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辈
霁影居里，小孩子没了大人在一旁的束缚自然就比较野，四五个凑成一块打闹嬉戏，看起来是经常在一起玩的。
愹暄、愹曈、愹曛、愹晞还有大房的六小姐愹时几个年龄相仿，就坐在临窗大炕上说话。
愹曈是典型的邻家大姐姐，说话一板一眼，跟愹暄很合得来。
愹曛在她这个胞姐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索性脱了鞋盘坐在炕上背对着愹曈。
愹时年纪最小，跟四人坐在一起总插不上嘴，就去找自家妹妹耍了。她一走，愹曛就显得活跃起来：“你今年冬天还在吃药吗？吃的是什么药？好了以后还会再犯么？”
愹曛行动间流露着西北女儿的豪迈爽利。
愹晞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问题好多！我不是说过嘛，这是胎里带的病，不容易好，不过现在已经好利索了，那些苦的倒胃的药我管它名字做什么，反正以后基本都不用再喝了，这样我就很高兴啦！”
愹曛的话头打开就难收住了：“那你还能骑马么？咱们好久没在一块玩了。今年冬天小雪的时候落了雪，东卤池引出来的那条河就冻住了。等明年春天化了冰，我们就能过去遛马了。可惜我听我娘说你们今年要回京城过年，不然的话我还能拉你去骑马呢！”
“我现在还是不敢怎么骑着跑。”愹晞被她的真性情打动了，“不过临水会不会很危险？咱们以前可没试过。”
愹曛摆摆手，“不会，马儿喝水的时候下来就是了，或者放着马儿自己去。”她停下来凑到愹晞身边小声笑道：“林子里不是有间咱们收拾出来的废屋子吗？我有时候一个人无聊了就去那里玩儿！”
愹晞觉得有些不太.安全：“……你一个人出事了怎么办？”
“谁知道那里有间屋子啊——在树林子中间呢，咱们也是有一回误打误撞才找到的，我觉得挺安全的。”愹曛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愹晞很喜欢她和大多数矜持娇柔的女孩子不一样的大胆，也就没说什么，心里反而有种隐隐的刺激，想什么时候也能出去再尝试一下马上飞奔的感觉，“那我们说好了，以后要还有机会了，我们就还去遛马玩儿！”
愹曛一下子搂住她，扑在她身上笑，末了道：“我就知道你跟她们不一样，能跟我玩到一块儿去！”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愹曈在一边看到了很是不悦：“泽兰，你看你像什么样！快坐好了，也不怕人笑话你没规矩。”
愹晞转头望去，只见愹曈和愹暄两人都规矩地坐着说话，愹曈的眉头深深皱着。相比之下，愹晞两人就太随意了，一个直接脱了鞋偎在炕上，一个两条腿半吊着摇摇晃晃的，整个人拿胳膊肘支着半靠在引枕上。
“稚如在外头已经规矩多了，要是在家里，只怕整个人都要趴在炕上！”愹暄笑着拉过愹曈，“别管她们，反正在自己家里，又没有外人，且随意些吧。”
愹曛好像很怕自己姐姐，忙坐起来把鞋提上。
“对了，你爹怎么样？严重吗？我听我祖母说的时候我感觉挺严重的吧。还有世子，真的没了吗？”愹曛一边提鞋一边仰头问道。
愹晞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听娘说的感觉是挺严重的。世子的确……大姐她肯定很伤心。”
说到最后，愹晞的声音就很小了。
愹曛惋惜道：“本来觉得大姐过的最好了，现在看来……哎！那你回京可要多去看望大姐啊！”
“我知道。你最近……”愹晞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从哪听来的！你胡说！”男孩子们玩着的那边突然传来永昀的吼声，三姐妹望过去时，只见永昀和永暙与八九岁的世骏撕扯在一起。
愹暄最大，自然是训斥弟弟的最好人选，便立刻喝道：“昀哥你干嘛呢！谁允许你大呼小叫了？当心回去收拾你！”
和别人家的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闹了别扭，明事理的自然得先拿自家人开刀，再问事情的始末。否则对方心生怨怼，劝架不成反而容易积怨。
愹晞还是第一次见永昀发这么大的气，不知道是谁惹着了他，“小五！你有没有点规矩？”
“昀五哥你撒手，世骏他是小辈……”姐妹两人的呵斥声盖住了永暙的后半句。
傅家小辈是“世”字辈，世骏是暽大哥的儿子，要叫永昀一声昀五叔，是不该动手。
愹暄知道永昀和愹晞历来关系好，就给她使眼色，让她上去。
愹晞沉着脸把他拉开：“小五你过来！你是做叔叔的，也好意思跟自家侄儿撕扯，不怕人笑话！你说，你为什么要吼骏哥？”
永昀一脸不忿的甩开愹晞的手，“谁叫他说你是愣头傻子！那他还是侄子，有这么说姑姑的么？
众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愹晞这才知道，原来在老家人眼里自己居然是“愣头傻子”！
世骏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这种话肯定是听别人说的。暽大哥夫妻是将来要担着祖产的，为人应该是很谨慎的，不可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孩子的姑姑的不是。那么世骏能接触到的人里，就只有同龄孩子们之间玩耍时无意中提到的或是他自己听下人嚼舌根听来的。这样大一个家族，下人之间大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亲戚关系，私下里传话也不是罕见的事。看来原身的光荣事迹老家人都是知道的！真是不让人省心，这要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树立起自己的良好形象啊？
站在门口的一个身穿粉红色比甲的小丫鬟见状就要出去报信，却被愹曈截住了，“雨燕，你做什么去？”
雨燕停下脚步暗叹倒霉，解释道：“奴婢去……去叫大奶奶……”
看来是暽大嫂的丫鬟。
愹曈板着脸：“叫来做什么？是要暽大嫂打骏哥儿一顿还是让暽大嫂代你们大少爷给晞五小姐赔罪？都是小孩子间的争闹，何必小题大做？等会儿我和稚如妹妹把这事儿跟嫂嫂说了就是了，别闹的人尽皆知！谁脸上好看不成？”
愹晞投过去感激的一眼，转而细细跟世骏道：“我们家骏哥是大孩子了，以后听到什么要告诉娘亲，问她对不对，能不能在外面随便说，知道吗？”
世骏愣愣的点头。
正巧此时有丫鬟来说集贤厅已经散了，愹晞便拉着永昀跟愹暄回交泰睦元去了。众人也都回了自己的住处。
进了交泰睦元，几人本是要去明嫣堂见蒋氏的，若梅却出来说蒋氏有事在忙，让他们各回各屋去。
愹暄便道：“永昀你就跟着你五姐，去她书房好好反省去，看你今天是对了还是错了。”
永昀已经搬到了外院，内院没有他的住处。
愹晞见愹暄去了知浣斋，就拉着永昀回了桂梨斋。
锦诗打帘进了屋子，愹晞便叫人都出去，命她们都坐了去吃茶点，等使唤再来，只留了锦诗、严妈妈两人在屋里伺候，连永昀身边的大丫鬟夏珍也被一并请了出去。
永昀很自觉的站在墙边面壁反省。
愹晞便取了笔墨纸砚，铺在坐东朝西的书桌上，静静写起字来。锦诗上前瞧时，只见是：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愹晞收笔，锦诗也不停说好，“好歹如今能认全字了，只可惜不明白意思，也不懂得怎么个写法算是好的？”
愹晞笑而不语，严妈妈接过话，“姑娘的簪花小楷写的秀气得很，可是把夫人一手的绝活儿学来了，只可惜你们没见过大姑奶奶的，老爷亲手教的字，英气的很！”
“我就觉得小姐的字好，看着就是女儿家写的。”愹晞没见过，也不好乱说，依旧沉默着。锦诗又问：“这词小姐一写就是两三年的光景，不管练不练旁的字，只这个每天都要写一遍，也不觉得没意思得很？”
愹晞随口应道：“就是喜欢罢了。晾干收起来吧。”又埋头重新取了白纸继续写着：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云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停笔，又添上“《蝶恋花》欧阳修”的字样。喝了口茶水，愹晞又叫锦诗把《庄子》拿出来，对着里面的《秋水》篇一笔一划抄起来……
永昀就笔直地站在墙边，面朝墙不敢说话。
一篇《秋水》抄完，愹晞深叹了口气，怎么也静不下心，就停笔坐在窗边的大炕上，鬓角贴着窗子发呆。
脑子里北海神若所说的“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郛，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怎么也挥之不去。
就是说，从细小的角度看庞大的东西不可能全面，从巨大的角度看细小的东西不可能真切。精细，是小中之小;庞大，是大中之大;不过大小虽有不同却各有各的合宜之处。
她想到了冬青的事。
昨天晚饭过后，三姐曾来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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