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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 贵客临门


  他来势突然,张开的双臂表达出了他的激动。

  只是在到达叶氏面前时,那双手已经变成了深深的一揖。

  “您是三娘吧?”

  少年憨态可掬,并不令人生厌。

  叶氏点点头,有些茫然。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少年释了疑惑,脸上登时就布满了笑容,犹如冬日暖阳,总是容易叫人敞开胸怀,安心欢喜。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若萤,既诧异、又好奇:“你就是那个有名的‘拼命四郎’?是你吗?我叫徐图贵,若莲妹子的表哥,荃三哥的表弟。”

  四房的亲戚?

  貌似是济南徐家?

  四婶娘她们口中的“皇亲国戚”?

  要不说,这人哪,真不能念叨。昨天还在议论徐家的发达呢,今天就朝面了。这也算是缘分吧?

  只是,这小子这般冒昧地截路,到底是为什么?

  只为了印证她的野蛮?

  傻不傻啊?哪有一上来就喊人绰号的?而且,还是当着满大街的人。

  就算人家孩子不计较,孩子她娘呢?可是就站在边上啊!

  这不是公然替自己拉仇恨吗?这小子白长了一对大眼睛,大眼溜神,果真不假。

  若萤冷眼瞅着对方:一身鲜亮的竹叶纹油绿潞绸直裰,雪白的暗纹缎子护领有点短,无形中缩短了他的脖子,看上去好像一个白瓷直筒帽筒栽在一堆锦绣里。

  这小子,不能再贪吃了。回头走路看不见脚下,情等着摔跤吧。

  脚上穿的是双梁红色翠绿滚边重脸鞋,簇新簇新的,新得扎眼,以至于街上过往的行人,几乎无一例外地纷纷瞻仰、频频回首。

  头上戴着一顶儒巾倒没有什么稀奇,好好的书生装扮,愣是给他穿出了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不知怎的,看着这个一身绿油油的小子,若萤油然联想起芦山上盛产的一种昆虫。只在秋天庄稼成熟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名字叫做“蹬倒山”,像是蚂蚱中的大哥大,又肥又大又有力气。

  两颗黑褐色的牙齿是利器,咬一口疼死人。弄不好还要出血。两条后腿好像小号的鸡腿,十分强壮。若是给撂一蹶子,会疼好半天。

  尤其是那一对眼睛,占据了几乎整个脑袋,跟眼前这小子越看越像是有亲戚关系。

  徐图贵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给人留下了个怎样的印象,他的性子属于“自来熟”。当下也不问人家什么意见,只管央着叶氏,说要去三房“拜会一下其他的兄弟姐妹”。

  没等叶氏吐口,他就已经开始招呼自己的伴读马夫以及奶娘丫头们了。

  只能说,这个人的自我感觉实在太好,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

  “徐聪一个人跟我去,其他人就在这儿呆着。别一下子涌去那么多人,乱哄哄地,给人添麻烦。”

  主要是,看管的人少了,他就能好好地玩一通。

  老四钟得略甩袍提摆两个箭步冲出来,不胜惊慌地叫:“我的小爷,好好的要吃饭了,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去?外头人多脏乱,小心磕着碰着。”

  说着,就待要裹着他回店里去。

  徐图贵执意要去追寻他的快活,于是一扭身子,泥鳅一般躲开了:“好四叔,我就去看一眼,完了就回来。你不说住的不远吗?我去扎一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见个礼儿多不好!我现在还不饿呢,四叔你赶紧张罗生意去,难得今天人多,赚钱要紧。”

  说话间脚步不停,倒是率先前头去了。

  “那么,三嫂子,你费心了。”这个时候,老四也没办法了。

  “小户穷家的,承蒙贵人看得起,自然会尽可能照顾好。”叶氏的不卑不亢隐含了几分不快。

  因为汪氏的表情很让人恼火。

  徐少爷又不是三房强拉去的,又不是给三房送金山银山去的,至于脸那么长么!还是觉得徐少爷在三房会受到委屈或者是伤害?三房再不济,难道连个半大孩子都保护不了?

  在这些人心里,三房就是如此地不堪?

  徐图贵的出现,多少引起了三房上下的紧张,生怕这位公子哥儿娇贵如蛋壳,一个不小心,就给碰坏了。

  但是同为孩子的他们却很快地融洽起来。

  孩子们的话题总是有些幼稚。

  徐图贵扯着衣襟跟若萌炫耀:“这是宫里赏赐的潞绸,潞绸知道吗?南京的罗缎铺,苏州的绸缎铺,潞安府上开丝铺,这可是皇家贡品。”

  然后就把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照搬了出来,什么络丝、练线、染色、抛梭,什么大绸小绸。

  就连若苏都给说得放下针线,凑近了来仔细看那衣裳料子。

  “山西?听说那边很冷,也有桑蚕吗?”

  徐图贵得意地笑笑:“女人家就是见识浅。不管冷不冷,反正,那里就是出产丝绸。告诉你,圣上的龙袍就是用这潞绸做的。”

  孩子们惊呼不迭,再看向徐图贵的眼神,明显地就多了几许崇拜。

  显摆得差不多了,徐图贵就从刻有“岁寒三友”的红漆文具匣中,拿出来一个七巧板,逗着若萌若萧两姐弟玩儿。

  若萌一眼就瞅上了其中的一个小算盘。

  只比巴掌大一点,非常精致,黄铜包边檀香木的,柱子嵌着银丝,珠子油光水滑,沉甸甸、香喷喷,叫人爱不释手。

  “这个不能给你,我爹要考我算帐,全指着这东西呢。”徐图贵说道,“要是发现不见了,爹一定会以为我贪玩儿不干正经事,非揍我不可。你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打一个送你。”

  “哪能呢!”正间里揉面的叶氏赶忙制止,“徐少爷千万别当真,小孩子见到什么都稀罕。她要是看好天上的星星了,难不成也要摘了来?就能摘下来,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福分承受。”

  徐图贵嘿嘿笑道:“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事儿。只要人高兴就对了。”

  一句话,霎时赢得了一片人的赞赏。

  经过叶氏身边的香蒲忍不住低声抗议道:“姐姐你也真是的!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萌姐儿怎么了?什么叫‘没那个福分’?你怎么就知道她没那个造化?哪有你这样的,平白无故咒自己的孩子!”

  说着,气呼呼地走开了。

  “三娘,你在做什么呢?”

  徐图贵跪在炕上,立着眼睛、隔着灯窝看着叶氏忙活。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要擀面?还是要包谷扎?擀面杖这么长……我知道了,要擀面对不对?”

  “徐少爷不喜欢吃面?不然就换别的?”叶氏很在意他的感受。

  徐图贵赶忙道:“不用、不用!姐姐妹妹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长这么大,我还没这样吃过饭呢。”

  食物的制作过程好像挺有意思的。

  三娘也不像传说中的乡下人,邋里邋遢、浑无章法。看三娘做事,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干净、利索。

  和面前,先是修剪指甲,裹上额帕,取下戒指,系上围裳,然后,清水洗手。

  之后开始洗涤器具,盛面、加水、揉搓。

  面粉不会飞腾,水面比例合适。醒面盖的是专用的白棉布,用一次、洗一次,太阳下曝晒后,收在饭橱的抽屉里。

  抽屉里丢着两三颗八角和花椒,防虫清香。

  一切,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粗鄙,倒是处处有意思、点点有讲究。

  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七巧板,东拉西扯了一通后,彼此感情突飞猛进。

  徐图贵便唤了徐聪过来,伸出手。

  徐聪嘟着嘴,十分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筋弹弓来。

  “咱们外头玩儿去,看哥哥打家雀。”

  若萌嗤地笑了,不屑地扁嘴道:“你都多大了,还在玩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连我们萧哥儿这么小,都不屑玩儿。”

  似乎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位来历不凡的贵人的弱点,若萌有些得意。

  给人浇了凉水的徐图贵搓搓脸,尴尬而又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东西是市井泼皮玩儿的么?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闲步浅青平绿,流水征车自逐。谁家挟弹少年,拟打红衣啄木。多美好,你知道吗?”

  原本只把他视为纨绔的若萤,听到这一连串的吟咏,心下讶然,不禁扭头看过来。

  徐图贵刚好瞧见了,耸耸眉毛,面有得色。

  连木头人都有反应了,说明他徐图贵还是很有一套的。

  若萌偏要争这口气:“擒贼先擒王,挽弓当挽强。真正的英雄好汉,哪个是靠着弹弓保家卫国、扬名天下的?你倒是说给我听啊!”

  徐图贵倒也没想到这小女娃儿竟也是个肚子里有货的,冷不丁吃了个瘪,支支吾吾好半天没有应对。

  若萌乘胜追击,巧嘴如簧:“你跟我们比,你都是大人了。我二姐比你小那么多,都能用弓箭射死家雀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在玩儿弹弓,就没人笑话你吗?还是说,他们就是把你当小孩子看待?”

  若苏看着徐图贵面红耳赤境况困窘,生怕惹急了他,哭闹起来,便赶忙打圆场道:“萌儿不懂事,徐少爷别同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就可以瞧不起吗?我会缝衣裳,他会吗?二姐会射箭,他会吗?会念几句诗就了不得吗?要是我们也有钱让萧哥儿去读书,到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一定比他差呢。”

  “好了,三妹,这是要吵架吗?徐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是主人,就要让客人高兴。”

  若苏试图把自己牙尖嘴利的小妹哄开。

  徐图贵倒是不肯了:“萌妹妹说的有道理,我没有生气,大姐不要说他。”

  赢得了胜利的若萌,笑靥如花。

  徐图贵不觉给她那俩梨涡看呆了:“妹妹笑起来真好看,你要多笑才好呢。”

  若苏年纪跟徐图贵差不多,女孩子到底省事早,看着徐图贵那又呆又傻又喜欢自己却浑然不觉的眼神,不禁臊红了脸,赶忙低下头去绣花。

  香蒲一旁听得分明,悄悄地跟叶氏挤眉弄眼。

  叶氏白她一眼,无动于衷:“你想多了。早告诉你八百遍了,做什么事之前,先掂掂自己的分量。你怎么跟他越来越像了?净想些不靠谱的。”

  “爷吗?”香蒲睁大眼,煞有介事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叶氏啐了一口,低声骂句“没脸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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