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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章 忠言过耳


  尽管身体上暧昧至极,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含砂、句句锋利:“那个人是不是想要你的命?爷刚才是不是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报答这份救命之恩呢?”

  “善欲人知,不是真善。”

  若萤的心思仍旧徘徊在钟若英的那一记颔首和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上。

  “君四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四郎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若萤哼了一声,试图掰开他的拥抱:“四爷什么身份?岂肯轻易给人看穿?在下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比方说这上下其手,在下从前还真是不知道,四爷竟然会对在下这样的如此感兴趣。”

  “你是哪样的,嗯?”君四的牙齿几乎就要咬到她的耳朵,“我只知道,你是个女人。四郎其实是个女人。男人对女人感兴趣乃是天经地义的。”

  若萤一边竭力忍着颤栗,一边反唇相讥:“原来四爷也喜欢女人?这倒稀罕得很!那么多的环肥燕瘦,通没听说四爷和她们有过什么瓜葛,反倒是在下这种鸡肋,合了四爷的胃口?四爷莫不是野狗托生的,骨子里好啃骨头?”

  被骂成野狗的君四丝毫不生气,低沉的声音味同嚼蜡:“不会的,四郎不会一直这么着的。又不是真的男人,再怎么长,也就是骨头架子长长、长粗一些。男女有别啊……四郎应该明白的。所谓女大十八变,这些地方……嗯,总会有变化的……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必要知道,四爷我过手的,不管是男人,女人,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

  这话,隐含着对不堪过往的深深怨恨。

  若萤听得分明,不免心生恻隐。

  “四爷,这么摸着在下,能够让你心情愉悦吗?”

  如果她有这个功能,她不介意给他骚扰。

  君四怔了一下,吃吃笑了,越发地搂紧了她。

  “你这人,有意思。钟若萤,你当真把自己看成是个男人?”

  没有脸红,心跳平稳,话说得一本正经,这人到底生了一幅怎样的心肠?怎会这么奇怪呢?

  “就像四爷上辈子兴许是一只狗,在下的上辈子极有可能是个男人。四爷信不信?”

  若萤凛声回答道。

  “爷这么碰你,你当真没有感觉?”

  君四的摸索少了些恶作剧,多了几分认真的试探。

  “四爷想要什么反应?四爷朝我耳朵吹气,我会觉得很焦躁,浑身有点使不上劲。换成别人,怕是会心甘情愿地跟四爷好吧?可是我只想一脚把四爷踹开。四爷这么摸我,我不觉得害羞,只觉得很烦。就这副平板身子,有什么好把玩的?最多也就是皮肤嫩一点,手感光滑一点。可能四爷摸着的同时,心里头会乱做春梦,但是很可惜,在下并不喜欢这样,也不会想要和四爷有进一步的接触。”

  “你倒是敢说实话……”君四歪嘴轻笑。

  “四爷知足吧,在下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肯说实话的人。”

  “因为爷知道你的底细?”

  这话,一针见血。

  若萤默了片刻,沉声道:“四爷可以这么想。”

  君四不动了,跟着默了片刻,道:“钟若萤,你觉得你活得累不累?”

  若萤回以平静淡漠:“四爷,你想跟我谈人生么?”

  “你知我长短,我知你深浅,这样的交情,不够格?”

  “四爷,你真邪恶。”

  “爷说的是实情,你信不信?”

  “四爷想霸王硬上弓?依着四爷的能耐,这不成什么事儿。但是,原因呢?四爷还没到这般饥不择食的地步吧?想把在下据为己有,能为四爷带来何种暴利么?”

  君四掰过她的脸,不无诧异道:“你真不怕。你胆子果然不小!不,不对,应该说,你这个人心思太重。”

  他的笑容半真半假:“钟若萤,你这个样子,注定不会拥有知己。你这辈子,很有可能到头来一无所有。没有人喜欢你这个德行,跟你在一起,活得太累。”

  “四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下就是这样的人,想让在下改变,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这个人,就是根菜豆角,油盐不进。”

  “再怎么不好,也总有人要吃它。”

  “你活得真像个无赖,流氓……”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君四想了想,被这句话逗笑了。

  他推开了她,就好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钟若萤,”他凝视着她,意味不明,“如果跟你只是泛泛之交的话,你这个人,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知道。跟你说话,不无聊。”

  “多谢四爷谬赞。”

  “钟若萤,你这个年纪,这么能干,不是个好现象。你知道?”

  “四爷想说天妒英才么?天意从来高难问。如果不能确定自己能活多久,那就只有抓紧过好每一天,抓紧把想做的做完,就对了。”

  “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难道四爷只听出了消沉之意?难道不该受到警示,提振精神,珍惜人世间的每一天?”

  “这话,就是孩子气了……”

  他懒懒地靠着抱枕,颇有些不以为然:“人生在世不如意,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太乐观了……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就像刚才,那些人会怎么对你,你是知道的。我问你,当时是否依然乐观?”

  若萤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确实,她无计可施。

  不管她做出何种反击,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些人依然会对她展开不死不休的攻击。

  他们巴不得她死,而她,也巴不得他们死。相互的憎恨与猜疑,不但会贯穿彼此一生,还会完整地传承给下一代。

  这是无法修补的残破,是生而为人的最糟糕的经历。

  是她的大不幸。

  无论她能耐再高,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总有些人,无法说服;总有些事,无法掌控。

  “那个人,是你们家大爷吧。”

  若萤瞅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她并不觉得,像这些事情能够瞒过醉南风。

  除了买卖声色犬马,醉南风也暗中经营着捕风捉影。

  “那俩胖子呢?一个是屠户的儿子,另一个呢?”

  “碌碡。”若萤凉凉道,“都这么叫他。话说,我都不记得他姓什么了。别看他那个模样,他老娘可是我们老太太的心腹呢。”

  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前浮现出马婆子的那张脸,一对眍窭眼死死地盯着她。

  家里的几个孩子,没有不害怕那个老婆子的。记得若萌小的时候,总不肯跟母亲去老太太跟前问安。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害怕看到马婆子,怕对上这对阴森森的眼睛。

  “碌碡……”

  君四咀嚼着这个称呼,一时有点出神。

  若萤瞥他一眼,没在意,趴在窗口看着路上的风物:“四爷说要去安平府,是么?”

  “嗯。”

  “看来侯爷和你的关系,大有改善哪。”

  “你这话是乐见呢,还是不乐见?”

  “你好,他好,大家好,最好。”

  “你放心。”君四邪乎地一笑,“我知道,你还想用他呢。”

  换言之,他是不会把小侯爷玩坏的。

  若萤转过脸来,背对着夕阳,看不清她的眼睛的深度,却能看到深处的那一点幽青。

  君四忽然觉得,“钟若萤”的这个名字取得简直太形象了。

  那一点青色,直是如鬼火萤虫一般,亮得致命诱人,却也诡异得令人感到隐隐地惧怕。

  “你若想靠着他安稳度过余生,发誓不会兴风作浪,说真的,在下懒得横插一脚。”

  君四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算不得正人君子。钟若萤,你这真是维护他么?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你欺骗他,利用他,你良心不安,你负罪累累,所以,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赎罪,是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出路?”

  “你在笑我自作自受?”

  “难道不是?你以为你很聪明,很够算计所有人?莫要忘了,一饮一啄,皆由天定。天不会永昼,夜不会亘古。凡事都有正反,得到同时,必定会有所失去。你想要一把抓、两面讨好、八面玲珑,谈何容易!你自己说,这可能么?”

  若萤一动不动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笑了:“这话出自四爷之口,确实很有说服力。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道理不是笼子,关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不是爷诅咒你,你会后悔的。”

  “至少目前为止,我依然坚持己见。”

  假如一切从头开始,她仍旧会选择眼下的道路。

  君四呼出一口粗气,恨声道:“有时候,爷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钟若萤,你要不这么固执,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一个女孩子家,如此冥顽不化,注定孤独一生,你信不信?”

  若萤笑得和煦如风:“谢谢四爷担心。你这话,大概也只有为人父母者才能说得出来。权且当你是在关心我。将来会怎样,现在来说,也只能是各种设想与猜测。不过你放心,自讨苦吃的事儿,我不会做。我也自认没有那样的坚强忍受痛苦。凡事都有个度,忍无可忍或者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还有个上上之策么?”

  “上上之策?”君四探过身子来,狐疑地打量她,“你是说——走?走哪儿?”

  这家伙,莫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后路?

  若萤懒散地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记得我告诉过四爷的……”

  君四懵了。

  他只知道对方说过很多话,但是,究竟是哪一句话呢?

  “钟若萤,你这厮真心讨人嫌……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认呢?……你最好不要说话,一说话,要么气死人,要么憋死人。将来,谁跟你一起过日子,谁不得长寿……哼,不过我猜你大概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吧?一个痴心妄想考科举的女人,一个决心要把自己当男人看待的女人,一个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女人,还有什么将来!……注孤一生,注孤一生……”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四爷你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做?……”

  “……”

  直至看到若萌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若萤久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了地。

  什么事也没有,若萌在安平府受到了很好的招待。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和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女,相处得相当融洽了。

  她们伺候她沐浴,给她换上了清新淡雅的新衣裳,编了个新发型,领着她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现在,又在手把手地教她打络子。

  当若萤走进园子里的时候,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

  若萤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感受着许久不曾有的宁静安详,同时,打心底对自己的这个姊妹的机灵感到欣慰。

  只要别惹翻了若萌,她的尖牙利嘴就不会露出来,她就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伶俐乖巧的好孩子。

  那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光是看着你,就会让人觉得很贴心。

  那张小嘴很会哄人,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兔子,只在你身边蹭一蹭,就能让人心都化掉。

  这一点,跟她完全不同。

  虽然算盘打得好,但是若萌不会算计,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子。稚气未脱,又有几分小心和小聪明。

  胆子小,却对外头的事情充满好奇,那情形,就像是趴在洞口小心打探四周的小田鼠。

  她喜欢结交同龄人,喜欢谈论些女孩子家感兴趣的话题;会坐在镜奁前,为自己梳个什么发型纠结半天,也会为好朋友跟别人多说了一句话而心生嫉妒与猜疑,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一笑一颦、一举一动,单纯而美好,宛若新鲜的花瓣。

  这样的女孩子,光是静静地看着,就能够让人心情平和、心生温柔。

  这样的孩子,应该生活在花园和阳光下,无忧无虑度过一生。

  美好的东西,理当被珍惜、被保护。

  虽然她没有这些美好,但至少能够看得到、摸得着。为了能够长久拥有这份养眼怡情的美好,她愿意做一堵围墙,挡住外面的风雨;愿意做一条恶犬,镇住意图不良的窃贼。

  若萌是个可爱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湿冷的雾气笼罩着。

  她很怀疑,属于秋语蝉的这幅魂魄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活在怎样的环境中,才能形成这样诡谲的性格?

  她还记得君四不久前的警告,她这一生,注定孤独。

  明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态度,这算是自虐呢,还是发狠?

  还是说,秋语蝉意图利用这幅身体,报复什么人?报复将自己强行拉过来的这个世界么?

  ……

  “四郎?”

  若萌忽闪着大眼睛,不无担心地瞅着她。

  若萤恍然回神。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张小脸,换得一记略显羞涩与喜悦的笑容。

  “四郎,街上的人都说,你要科举,是真的吗?”若萌一脸的慌张,就像是生平第一次人事她,“考试是男人们的事,四郎你……”

  若萤微微笑了,由此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敢触碰她的原因。

  “若萌会害怕吗?叫了好多年的二姐,忽然变成了哥哥……会不可思议吧?”

  若萌羞赧地、歉歉地点了下头:“四郎真的是……”

  她有点想哭的感觉。

  “所以,你该明白了吧?为什么以前我总是不肯住在家里。”

  要么混迹在六出寺庙,要么就蜗居在山下的草屋里,总之,成天居无定所、来去飘忽。

  若萌回想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依然满面茫然。

  若萤便觉得心上的枷锁又增加了一幅。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来了?谁送你来的?”

  一听这话,若萌登时就垮下脸来,左右瞧着没人,吞吞吐吐道:“是娘的吩咐,说不管四郎在忙什么,暂时的都先放一放。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不是个事儿。应该先家去亲自报个平安才好……”

  “好。”若萤痛快地答应着。

  若萌愣怔了一下,旋即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家里都还好?”

  “没什么事儿。要不然,前阵子怎么会让二舅上来?二舅不在家,我们也能忙得过来。再说,这大热天的,塘里地里都没什么活儿干。”

  一说起家常,若萌就滔滔不绝了。

  “我的番柿子怎么样了?”

  “外祖亲自照料着,你放心,好得很。足足有两畦呢,今年冬天肯定能做很多白菜。”

  “那就好,天生呢?”

  “都能扶着桌子挪步了呢。四郎出门这么久,都没瞧见,天生简直太好玩儿了。一逗就笑,谁抱都成。你说什么,他好像都能听得懂,娘说,他比萧哥儿小时候乖多了!别看他年纪小,脾气却不小。那天,姨娘给了他一根骨头,说是磨牙。那么长的一根,握在手里跟金箍棒似的。结果倒好,他啃这一头,虎子啃另一头。都不肯相让,一人一狗拉大锯。虎子那么通人性,那么听话,那回可是较上劲儿了,呲着牙狺狺叫着,凭娘怎么拍它脑袋,死活不肯松口。天生也跟着叫,可把我们笑惨了……”

  若萤不由得笑起来。

  所谓的天伦之乐,不过如此吧?

  “天生”这个名字,兴许取对了。天生来给家里添欢乐、添人气。

  “后来呢?

  “后来,娘赶紧给了天生一根新的,这才了了这桩官司。不过,打那以后,天生就对虎子有了很大的意见,几时看见了,几时往外撵。你是没看见虎子那可怜样儿,不说了,实在太好笑了……”

  若萤陪着笑,眼前浮动着的,仍旧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大姐的亲事已经确定了。家里头可都准备妥当了?”

  若萌倏地就收敛了笑容:“都是娘和姨娘、二舅妈她们在忙活。我倒是听娘说过两次,说是差不离儿了。只要还是等四郎回去。还有,都在等李家的聘礼过来……”

  她踌躇着,到底还是说出了实情:“我听娘说,为这些聘礼,前头一定会起事……那天,爹和娘吵架,就是为了这个。不知道娘当时说了什么,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坚决反对。说前头不曾养育过大姐一天,没给过一瓢面、一碗汤,这会儿却要来抢大姐的安命钱,简直不要脸。爹说,割他身上的肉可以,但是谁也别想打这些聘礼的主意……”

  若萌忧心忡忡:“四郎,我很担心……到时候,爹会不会又要挨骂、挨打?”

  若萤平和地反问:“平日里你也跟着管家,以你之见呢?”

  若萌斟酌了一下,沉声道:“不管怎么说,大姐都是钟家的孩子,在外头,咱们也还是钟家的人。老太爷老太太但凡还在,凡事是该由他们做主……尽管咱们两下子不好,可这个事儿,别人不知道。别人只看面上……”

  她不禁委屈地落下泪来,用小手帕轻轻地揾着:“我也不是势利眼儿,但凡前头对咱们稍微好点儿,凭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行……可他们对咱们,还不如个外人。四郎,你还记得那次的事儿吗?……”

  PS:名词解释

  络子:也称“绦子”。就是用彩绳结成的网兜,可以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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