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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章 叔叔认亲


  马婆子膝行向前,若老鹰攫食。

  静言眉头紧皱,全身心戒备,如同一把薄刃、斜插于若萤的身侧,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你不要动!老实待在那里,有话说话!”腊月则从另一面对马婆子形成包围,“你靠那么近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不啻置身于刀光剑影中的马婆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饱含着痛心疾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婆子?四爷、四郎!你去告、去告吧。天长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是婆子吓唬你,就这辈子就请等着后悔吧……

  天哪,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一家子互相残杀,几时是个头?四郎、四郎你可千万别走老路、犯同样的错了!你要是害死了他、害死你亲叔叔,你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唯恐若萤不信,马婆子情急之下忽地起身,死死抓住君四的一只手,死劲儿地往若萤跟前拽。

  “你看看,这可是你亲叔叔!就算你们不认他,也不能亲自杀了他!”

  屋子里一片死寂。

  马婆子的泣诉愈发显得清晰:“这些事,婆子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几十年了,街面上的人还有谁记得以前的事?还有几个人知道钟家正儿八经的主子是谁?说起来,他们只会道一声‘可怜’。他们根本不知道,比起二老爷,三老爷才是最可怜的人……

  二老爷在世的时候,起码已经娶了亲、有过孩子,怎么着也算是个囫囵人,可三老爷呢?年纪轻轻的,还没成个亲就撒手走了。

  早些年的时候,现当家的大老爷还说要给张罗一门冥亲,可也就是干打雷、不下雨。如果可以,他们倒是巴不得从不曾有过二老爷和三老爷这个人呢……

  他们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人,巴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归他们所有。在他们眼里,从来只有抢别人东西的份儿,自己的东西一毛都不肯拔……可老天爷到底还是有眼哪,到底没能遂了他们的心……”

  “大娘,你捡要紧的说成不?”腊月搓着手、不得不打断她的唠叨。

  他有些担心,怕这婆子出来的时间太长,会让老宅那边的人起疑。

  “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不要说了。你只说说,你说天长是四爷的……叔,这话可靠谱儿?你可千万别病急乱投医,胡乱攀亲带故。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一瞪眼,马婆子不觉心下害怕,当下收敛起悲恸,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把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心事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四郎你生得晚,好些事听都不曾听说过。现在当家的老太爷原本有两个兄弟,两兄弟都是嫡出的,反而老太爷才是庶出的。可是,为什么到最后是庶子当了家呢?因为那两位老爷先后遭遇了不幸……

  二老爷的身子骨原本就不是很好,可是心地特别慈善。原先身下有个儿子,却因为一场意外夭折。孩子没了,最伤心的是孩子的母亲。伤心加上生病,一年不到,就跟着短命的孩子去了。

  二老爷受不得这个打击,很快的也病倒了。当时的事,婆子记得很清楚,请了很多医生、从早到晚地吃药,通不管用。

  二老爷过世不久,不知道为什么事儿,三老爷和大老爷狠狠地吵了一架。都说那是俩兄弟有生以来第一次翻脸。

  因为生气,三老爷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几乎全砸烂了,一个人喝了一宿的闷酒……”

  酗酒的过程中,一个小丫头进来收拾地上的破烂。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三老爷忽然就看中这女孩儿了,趁着酒意、就把业已吓傻的女孩儿拉到了床上。

  那个叫小蛾的丫头并非三老爷的屋里人,平日里只在外头负责浆洗,按理说,她根本没有机会走到三老爷的跟前。

  因为当时大老爷刚刚开始掌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事更迭激烈,以往凡是二老爷的人,几乎一个不落地全都给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

  因为害怕受到牵连,稍微有点眼力劲儿的下人,全都有意地躲避着跟二老爷明显属于一派的三老爷。

  可以说,在当时那种情势下,小蛾能够蒙受恩宠,实属不幸,而非侥幸。

  更可怕的是,就在那晚,三老爷的住处走了水,醉得一塌糊涂的三老爷就此葬身火海。

  “……都说救不得了,可是小蛾就像是没听到,几次想要冲进火场里,都被我拉住了……”马婆子沉浸在回忆中已不能自拔,“后来想想,她往前冲得那么急,也不完全是出于忠心,而是想和三老爷同归于尽。年纪轻轻却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谁不怕……”

  二老爷已经没了,三老爷也尘归尘、土归土了,无所归依的小蛾向唯一肯对她施以怜悯的马婆子道出了心底的恐惧。

  马婆子当时就给吓了个半死,但同时她也很清楚,倘若揭发了此事,小蛾必定是死路一条。

  杀人乃是万劫不复的大罪,马婆子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她男人马大同样也不敢这么想。

  蝼蚁尚且偷生,遑论常人?

  两口子收留了小蛾,借口清洗净桶缺人手。而前,之前这丫头曾经嘲讽过马婆子,而今也要让她好生体验一番、改一改那骄纵自得的毛病。

  不愧是多吃了几年干粮,考虑到今后可能发生的意外,马婆子当时就为自己安排下了一条后路。

  她谎称自己似乎已经有孕,然为了不耽误正经差事,十分有必要让小蛾从旁协助。

  听上去,一切都合情合理。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没有瞧得上身份卑贱的马婆子,当时的大老爷后来的老太爷,竟然丝毫没有怀疑。

  马大两口子彼时住在老宅的最边缘,就近西湾,偏僻而荒凉。春夏时,杂草过人、虫豸横行,举步艰难;秋冬则冰封无垠、寒气砭骨、禁断人行。

  然而,最糟糕的所在竟然成了最安心的居处,这是叫人万万不曾料到的。

  小蛾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因为天冷穿得多,加上又几乎没有机会走到人前去,因此,她的异样变化并未引起外间的关注。

  次年八月,小蛾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天长”,这便是已故三老爷的遗腹子了。

  弄璋添瓦本来是喜事,但在马婆子这里却只管胆战心惊。

  最可怜的是这小小的婴孩,出生后连一口母乳都没来得及吸吮,生母即出现了血崩的症状。

  马婆子两口子彻底慌了神、抓了瞎。

  不敢请医,医至则此事必定大白于天下。非但小蛾没有活路,包括天长、包括他们两口子,同样难得善终。

  整整一天,两口子滴水未进、粒米未尝,眼睁睁地看着小蛾走过阴阳,感受着她的身子一寸寸变冷、变硬。

  慌乱与悲哀解不了燃眉之急。

  趁着夜色,马婆子两口子含泪将小蛾的尸身投入西湾,伪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

  然后,马婆子把自己打扮成初产妇的模样,让马大又是烧水、又是捉鱼煮汤的,该走的过场一样都不敢落下。

  各方面准备妥当了,这才借着“添子”由头,去跟老太太报告说小蛾不见了。

  于是乎,老宅的人四处寻找,最终从水底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小蛾。

  根据现场遗留的证据,众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推断:小蛾应该是在浣洗的时候不慎落水溺亡的。

  死去多时的人实在不怎么好看,加上天气炎热,一般的三停五停根本就行不通,更何况小蛾属于贱籍,更没有道理按照寻常百姓家的章程从事。

  “就这样,捞起的当天就用一张席子裹起来拉到乱葬岗填埋了。这之后,婆子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照料那个可怜的孩子。从那时起婆子就立下誓言,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替三老爷留住这一点血脉……”

  养到七八岁上,忽然有一天,当马婆子干活回来的时候,发现天长不见了。

  让她无限后怕的是,据说天长是被大爷钟德文带出去玩儿了。

  算算时间,孩子离家已近半日。心急如焚的马婆子直等到天黑,仍未听到大爷回来的消息。

  她隐约感到不妙。

  顶着被训斥的压力,她跑去跟老太太打听天长的下落。

  但是老太太却轻描淡写地安慰她说,天长确实给大爷领出去“开眼界”了,等到大爷办完事,即会完好无损地把孩子给带回来。

  要她不必担心。言下之意很明显:天长不过是个家生奴,大爷可怜他、肯捎上他办差,完全是瞧得起他。

  不然呢?又不是什么金山银山、值得别人眼馋。

  马婆子稍感心安,耐住性子继续等待。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消息。

  然而却是个噩耗。

  报信的说,大爷日间在姜曈赶集,因马车受惊发生事故,大爷被颠翻在地,待到爬起来追上马车的时候,却发现车里的天长不见了。

  大爷不敢怠慢,当即领着下人沿着马车奔跑的方向搜寻。可怪就怪在这里,天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竟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一早就出门,此时已是万家灯火,在这之后,便是长夜漫漫,却是要往哪里找人去?

  越寻思越害怕也就越绝望的马婆子禁不住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不抱希望地又寻找了半月余,老太太把马婆子两口子唤到跟前,一边叹气,一边劝说“放宽心”,“是债不烂,是儿不死”。只是走丢了,只要人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再见也说不定。

  出于抚慰,老太太这边很是赏了些东西,又把她调到自己屋里做事,以示亲信。

  家主给脸,不能不要脸。尤其事涉机密,来不得半点的马虎。

  马婆子虽然心下焙苦焦酸,面上却驯顺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不傻,大家都在演戏。演不好的,就要给淘汰出场。

  无法挽回的损失,再多纠结只是庸人自扰。眼下的她,必须打点起十分精神,小心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因为从老太太状甚随意的家常中,她听出了怀疑与霍霍的磨刀声。

  她怀疑,天长的真实身份已引起怀疑,因为老太太问她,缘何天长长得会跟“死去的老三”有几分相像?

  马婆子表示很惊讶,猜测说,会不会是自家男人常年打理祠堂的缘故?

  不都说孩子出世的那一刻,谁第一眼看到、孩子就跟谁有几分相似么?

  马大时常感念三爷的不幸,在她怀孕期间,也曾念叨过几次,说三爷没有娶亲,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完全人。

  昔日姜嫄见大人迹而生弃,老子之母因日精入口吞而有孕而生老子,还有孟母三迁的故事家喻户晓……

  不知她这种算不算类似的奇异之象呢?还是说,她的天长将来会是个有出息的?

  一提到孩子,马婆子便止不住又哭起来。

  话题就此中断,老太太讪讪地不再说什么。

  但是马婆子感受得很真切,不说、不等于是消除了质疑。

  为了赢得信任,在这之后,马婆子狠心咬牙做了好几桩检举的事儿,作为“投名状”,向老太太这厢献诚表忠。

  二老爷和三老爷的人,就此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和马大做事向来勤勉踏实,老宅里的那些偷奸耍滑的丫头小厮们打心里打怵这两口子。而今既已立下功劳,老太太当家作主不久,甚是需要这么一个明白又得力的老人威慑下头的人,因此,马婆子顺势而上,成为了老太太身边的红人,更成了一个人人惧怕的不苟言笑的“老虔婆”。

  能够待在老太太身边,于她而言也算是一种希望,希望能够从老太太等人的言谈中,慢慢查找到天长的下落……

  “你如何确定,天长就是你一直苦苦找寻的人?”

  听完陈述、喝完汤,若萤悠悠问道。

  “先就是这个名儿。”马婆子再次激动起来,“不可能那么巧的,是个人就叫这个名字。还有他的模样,四爷去祠堂里看看三老爷的容像,就知道了。也不怪当初老太太起疑,天长和三老爷单从面相上看,是越看越像。还有他身上的记号。”

  众目睽睽下,君四不得不提起裤管。

  小腿上巴掌大小的一块赤色胎记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若萤默默地点了下头,想起先前带着君四前往老宅里去,居然三番两次与马婆子“偶遇”,这事儿本身就透着蹊跷。

  当时的情景,就在近旁的她看得一清二楚。君四被撞倒在地,马婆子表现得相当仓皇。

  异于常理。

  而今想来,马婆子的慌乱不是因为冲撞了人,而是在俯身搀扶君四的时候,恰好瞧见了他小腿上的这一处终生磨灭不了的、鲜明的标记。

  “叔叔?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若萤转向君四,神情中颇多玩味,“你老早就知道了,是么?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故意的吧?”

  后者缓慢而难堪地垂下眼。

  若萤的目光在他和马婆子之间逡巡着:“有个有心,一个有意,而我,不期然充当了蜂媒虫介,是么?为了这一天,你蓄谋已久、期待已久,是么?”

  君四不能辩。

  从他易名为“天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存下了别样的心思。

  近二十年来,他从未曾忘记自己的从前,也从未放弃过重返故里的心愿。

  时过境迁,那些过往的记忆忽然变得日益清晰而深刻。在经历了人世的坎坷后才领悟到,所谓的偶然都是必然,貌似的意外全都是精心策划。

  如果能够从头再来,很多的事情都会以不同的方向前进,既得的遭遇也必不会经历。

  只是可惜的很,时间无法倒流,看得见身后的世人、却没有人能够看清前方的道路。

  PS:名词解释

  1、尸僵—一般单薄穿着的人,在死后3~4小时,尸温会和环境温度相一致。婴儿死后10~30分钟可发生尸僵,一般尸僵会在死后1~3小时开始出现,经过4~6小时,尸僵扩延至全身,12~24小时发展至顶峰,24~48小时开始缓解,完全缓解需要3~7天。

  人体死亡后,由于ATP继续分解,而不能得以正常补充,故而形成尸僵。尸体表面不断蒸发水分,死后数小时可见唇口发暗、皱缩、稍变硬。尸斑最早在死后30分钟出现,一般都是在死亡1~2小时开始出现。

  2、三停--民间办丧事,少则三天、五天,多则九天半个月,通常情况下丧期为七天。

  3、姜嫄--《蜀王本纪》:禹母含珠孕禹,坼而生于涂山。帝喾少妃简狄浴于玄丘之水,有玄鸟衔卵而坠,五色,简狄得而吞之,生契。陆宰之妻梦见秦观而生子,因秦观字少游,遂起名陆游,字务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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