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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章 君四来意


  说起往事,若萌意气难平:“四郎还记得那年清明节吗?清明节一早,要吃葱吃蛋。咱们两个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当时四娘家的三哥和若莲也在。老太太屋里刚煮了鹅蛋,那么大一个。老太太让丫头给了若莲和三哥一人一个。我看得真真的,听得真真的。都在眼前,可是老太太就光看见死娘的两个孩子了,看都没看咱们俩一眼……”

  嗯。

  若萤点点头,此事,她还记得一点。正确说,是这具身体的本尊,仍旧还残存着某些记忆。

  “当时我不懂,就问老太太:我和二姐的呢?老太太一声都不吭。还是边上的大太太说了一句。说鹅蛋本来就不多,等下次有了,再煮给咱们两个。当时我信以为真,现在想想,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要不是当时四郎你那一口口水,我觉得,前两年我就给自己的愚笨气死了……”

  若萤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不待见于人,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因为作为晚辈,不服长辈的教诲。

  吐口水?

  虽然粗鲁幼稚,但却是小孩子发泄不满表达不屑的最直截了当、最态度明确的一种方式。

  “你还记得当时,老太太有没有骂我?”

  钟若萤本人是个迟钝的家伙,而若萌却是个心智开化较早的孩子。不但记得自己的小时候,还记得钟若萤的一些过往。

  若萌愤愤道:“怎不记得?想想就要气死!大太太当时朝你撇嘴,老太太却狠狠地剜了你一眼。我再小、再笨,也看得懂那是什么意思!她们对四娘一家子,就从来没有过那种表情!”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记得就好,没必要生气。气坏了身子,让亲者痛、仇者快,多不划算。要想反击,就想法好好活着,活得比她们都好,让她们为自己的浅薄和势利懊恼去!”

  “药就是生气上火,还好了呢……”

  若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端详着对面的若萤。后者守着面前桌上的一盘卧冰荔枝,正悠闲地享用着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的美味,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她说的话。

  想来四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西瓜大的事情,在他这里充其量也就是一粒芝麻。

  这样也好。

  要是跟娘那个样子,面上装着没事儿,心里却野火燎原地,愁白了头发都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一味地,就会害得自己吃不下、睡不着,落下毛病之后,就是看医吃药,折腾得一家子人仰马翻地。家里就跟遭遇了连阴天似的,喘口气都觉得噎得慌。

  若萌心神稍安,壮着胆子问:“四郎打算几时家去?家里真的有要紧事儿。虽然娘不肯说,可我就是知道,这事儿,只有四郎能解决……你回去了,兴许娘就安心了……”

  果然事有蹊跷。

  若萤将剥好的一颗荔枝递给若萌。

  若萌食而不知其味。

  “连娘都没有办法的事么?……”

  母亲的待人接物应该说,还是不差的。不管大场面、小场面,也都是不怵的。跟街坊邻居们之间,相处得也还算融洽。

  冲着“义妇”这个名号,这二年,母亲收获了不少的尊重与信任。十里八乡的,也鲜有不识趣的无事生非上门找茬儿。

  而刚才若萌分明说过,家里头一切正常。

  若萤哼了一声,已然有所了悟:“别不是又在前头吃了鳖吧?”

  “钟家”就是母亲的软肋,一拿一个准儿,绝无挣脱的可能。

  若萌的潸然泪下印证了她的这一猜想。与此同时,若萌所表现出来的羞愤难当,则加深了她的疑惑。

  “清夏……住进咱们家了……”

  若萤口中含着的荔枝核忽然就不动了。

  清夏?老太太房里的那个大丫头?

  作为老宅里的人,她凭什么住到三房?她又怎么肯住到三房?

  若萌已经是羞愤得抬不起头来,说话也浑无章程了。

  但是,若萤却已经听得很明白。

  她在济南城吵吵嚷嚷着要考生员的消息,显然还未来得及传到合欢镇。母亲如此急切地派出若萌,确实是出于万般无奈,因为这件事,没办法托付给别人。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世间事,瞬息万变。

  想想二舅才出来几天?这当中,居然就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清夏怀孕了!

  这好比一颗地雷,炸得整个钟家鸡犬不宁。

  谁下的手?这个问题,大概只有清夏和下手的人,最清楚。

  青夏住进了家里,这说明什么?毫无疑问,下手的正是一向以“混帐”而闻名的父亲,钟老三钟德韬。

  这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呢。

  母亲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模样了呢。这事儿跟她这头相比较,显然前者更要命。

  好日子这才过了几天?麻烦就又找上门来了。

  看来,某些人就是见不得三房好啊。

  若萤以手抚额,吃吃笑起来。

  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姑且不论。但就事件本身而言,虽相隔遥远,她却闻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那么地不择手段,那么地迫不及待,那么地拙劣、无耻。

  “看来是人证物证俱全了。”她不无调侃地自言自语。

  若萌泣不成声:“四郎你相信吗?”

  若萤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这么说,先前爹曾经去前头吃过酒?”

  若萌点点头。

  “吃醉了?”

  依旧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醉了,然后就歇在那边了?当时没什么事儿,结果过了一阵子,大家都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清夏这边就出事了?”

  若萌倏地抬起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的人:“四郎,你、你都知道了?”

  若萤笑了一下。

  假如她是完整的钟若萤,大概不会比钟若萌聪明到哪里去。但是,很可惜,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外来户”,这个外来者对于这种事情,似乎有着特别灵敏的嗅觉与判断力。

  她笑眯眯地补充道:“然后有一天,前头发现清夏有了异常。自然就要上报到当家的老太太大太太那里去。就这么一路追查下来,这‘酒后乱性’的帽子就戴在了爹的头上,是么?”

  若萌的眼睛渐渐睁大,一如缓缓盛开的桃花,满含着不可思议。

  “这件事,相信已经得到了清夏本人的确认,是么?”

  “她说的,四郎也能相信?她明明是——”

  “是老太太一伙的?对吧?”若萤轻飘飘道,“不管是哪边的,目前这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连爹都承认了,那她就该是三房的人。”

  她笑了一下,嘴唇翕动,说的却是“有得有失,人算不如天算”。

  若萌隐约听到了,赶忙问到:“四郎说什么?我没听清。”

  凭直觉,她觉得四郎刚才说的,或许正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四郎的笑容,太玄虚了,好像能吞没一切的感觉。

  若萤摇摇头:“我在说,娘也真是的,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犯下这种错误的男人,有不只她丈夫一个。街面上的人都说她大度,既然能跟香姨娘亲如姐妹般相处,再多一个妾室,怎么就不行了呢?她平日里不常跟人说多子多福吗?清夏来咱们家,就是添子添福来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什么反倒生气上火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

  道理是没错,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四郎真有这么大度?难道这真的是四郎对此事的态度?

  “以前咱们穷,多一个人,多一份负担。现在不一样了,就是再添三两幅碗筷,也不当事儿。你跟我说,娘莫不是心疼家里的粮食银钱?”

  若萌撅嘴摇头:“照四郎说的,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事?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好生伺候着孕妇,让她好生做胎。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子终归是无辜的,对吧?就有什么事儿,比方说名分啊,住处啊,待遇啊,都等生产了之后再说。终归咱们就那个水平,凡事商量着来吧。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别说咱们了,就是老太太那边,也没那个本事给她摘下来不是?”

  “就这样?”

  若萌不无法淡定。

  明明来的时候,心情沉重如磐石压顶,此刻听了四郎一席话,竟像是做梦一般轻忽。

  见她依然茫然,若萤了然地一笑,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荔枝,慢条斯理道:“这东西长在树上的时候,让人干看着着急,却没有办法吃到嘴里。可是,你看现在,就在盘子里,就在手里,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再比如说,天上飞舞的蝴蝶,凭你跑再快,也很难追上。可是,一旦蝴蝶撞上了蛛网,可不就只有俯首听命、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若萌用了很多时间来消化她这些话。

  “四郎指的是清夏?”

  她总算是把前后话题串联在了一起。

  若萤点点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世俗的日子嘛,就是个相互将就。只要别太过分,彼此都还能忍受,日子就还能顺利过下去。但若是想把我当成鱼肉宰割,这种事儿,相信换谁都不能忍受。”

  “我相信娘不是这种坏人。但是,不敢保证清夏能跟四郎想的一样。”

  “这就是娘这个当家主母的职责了。屋子里头的事儿,该她管,管不好鸡飞狗跳,那是她不称职,不怪下头的人作乱。回头,你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跟你说,她会明白的。”

  “哦。”

  若萌使劲地点点头。私心里,她巴不得一切皆如四郎所言。

  私心里,她相信四郎。

  说话当中,婢女进来通知,说是晚饭已经备好,请客人移步饭厅。

  “我们老太君说了,请客人不必客气,就当成在自家那样。老太君近日身子不大自在,暂时不便会客,还请二位海涵。”

  听得这话,若萤和若萌赶忙伏身下去,连道惶恐。侯府的招待无微不至,兄妹二人万分荣幸。但请老太君保重身体为要,待到身上爽利了,再前去拜见。

  这番话说得甚是恳切,边上的几个婢女全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饭厅明亮宽敞,仆从往来如川、嗽声不闻。端水的、捧巾的、奉茶的、传菜的、分餐的……

  看得若萌眼花缭乱、口舌生津。

  趁着间隙,她悄悄地告诉若萤:“世上的人都喜欢讲排场,可是排场这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摆得起的。四叔算是有钱的,跟这里一比,简直糙得像块松树皮。从前去老太太那边,常常给那边的排场吓得说不出话来。现在想想,不是排场大,实在是自己太没见识……”

  不光是郡侯府,李家姨妈那里、徐府,随便哪一家,都是钟家无法相比的。

  “明天一早,先去二舅那里碰个面。”吃饭当中,若萤交待着,“看看买点什么见面礼,去李家徐家走一趟。若是她们你上来做什么,你就说是爹娘想我,想让我早点回去。别的,不要说。”

  “我知道。”若萌了然地点头,“丢人的事儿,我是不会说的。”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不担心。”

  若萤微微一笑,让若萌不期然地红了脸。

  “四郎……”她心里的那个结始终解不开,“四郎真的是……哥哥?”

  “世子府的认定结果,你不信?”

  若萤气定神闲。

  若萌连连摇头:“我是怕家里头要乱成一锅粥……老太太她们定会责怪爹娘说谎……这个事情上能说谎,其他事情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的疑心一向很重……”

  “疑心再重,敌不过证据确凿,是么?”

  “四郎要真是哥哥,估计爹娘会很高兴。以后,别人再也不会笑话咱家了。你是嫡子,又那么能干,咱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你也很好,大姐也很好。”若萤道,“家里要是没有你们,那得乱成什么样子?你心思灵活,帮着娘算账理家,分毫不差,这个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大姐就不用说了,那一手好针线,足以养活一家人。萧哥儿是个有骨气的,知道刻苦用功,让爹娘少操多少心?这就是孝顺。

  还有姨娘,别看她成天糊里糊涂,成天给娘数落着,其实,那正是她的长处,大度能容,容天下不能容之事。娘那个脾气,一般人将就不了。要是肚子里有火不发作出来,早晚要落下毛病。说句难听的,姨娘就是娘的痰盂。能够无怨无悔地做个痰盂,这就是本分。守本分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

  风过回廊,枝杪婆娑,粉壁写意,遥遥画角相和。

  梁从风静静地靠在门边,宛若画中人。

  从这个位置,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屋子里的说话声。

  四郎的声线是那么地清晰,即使混在嘈杂的市井中,也能够一下子辨别出来。

  清淡如云,隐约带着温柔的暖意。

  再过两年,这个声音就该有所变化吧?是会变得粗犷呢,还是细锐?

  以往,他竟不曾留意过这个问题。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形神木化了很久。心里头似乎有一群烈犬,正遭遇着饲主的驱赶。

  这是种极其挣扎的心情,眷恋不舍却又无法抗命。

  他迟迟不能决定,这双脚到底是该迈出还是退回。

  就在刚才,君四给他说了一些话,是他想知道的、围绕着四郎的一些事。

  他竟不知,就在刚才来的路上,四郎险些遭到劫持。而意图劫持他的不是别人,竟是他的堂兄。

  四郎和钟若英之间究竟有何过节,暂时的,他还不清楚。但他却老早就知道,那个屠户的儿子曾经在四郎手里栽过跟斗,与四郎乃是宿仇。

  可想而知,那胖子伺机劫道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要不是君四碰巧路过,难说四郎能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关于四郎讨赏一事,君四却已经收集到了很多消息。

  坊间众说纷纭,倒是支持的多、反对的少。

  不管是哪种,大多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等待着事件的进一步发展。

  “侯爷真的希望钟四郎能够通过考试?”

  君四此话,隐隐包含着考验的意味。

  对此,梁从风未置可否。

  假如四郎喜欢,为什么不予以成全呢?比起朱昭葵的横加阻挠,他的宽容许可,应该会赢得四郎的感激吧?

  但是君四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在他心里落下了一根刺:“侯爷,你当真不怕这么做,反而会将四郎推得更远?”

  他当时就有点不乐意了。

  四郎虽然善于使唤别人,但其实质,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且,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维系住彼此间的关系。

  因为他是四郎的“保荐人”,冲着这一点,这辈子、四郎都甭想摆脱他。

  否定从前,就意味着背叛。这样的一个人,任凭他才华再高,也无法在官场上长久立足。

  四郎是个聪明人,决不会允许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

  他的自信似乎并未打动君四,后者的神情越发地神秘鬼祟:“自己打脸总不如被别人打来得疼,这个道理侯爷不会不知。依着钟四郎的为人,侯爷怎敢保证,他不会这么做?就好像侯爷为他伤害了自己,自己所能感受到的疼痛,应该和他所能感受到的不一样吧?伤口留在侯爷身上,可能毕生难消。但是,时过境迁,四郎是否还会记得呢?世人都是健忘的,到那时,他们是否还能记忆犹新?是否还能明辨是非?是否还会同情侯爷你对四郎付出的真情实意?没沾到手的,不叫拥有;没有三媒六聘的,都是不被认同的淫邪。侯爷觉得小人这话,可有道理?”

  PS:名词解释

  清明习俗:清明有许多传统习俗,如踏青、祭扫、荡秋千、放风筝、植树、吃鸡蛋和小葱、做柳哨等。

  吃鸡蛋和小葱,是取其清白之意,即要清清白白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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