的存在。你不觉得这很不和逻辑吗？”
“是啊，非常不和逻辑。因为有人刻意将达克尼斯隔离在文明世界之外，把它变成专为那些贵族提供奴隶、玩物的黑暗世界。这才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你居然知道？！”
我惊讶地看着她。这位慈爱又睿智的女性教师其实早已洞悉了一切。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是一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只要有证据就可以向帝国揭发他们的罪行。我，”
我办得到吗？或许仅仅是想安慰她，但至少那一刻，我是觉得我应该这么说：
“我会找出来的。”
“你？”
她苦笑了一下，
“你还不是一个可以给予希望的人！你还没有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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