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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章 无赖有意


  钟家老宅最后面的这个院子,已经荒芜了有些年头了。下人们会在院子里放置一些农具杂物。

  旁边就是“清音院”,曾经是钟若芝的生母二姨娘的住处。二姨娘过世后,清音院的桔梗因为乏人关照,便如火如荼地疯长起来,一度蔓延到了隔壁。

  后来清音院住进了冯恬,似乎是收到了某种诅咒,最终,冯恬发了癫狂,一把火把个清音院烧的干干净净,当时要不是抢救得力,隔壁的院子估计也就跟着灰飞烟灭了。

  经过前后这两件事,老宅的人都对这一片的房舍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与抵触。大白天里都鲜有人进出,更别说晚间了。高大的槐树投下的影子,总能叫人跟魍魉魑魅联系在一起。

  但是,这片房屋外侧的夹道,却是三房进出老宅的最为近便的选择。

  其实大家心里头都有些毛毛的,却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每次经过夹道,只一心巴望着能够赶紧走出去。

  只要走出夹道,出了老宅的后门,一切的阴郁便会随机消失。

  叶氏曾经说过,不是死人作祟,任何人家的房屋,年久无人居住,就会倒垮得特别快、特别严重,也特别地瘆人。

  可就是这么一片叫人望而生畏的所在,居然住进了人家。

  是当真不知情吧?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敢砸银子买房置地,这户人家的当家人若不是十分硬气,就是个十足的棒槌。

  因为房屋已经更换主人,因此,通往老宅前面的那道门就给封上了,转而把大门开在了夹道这边。

  若萤站在门口,看了看门上,大红的对联都还很新鲜,只是没有任何能够表明主人家身份的物证。

  她朝腊月送了个眼色,腊月遂上前拉住门环,使劲扣了两下,没有听到回应,门却自行开了。

  乡下的习俗,进入别人家大门是无需打招呼的,到了照壁那里再喊一嗓子通知屋子里的人,完全算不上失礼。

  于是腊月打头,迈过包了铜皮的门槛,进到院子里。

  像是打掩护一般走到照壁边上,探头往里张望的同时,扬声叫道:“家里有人吗?”

  “谁?”

  跟着这一声,东厢房里出来一个人,手上托着一壶酒。

  若萤当时就顿住了脚步。无他,她觉得这一声回应格外熟悉。

  她叫了声“姜汁”,被点名的某人一个哆嗦,失手滑落了手里的酒壶。

  酒香四溢。

  门里悠然飘出来熟悉微醺的斥骂:“姜汁?你把爷的好酒给洒了是不是?”

  若萤不禁抬起头望过去。

  这座房屋原本是一座敞轩,最早是修建在水上的。后来水位下降,露出基础,敞轩就半悬在了空里。

  为防止下部杂草丛生、蛇鼠打洞,钟家曾经对房屋进行过填空,并铺设了石板。又在四周种植了很多花草,使得这里成为一处幽静过头的所在。

  但因为位置偏僻,即便炎夏再清凉,也极少有人到此纳凉。

  这里能卖出去,不得不说,总比闲置了好。

  只是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神秘买家竟然会是小侯爷!

  为什么?

  及至若萤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她的心里仍旧盘桓着这个疑问。

  梁从风也是给震住了,保持着托腮横卧的姿势,半天没动弹。

  手中的铁如意不知何时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敞轩中熏香浓郁,像是春天的百花园。

  四下的花窗都笼着纱网,阳光透过花格子,在地上雕镂出温婉的玲珑。

  两个人四目相对,如两尊雕塑,似乎已对立千古。

  闻不到硝烟弥漫,却有看不见的千军万马厮杀在彼此之间。

  良久,若萤缓步往前,提起袍衫,屈膝蹲下,拾起那柄冰冷沉重的如意。

  却没有递还回去,握在手中,就势坐在了凉席上,以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边上的姜汁给吓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他能感受到一种强烈如狂飙的戾气充斥在四郎的身周。

  在姜汁的眼里和想象中,那把铁如意俨然就是一把夺命的杀器。他竟毫不怀疑,只消自己一眨眼的工夫,自家主人就会脑浆迸溅、血流成河。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惊悚念头是从何而来的,也许是他多虑了。

  可是为什么侯爷的脸色竟然变得那么白呢?

  不是盼着和四郎见面吗?怎见了面,一点喜气也没有呢?

  他不敢说话,愈发地大气都不敢出。

  于是,整个局面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若萤的手中。

  “侯爷来此,所为何故?”

  这话不啻通牒,大有“倘一言不合小心小命不保”的意味。

  近旁的腊月却觉得自家小主子似乎有点喧宾夺主了,有心想要提醒一声,还没等张口,只是身形动了一动,便即刻遭到了若萤头也不回的低斥:“这没你的事儿,退下!”

  不光腊月,边上的姜汁同时为之胆寒。

  姜汁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他鼓起勇气,支支吾吾道:“四郎,你可千万别……”

  “别什么?”不等他说完,即遭到了若萤的反诘,“你想说什么?你在怕什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姜汁顿时如遭当头一棒,缩着脖子再也不敢吭声了。

  梁从风忽然嗤地笑了:“你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什么吗?想起了凡事都爱操心、一辈子都在操心的为娘的。孩子再大,也是孩子,随时都可能会吃亏上当,会受到坏人的怂恿走上邪路。是这样吗?”

  “这就是侯爷在此的目的?”

  “当然不是!”听着这话苗头不对,梁从风瞬间转变了态度,忽地坐起来,微微前倾,以无比凝重的神情与口吻道,“在下来此,是为了求娶佳人。”

  “求的是哪家的姑娘?”

  梁从风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所见,只见对方握在如意上的指关节明显地有了突起。

  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固然是这个人一贯的作风,但这并不能表示,这人铁石心肠。

  只有有心人才能捕捉到她心思变化的细微体现。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她对他的出现十分介意,对他所说的话,也极为敏感。

  她有所忌惮,而这份一触即发的警惕是否会发作出来,完全取决于他的作为。

  他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的底线所在。

  自从认识她以来,他的口无遮拦就收敛了很多。不负责任的话、任性的行为,都会在她的面前不自觉地打起折扣。

  她不屑与不思进取的人交往,骨子里的清高使得她从不盲从于权势与地位。

  要想引起她这种人的兴趣,并与之保持相处,不自身做出改变与进步不行,不深入探究她的心思也不行。

  既然知道她的忌讳,倘若一意孤行,那就是作死了。

  想通了这一点,梁从风反而变得从容起来:“合欢镇上有名气的人家,钟家如果排第二,谁敢排第一?见识了若萤的不凡,仅凭管中窥豹,大概便知整个钟家的优秀。爷看上了钟家的女孩儿,想全都娶了来,不行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毫不犹豫的嗤笑,外加一句不出所料的、毫不客气的唾骂:“侯爷还真是够混帐的!”

  梁从风打心底吁了口气。

  没错!比起她惜字如金,他更愿意她骂他。

  沉默的杀伤力有多强,他老早就已经体验过了。

  “怎么混账了?爷就是觉得这地儿好,人杰地灵,所以才会养出像四郎的姊妹那样的好人物。爷是真心真意地夸你,为什么你会生气?是因为觉得爷声名狼藉,配不上你家的姊妹?还是说,之前爷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而不自知?”

  他问得极为诚恳,表现出来的苦恼也一本正经。

  若萤暗中磨牙,真想一拳把那张俊脸打歪。

  最讨厌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无赖了。

  居然问她他之前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自己做的事,自己会不知道?明知故问,委实可恨!

  要她说?怎么说?她想弄死他好不好!

  要不是她有异世界的灵魂,要不是她对于男女大防看得不是那么严重,要不是她不是完全的这个时代的人,他对她做出那等事,她老早就选择跟他同归于尽了!

  这个混账,竟然还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

  真是越想越怄气!

  “侯爷以为呢?”

  这烫手的山芋,她才不接呢。谁犯了错,该谁承担。

  但很显然,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跟她打马虎眼儿。

  见她来势汹涌,梁从风也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来:“那就是有喽?想想也是。自从你考上生员,咱们就没这么面对面说过话吧?是了!”

  他忽然一个激灵,倒把若萤吓了一跳。

  “是陈艾清,对不对?是不是因为你们之前和我大姐的人打架的缘故?是不是那帮狗东西搬出安平府压你们了?”

  若萤狠狠地盯着他,那眼神令他心慌的同时,更多了几分郁闷。

  不信任他,从来就没信过他!

  那双眼睛明白无误地写着这一点。

  他莫名地焦躁了,心里头的一双手,早已掐住她的脖子,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钟若萤,你什么意思?爷没招你惹你,你跟爷使什么脸子?是,爷答应做你的保人,却没当回事儿。明知道你和我大姐不合,却要你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你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一向任性,不肯向人低头,所以你才会那么地不爽。是不是?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傻么?你不傻啊。不傻为什么不拒绝?不愿意的话,谁能强迫你?谁敢强迫你?你怕过谁?天底下有你害怕的人么!”

  他气咻咻地呼出一口浊气,愤愤地继续控诉:“你没有拒绝,为什么?无非是因为你没的选择!朱昭葵对你再好,偏偏在最要紧的时候拖你后腿。不帮你也就算了,反而还派人围堵你,试图阻止你应试。——”

  他忽然探身往前,几乎是鼻子碰鼻子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若萤,为什么他不许你科举?果然他对你有私情对不对?一旦你身份变了,他想要染指你就会很困难。依照他一贯的为人处世,断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生死事小,面子最大。要不说他那个人虚伪!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天下的人全都给他欺骗了。谁最了解他?只有我!可是我说的话,你们谁信?都当我是胡说八道造谣中伤呢……”

  若萤已然被他的这番话搅得头昏脑胀。

  这个人讲话能不能抓个重点?

  一会儿说世子妃,一会儿又扯上王世子,居然连陈艾清也拉扯进来。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在他眼里,这天下还有好人么?

  分明如花似玉的一个人,怎心里这么难得光明呢?到底谁欠了谁?听他的说法,倒是全天下都辜负了他似的!

  结果她想要听的,一句也没听到,反倒是被填了一肚子的愤世嫉俗。

  果然跟这个人不能深交。她这边拼命点火,而他那厢却一个劲儿泼水,能有好?

  看她把头偏向一边,梁从风顿感身体如被掏空了一般。

  他不禁喃喃道:“给我说中了吧?怪不得他们两口子长时间不和。听说,这又有个把月没有同房了……呵呵,全都盯着我大姐的肚子呢。不同房,生个鬼啊!我大姐大概还不知道她男人的心思吧?要是知道了,你猜,你还能是囫囵的不?”

  将他定义为“胡搅蛮缠”的若萤,此刻已经是忍无可忍。

  再纠缠下去,还不定要说出怎么难听的话呢。

  她猛地转过脸来,一句“胡说八道”还没说完,却见对面的人猝然朝她砸过来。

  她本能地朝后躲闪,却已是来不及。

  席子油光水滑,未能支撑住身体。而预想中的疼痛也并未到来。

  他的救护及时得像是经过精心的谋划。

  在她的身体碰到地面的刹那,刚刚好用他的双手捧住了她的头。

  名词解释:

  棒槌---东北话常用语,如果说一个人是个“棒槌”,就是形容这个人头脑太简单,或者是一点都不明事理,办事水平不够,甚至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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