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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章 卑下重言


  “侯爷的关爱无微不至,在下感激不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地抱紧她,欢喜地喃喃道:“果然你知道爷的心……就说么,你那么聪慧,哪能看不出爷在想些什么?你早就知道,爷是不会不管你的。你也好,君四也好,都把爷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别看你现在折腾得挺欢,王尽处看,你是死罪难免。而君四,更是活罪难逃。可是怎么办呢?爷虽有替人修改命簿的本事,但那张铁券却最多只能保一人,一个外人。”

  剩下的两次,一次留给自己,一次留与子孙,这是他能给出的最低限度。

  “爷能感觉得到,你在犹豫。犹豫要如何保住自己、保住他。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会选择舍弃自己而保他,是么?”

  怀里的人微颤了一下。

  就是这几不可察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某种猜想。

  “你这般维护他,为什么?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是什么、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和他、到底在合谋些什么?”

  若萤惊讶极了。

  知道他心细,没想到竟如此细密,每一字、每一句都扣人心弦,竟让她感受到了几分窒息。

  “明天,明天侯爷便知真晓。”

  他不依:“就差一个晚上?爷不信!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在下几曾忽悠过侯爷?”

  见她忽然严肃,他也收敛了嬉笑,一本正经道:“要爷信你不难,你得给爷个信物才好。”

  若萤正琢磨他这话的真假呢,身上的力量忽然加大,毫无防备地就给按在了石头上。

  当她还在担心背后的石头过于坚硬嶙峋容易硌到自己的骨头时,他的唇已然压了下来,瞬间攫取了她的呼吸与意识。

  对此她毫不感到意外,只一味地气闷。生气自己没有做好完全的防备,到底吃了他的暗算。

  当此时,已是羊圈大开、羊群跑光,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修补羊圈的能力也给剥夺了。

  她不能理解小侯爷的喜好——强迫别人有什么愉悦可言?

  夜色深沉,原本就覆在一起的两个人,即便是贴得更近些,旁边的腊月几个想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吧?

  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挣扎中,听到腊月低声叫四爷,问要不要跟着孟仙台?

  这似乎不是小事儿。

  趁着小侯爷停顿的间隙,若萤使劲地推开他,先是回了句“不必”,转过脸来却对某人恶狠狠道:“那二十两银子已经没有了,侯爷不必惦记着了!”

  梁从风如偷嘴的猫,低低笑着,毫不在乎道:“既然如此划算,要不要爷再给你封个大红包?”

  黑暗中,若萤的脸色变了数变,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里、又给强行按下去:“在下上辈子兴许是个男人,于这断袖分桃之事上全然不感兴趣,请恕不能接受侯爷的好意。”

  这话不可谓不绝情,可他毫不气馁且言之凿凿:“爷不管你的前世来生,爷只知道,现在的你是个什么模样。”

  “在下不是开玩笑。”

  有些时候,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对此,若萤颇感无奈、无力。

  像是饱餐过后的他气定神闲:“诓不诓、骗不骗,无所谓。爷要的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说罢,懒洋洋起身扑撒着凌乱的衣衫,口中自言自语道:“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背后,若萤也自言自语了一句:“侯爷这是图什么呢?”

  没指望他回答,而他却住了脚,似乎是很用心地想了一想,道了句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来。

  “等到四郎长大成人,还得几年。世事难料、人心易变。我赶你这般大时,所遇之人、所思之事,皆与今日不同。四郎虽是天才,却也是凡尘中人,很多时候、很多决定,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坚定的,是么?”

  一句“是么”明摆着是要她的一个态度。

  若萤清楚,倘若她回绝得过于干脆,未免会刈伤他的心、他的情。

  但若是承认,又绝非她所愿。

  儿女□□向来烦恼,很多时候,人之蜜糖、我之□□。

  但这种伤自尊的话,是绝对不可以说出来的。

  她唯有沉默。

  黑夜中,他笑容飘忽,言语中既有几分落寞、也有几许心疼:“知道了。你也甭伤神了。到底你不是朴时敏,看不到前后百年去。你和我,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他走累的时候,自动放弃对她的追逐。

  这或许正是她所期待的。

  只是,他可能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跟那只如意不同,跟他所钟爱过的所有东西不同,从一开始至今,他就从未想过要将她拱手让与他人。

  大不了,就耗着。不就是一辈子么?他怕过谁?

  站在惠民药局的门口,君四心下踌躇不决。

  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安缭绕一路。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却又不敢问,一来是因为莫名的心虚,二来也怀疑,问了也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钟四郎说话,谁知道真假!

  抬头望望天,烈日灼目。

  正值晌午饭后,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男女老幼都在睡子午觉。

  而四郎却选择在这个时辰来药局,果真是为了复诊?

  要知道钟四郎这个人虽然能吃苦,可也很懂得享受安逸。得过且过的时候不少,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不就是问个诊么?早晚凉快的时候怎么不行?为何非要选在这炎日当头让人寸步不想动弹的时辰?

  对此,四郎给出的解释是:她睡不着,也不想劳动黄师傅和静言。因为药局后院在做蚊香,顺便她也想过来看看备货情况。

  这解释似乎合情合理,他竟无法反驳。

  稍后,他心略安。因为当他们进到药局的时候,静言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感动得竟至于心疼他的体贴周到。

  他开始相信她的话。

  所有人都知道,她偏心静言比偏心自己的家人还要多些。

  听说四郎来了,正在检书的静言即刻放下手上的活计迎出来。一边吩咐无患,让打水来洗手净面,又让倒两碗冰镇的梅子汤来。

  他们药局每年夏天都会取岗梅、淡竹叶熬制“消暑汤”。待煮好凉透,盛于大瓷坛里,然后栽入水缸,用井水湃着,置于阴凉处。需要时,用大勺舀取,凉而不冰、酸甜可口,饮之百骸条达、神清气爽。

  客屋正间坐定后,静言先给若萤把了脉,询问了近期的饮食起居,确定并无异常,这才给君四察看脉象、检查伤口。

  诊完,无患从旁递过来水盆,静言一边洗手、一边安慰君四:“结痂处若痒得厉害,仔细不要抓破。近来天气炎热,一旦抓伤,难免会沾染汗水、受到蚊虫叮咬,反反复复,以后疤痕会很难消除。”

  若萤答应着,状甚无意地随口问道:“就这些?再没别的症候了?”

  静言微微一怔。

  “比方说忧思过重、脾虚肝盛,没有么?”

  若萤手里攥着折扇,斜乜着桌子对面的君四,神情莫测高深。

  端着汤碗的手,跟着轻颤。

  伏兵毫无预警地说来就来,这让君四根本来不及作出掩护。

  “你昨晚见过孟仙台了,是么?”

  此话一出,静言勃然变色。

  若萤给他作出一个少安毋躁手势,接着又不紧不慢道:“他跟你说什么了?你答应他什么了?昔日关云长稽留曹营,衣朱覆青、面和异心,不为苟且性命,而是为了忠义天下计,你呢?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小心翼翼地保住你这条命,却是为何?

  为的是能够重返山林、效陈吴、步绿林赤眉后尘,不为王便成寇?还是眷恋着运河上的风光、醉南风的富贵?你还惦记着歃血为盟的兄弟之情么?你对他是何等的信任?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却依然对他言听计从!你这个脚踩几只船的家伙究竟想怎样?”

  “啪”的一声,扇子被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清脆的声响震醒了昏昏欲睡,也让心里有鬼的人毛骨悚然。

  君四面色惨白,一时失语,大睁着的双目泄露出他内心的震惊与慌乱。

  刚刚盘桓在心底的不安,原来是这个!

  很显然,昨晚之事,四郎已经知道了。

  不是他行动不谨慎,要怪就怪对方防范太严密。

  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

  欲擒故纵、抓大放小,这不是她一贯的做派么?

  现在要怎么办?关于昨晚之事,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呢,这会儿却已经被推到枪口上去了。要怎么说、才能平息她的怒气?要怎么做、才能打发得她与孟仙台皆大欢喜?

  若萤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旦开了口,她的质疑与谴责就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要见我,你便答应了?你想过没有,我与他正邪不两立,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想,有官府的人保护、有李二哥他们的扶持、又有静言随时救死扶伤,甚至一命呜呼了、还有朴公子能走通阴阳篡改命簿,就没什么好怕的?世人不都说了么?我拼命四郎福大命大造化大!终归死不了,而你的良心也就不必过于自责了,是么?

  没什么好怕的?我且问你,钟家老宅有什么好怕的?可就是在那儿,我曾经几次命悬一线!这些事、我跟你说过的,是么?我身上的伤疤,你也见过的,是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能确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该听信谁么?你还分不清么?都在算计你,我最多就是算计一下你的那点财产,而孟仙台呢?他想要你的命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命都没有了,还要金山银山做什么?”

  折扇拍得桌子噼啪乱响,无形中助长了她的愤恨和紧张的气氛。

  “你怕什么?他要栽赃给你、他要你当替死鬼,他想怎样就能怎样么?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该凌迟处死的山贼草寇,他的话你也信?天下人肯信?你就这么大点胆量?

  从来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以为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么?都是两个该死的、都是一样半斤八两的命,谁怕谁?

  你是生怕与他、与他们断了瓜葛,是么?天下如此之大,竟没有你容身之处,只能选择躲进深山老林里去苟延残喘,是么?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找死?那好,我成全你!这个忙、我能帮!他还在合欢镇对不对?我也不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老鸦山的两位当家都在这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就让官府的人把你们一网打尽吧!从今往后,我也能睡个安稳觉、顺便坐收好大一笔赏金!而你,死便死了,三寸棺椁、三领衣衾、不得昼行、无哭泣之节、无衰麻之服、无亲疏月数之等,死便死了,连个水花都没有,这就是你的一辈子、这就是你想要的?死便死了,你却要用这种方式羞辱你的亲人、让他们一生一世活在世人的唾弃与白眼中?”

  说话间即命令腊月:“你都听见了?这就传信给昌阳县,让他们火速前来,瓮中捉鳖!这样的现成便宜不捡白不捡!钟大人在此为官数载,也还算清廉公正。出于报答,怎么着也得让他的履历写得漂亮一点不是!”

  腊月恶狠狠地高声答应着,揎拳捋袖、转身就往外冲。

  “等等!”

  静言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就是一声断喝,两手重重按住若萤的肩膀。

  腊月收势不住,便给门槛绊了个踉跄。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破门而入,磕磕绊绊当中夹杂着慌不迭的声声哀求:“不能、不能!四爷开恩,千万不要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正间里的情势瞬息发生了变化。

  待到看清来人,众人不觉瞠目的同时,更感到事态密雾弥漫、愈发复杂了。

  因为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居然是钟家老宅里的马婆子。

  一个专司净桶的老奴,一个叫人实在想不到的存在。

  “四爷救命!”

  当众人尚处在惊愕中时,马婆子已然跪倒在地,冲着若萤连连磕头。

  众人不禁又是一惊。

  要知道,寻常人见面,不过就是福身拱手问安而已。即便是奴婢对主子、对贵人,非特殊场合、特殊原因,都用不着行跪拜大礼的。

  可是马婆子进门就拜,还不住口地求饶,却是为何?

  “马大娘。”若萤的回应不可谓不客气,只是冷冷得如秋霜朝露,“你这是什么意思?救命?救谁的命?你这是在为谁喊冤请命?”

  “四爷,求你、求求你!”马婆子手忙脚乱、语无伦次,伴着涕泪纵横,形容惶惶如丧家之犬,“求你不要告发天长、不要再伤害他了!他不能死,你不能让他去送死!就算他罪恶滔天,可是有王世子有安平府撑腰,四爷你一定有办法有能力救他一命的!”

  若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吧?他要把我交给山贼头子呢!这跟送我上断头台有什么两样?别人要杀你,难不成你就乖乖地递过头去给人砍?告诉你们,四爷我不想成佛成仙、做不到杀身成义。四爷我没有这么蠢!你们也别想把我当傻子耍!”

  说完,脸一沉、眼一紧,再次喝令腊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姓孟的应该还没走远,这一次、务必要让他就地伏法!”

  “不行!”

  刚刚还委靡在地的马婆子陡然戟立,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

  君四腾然变色,紧跟着也是一声厉斥:“住口!出去!你给我出去!”

  他手扶着桌沿儿,整个人如风中枯叶、瑟瑟发抖。神情间满是前所未见的惊恐,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刻他会将桌子上的汤碗不计后果地砸到马婆子的头上去。

  而马婆子似乎对此浑然不觉,对于君四的斥责更是充耳不闻。

  就像是担心朝不保夕一般,她急切地想要表达出自己的心声。

  而君四的恼怒、四郎的冷漠,无疑加深了她内心的焦灼与不安。

  很多话、很多事,此刻若不说出来,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PS:名词解释

  1、丹书铁券--这项制度最早始于汉高祖刘,是古代帝王颁授给功臣、重臣的一种特权凭证,又称“丹书铁契”,民间称“免死牌”、“免死金牌”。

  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将铁卷从中剖开,朝廷和诸侯各存一半。

  最早的“铁券”只是一种加官晋爵封侯的凭证。北魏时,出现了铁券作护身之符的现象。隋唐以后,颁发“铁券”成为常制。

  隋起,“铁券”上的丹砂填字渐渐改为用金填字,故又称为“金书铁券”。

  最晚在南北朝时,“丹书铁券”有了免死的权限。早期免死次数大多在3次以下。唐后期,受赐铁券者的子孙可以凭铁券免死1至3次。

  明代,“丹书铁券”的颁授对象仅限于立有军功,被封为公、侯、伯的勋臣。

  明代金书铁券分七等,公爵分二等,侯爵分三等,伯爵分二等。最大的公爵一等铁券高一尺,宽一尺六寸五分。其他各等铁券大体是每等在高和宽两方面都递减五分。最小的伯爵二等铁券高七寸,宽一尺二寸五分。所有铁券都是一式两件,一件授予获赐者,另一件藏于内府。

  明代金书铁券只宥其他死罪,谋逆不宥,免死的次数较少,子孙不免死。

  2、子午觉—每天子时、午时睡觉。古代养生讲究“三寒两倒七分饱”。两倒即子午觉。《黄帝内经》: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寤。子时午时都是阴阳交替之时,也是人体经气合阴、合阳之时。睡好子午觉有利于人体健康。午时小寐,即使不能入睡,也应入静,平衡身体、补充精力。

  3、消暑汤――配方:岗梅、淡竹叶、玉指柑、山苎麻、布楂叶、金沙藤、金樱根、木蝴蝶、金钱草、火炭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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