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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章 礼尚往来


  若萤背靠墙壁,怀里抱着一只黑陶饭钵,里面装满了刚刚淘出来的蚬子壳。

  徐图贵蹲在边上,不无好奇地看着她。

  “萌妹妹说你能射死家雀?你射一只看看嘛。我觉得,他们既然给你取了那样的外号,肯定是有道理的。”

  四叔那边,人多嘴杂,提起“拼命四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钟家每一代都要出个响当当的人物,从老太爷算起,“德”字辈中,老三钟德韬是出了名的“不是东西”,然后到了“若”字辈上,就出了一个不要命的泼皮。

  当街拦马、浴血狂奔,有了后头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前头撞飞亲大伯母的举动简直就是小毛毛雨。

  就连若莲表妹都说了,没事儿千万别去招惹四姐姐,要是看她脸色不好,趁早赶紧地躲开。

  谁家的女孩儿敢这样?这样的女孩儿以前从不曾见过。

  单看模样,不说好看,但也谈不上丑。不声不响似乎是个好脾气,但是眼睛开阖之际,总有淡漠如疏烟、清霜薄似纸,莫测深浅与远近。

  很少有什么事,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她明明比他小那么多,一举一动却比有“老狐狸”之称的父亲还稳当。

  她聚精会神地从壳子中翻捡未淘净的蚬子肉,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你怎么跟鸡窝里的鸡似的,吃一样的东西。”

  看到鸡舍里的鸡在争抢着啄蚬子壳,他试图开个玩笑逗她开口。

  就算她是一只河蚌,丢进热水里也会开口的。

  若萤懒得告诉他,鸡吃砂子是为了帮助消磨食物。这种事儿,这种少爷不需要知道,也不会往心里去。

  不然,怎么会有那样一句话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难哄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真是个怪物。”

  蹲得腿都麻了,徐图贵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软磨硬缠。转头悄悄问若萌:“你二姐不会真的摔傻了吧?”

  说者无心,不防听者是个有意的。

  若萌腾地涨红了脸,怒道:“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我不跟你玩儿了,你这人太坏了!”

  徐图贵给惊着了,差点没跪下去,慌不迭地打躬作揖:“好好好,我傻,你别生气。这话是街上的人说的,不是我说的,你不能是非不分……”

  “你既然能说出来、问出来,就证明你心里半信半疑。终究不是完全地相信。我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一句老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不信我们,干吗要来?去找信得过的玩儿吧。省得我们坑了你!”

  若萌一气呵成,声脆如黄鹂。

  徐图贵就觉得好像有无数的珍珠雨点,劈里啪啦打在身上,有些皮紧,可是又不会肉疼。比起先生打手板、祖母捶肉,简直好受得多。

  气得厉害了,若萌又记起来一句话:“挟弹小儿多害物,劝君莫近市朝飞。这句话用在你身上,简直是太恰当不过了!”

  “你——你又没上过学,怎么会出口成章?”

  徐图贵现在的神情,几乎可以用“恼羞成怒”来形容了。

  若萌反而是越战越轻松,最后,那眼神几乎是睥睨了。

  “拜托,天底下不是只有你读过书。我二哥可是县学里的生员呢。知道生员是干什么的吧?将来是要科考做官的。就你现在这水平,连我二哥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呢。”

  “他比我大那么多,赶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比他还出息呢。”

  “你最好出息,我洗干净眼睛看着呢。”

  “……”

  埋头在饭钵里的若萤,差点没爆笑起来。

  若萌一向牙尖,凡事儿都要掐个尖尖。套用母亲的一句话:上茅房拉个屎,也是带个尖儿,必定与众不同。

  不过平日里母亲约束得紧,她就算想蹦、想跳,也没有机会。

  许是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意见,今天正好撞上来一个憨厚的呆瓜,倒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口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徐少爷还真是不错。有些纨绔习气,倒是没啥歪心眼儿。可是比前头的那群兄弟姐妹可爱可亲呢。

  这大概就是家教的问题了。富而不骄,贵而不躁,所以,人家才会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孩儿。

  反观钟家,嫌贫爱富、追名逐利简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而且,所用的手段又很拙劣浅薄,连自家的孩子们都瞒不住。也难怪从上到下、自老至幼,全都一个习气。

  自私、小气、目光短浅。

  自古以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前人早有结论: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钟家目前所面临的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是:也许连钟老太爷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如何传承家业。

  靠富贵?靠权力?靠读书?

  若是靠读书,家中除了一个若芹二哥,还有谁是那块材料?

  钟家又哪里有书香门第的气氛?

  倒是三房的孩子们,一心向往书山文海,却连给先生的束脩都无力筹备。

  这种窘迫的局面,不能继续下去了。等待别人援手,无异于画饼充饥。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午饭吃的手擀面。

  这是叶氏家传的手艺,用一定比例的盐和起子,加入面粉中揉和。面醒之后,擀成面皮,均匀切成半指宽的面条。

  沸水煮熟后,迅速捞出来,在凉水中浸两道,捞进碗里,加上卤汁。

  那卤汁是用薄薄的五花肉爆锅,加入切成碎的豆角。临近出锅时,加入蚬子肉和汤,再根据口味加入盐巴即可。

  在三房,这是只有节日里才能吃到的美食,徐图贵自是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贵客来对待。

  他只知道,三娘的面委实好吃。

  一气吃了三碗,叶氏看得战战兢兢,但是又怀疑他现在正是能吃饭的年龄,如果不给吃饱,说出去,人家就会笑话三房生活拮据,连顿饱饭都供给不起。

  “徐少爷,再来一碗吗?”

  徐图贵猛点头,双手把空碗递过来。

  若萤突然斜刺里接下了他的碗,冷冷地直视着叶氏,掷地有声道:“就算是我爹,一个整劳力,也不过就是三碗。你给他吃那么多,撑坏了算谁的?”

  “总得让他吃饱吧?”叶氏弱弱地辩白。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在二女儿面前,总是有几分心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孩子要么不动,一旦主动了,必定有缘由。而这个缘由,是她捉摸不透但又不敢不正视的。

  “要吃,也只好等下一顿了。大姐和姨娘总不能饿着吧?娘你吃那一点真的够了吗?我听说,以前有客不约而至,主人家为整治饭菜,会拔钗沽酒。缺少柴火,就扯了席子来烧火。娘你这是打算用一人吃饱、全家饿着的方式,表达对客人的重视吗?”

  若萤木然地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叶氏的脸红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脸红。

  二女儿说的,字字句句深入到她的心窝里。

  她不是没看到,香蒲她们为了维持面子上虚假的富足,都吃得很谨慎。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能够打发客人满意之后,还有足够的面条填饱家人的肚子。

  她自己,都是半饥半饱的。

  这种话,打死她都不会告之于人。即使是吃糠咽菜,在外头也要摆出吃穿富足的高姿态。

  这是她一贯的做人原则。

  不光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试问,谁不要好?这种自揭其短的话,当着客人的面说,实在很不合时宜。

  不得不说,这孩子够懂事、够孝顺,但是毕竟还是太小了,不知道维护别人的体面。

  这话要是张扬出去,不说三房穷得吃不饱饭,连带着徐家也会因唐突无礼、不长眼色而沦为笑话。

  不但叶氏红了脸,徐图贵和徐聪主仆,也都拘谨得手足无措了。

  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伴读徐聪,在心里可是把若萤骂了个昏天暗地。

  徐图贵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陪笑道:“我好像真的吃太多了,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这么饱过。要不是二妹妹提醒,真的会吃坏肚子呢。”

  “少爷,我陪你院子里走走吧。”

  如坐针毡的徐聪巴不得立即离开这里。

  第一次啊,给人抽了耳光,还不能怎么着。做人做得如此窝囊,这辈子怕是都会留下个阴影了。

  回头想想,自己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整个合欢镇都知道钟若萤是个什么货色,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拼命四郎”,放句狠话算什么!要是当场给他们主仆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不奇怪的。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子!

  “少爷,咱得还礼。”

  走到僻静处,徐聪严肃地说道。

  “多少钱?”

  吃得心满意足的徐图贵,现在只想倒下去睡个好觉。

  徐聪呼出一口浊气:“少爷,给钱太俗气了。少爷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文雅。”

  “你看着办吧。”

  徐图贵扯下儒巾,从如意云头银鎏金刻花簪子旁,拔下一只象牙剔牙杖,十分享受地眯缝着眼儿望天剔牙。

  “那我回去跟奶娘说声。少爷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千万哪里都不要去。”

  徐聪叮嘱了几句,也不待告知主人家,撒丫子便往大街上跑。

  也就顿饭的工夫,徐聪带着一个丫头回头了,两个人抱着大大小小四五个盒子。

  叶氏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不好强推的,只好受了礼,嘴里道谢不已。

  暗中却吩咐香蒲,准备好回礼。不求多贵的,但只求个新鲜实用、新奇。

  香蒲看到礼物,满心欢喜,打起十分的心思去准备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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