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主意

　　歫大伯母牛氏一把拉过长子傅永晊道：“看看你稚如姐姐，人家现在多省心，就你整天能闹腾，也不知道改改。”

　　傅永晊只有十二岁，人虽小，却是个机灵鬼，跟愹晞见礼的时候不停地偷眼看这个不怎么见面的堂姐。傅永暙人就更小了，八岁大的娃娃心里藏不住事，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张口就道：“我知道我知道！稚如姐姐就是昀五哥挂在嘴边的‘五姐’！晞五姐长得真好看，不过没有暄三姐好看！”

　　牛氏腾出一只抱着小女儿的手朝着永暙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胡说什么呢！”

　　愹晞不知所以，不解的望向余老安人，只听她道：“这鬼机灵，回回跟我说，他昀五哥有个可疼他的五姐姐，又问我他晞五姐疼不疼他！你自己问，你姐姐疼不疼你？”

　　愹晞微微侧过脸去瞧永昀，只见他飞快的扫视自己一眼就垂下了头，有些局促不安。

　　跟犯了错怕大人责骂的小孩子似的。

　　耳边传来了永暙的声音：“……那我还有疼我的大哥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牛氏轻柔的拍打着怀里熟睡的小女儿道：“还不站好喽！当心你爹知道了捶你！”

　　永暙果然被唬得从亲哥哥身边站开，不敢再乱说话。

　　看来歫大伯父对自家孩子一向很严厉。

　　轮到傅永曜的时候，愹晞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个庶子承嫡的堂弟，只见他唯唯诺诺的上前小声道：“晞五姐好……”

　　后面的“好”字几乎没声。

　　愹晞弯下腰舒了口气抚着他的头笑道：“我们家曜哥儿可真乖！”

　　大约他并没怎么被人这样夸过，吹弹可破的笑脸顿时涨得红红的。

　　嵗二伯母从后面把他一把抱起来，有些尴尬道：“这孩子，太怕生了……”

　　愹晞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莞尔一笑道：“这么大的小子就是这样的，我们家永昀小时候也这样。”

　　永昀小时候她哪里知道，不过瞎掰扯的。她只记得前世的时候叔叔阿姨家比较胆小的小朋友都这样。

　　“谁说的，我明明挺大胆的……”永昀不乐意的小声嘟啷，不过声音太小，愹晞隔得又远，自然听不到。

　　傅洪歫的小儿子傅永暔前段时间踩到地上水渍结的薄冰上受了点伤，并没有来，牛氏说是乳娘在照顾。

　　傅洪此的长子傅永暤缩在此二伯母怀里睡得正香。

　　家里留下的待嫁女里头最大的就是愹暄。

　　倒是傅愹曛身边那穿着描金蝶深绿锦缎小袄的姑娘最先走出来，大方地和愹晞见了礼：“稚如妹妹。”

　　这姑娘就是二房大姑娘傅愹曈，小名泽蕙。愹晞之前见过几次。

　　愹晞连着福了两次身，起来的时候愹曛正眨着灵动的双眼冲她笑，愹晞也就眨了两下眼睛。

　　天色渐亮，众人就留在福寿堂用早饭。

　　之后蒋氏等妯娌就随两位老安人到了外院的集贤厅，愹晞等人就去了玉清影碧的霁影居玩耍。

　　傅洪步年过半百，一生没曾做过一官半职，一直在家里主张老家的事宜。傅洪歭下场考童生时已年过弱冠，丁巳年考中的禀生，今年的秋闱中了酉乙科的举人，正预备着参加明年的春闱。傅洪嵗就是给傅洪步打下手，却也很忙。傅洪歫是四祖父的长子，也还在读书，想走科举的路，却不如傅洪歭肯下苦功夫，考了戊午年的乡试，却只得了增生的份额。傅洪此比愹晞京城的大哥永旭还小一岁，如今成婚不过五六年，跟着步大伯父在学管家的本事。

　　步大伯母是凤翔府石窑关郝家人，歭伯母是延安府宜君崔家人，郝崔两家还有两桩拐着弯的亲事。歫大伯母娘家离蒲城最近，就在东边的同州，是当地的旺族牛家。此二伯母是郑老安人老家族中的侄女，庆阳驿马关的郑家人。

　　不过这些大家旺族，自都比不上蒲城傅家、清水林家、平凉班家、安华庄家四家在陕西叫得响。这四家最深的是平凉班家，少说有两百年的历史了；最浅的是安华庄家，却也有九十多年的根基。傅家在浦城从前朝算起来，也盘踞了一百三四十年。在蒲城甚至方圆几百里叫起傅家的名头，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一带做生意的人，以东家傅为傲。就是到了西安城里，也是傅、林、班、庄四家占了绝对的大头，外省的生意人做中小买卖只要不碍着四家人的利，倒是平平安安；要想在陕西分得大点的甜头，就得看四家人答不答应，否则倾家荡产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二三十年前，傅家渐渐弱了下来，如今却是林家排在傅家前头充了老二。

　　接下来坐着的就是永字辈的几个了。

　　大房的长子傅永暽是个面相严肃，将近三十的国字脸男人，跟着父亲管着傅家产业。暽大堂嫂看起来却很是和善，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是安华庄家长房的长女。大房的二堂哥傅永曕前几年考中了二甲三十二名，领任了翰林院正八品编修，看样子是要励志入阁的，他们一家子住在京城长丰胡同，和傅府所在的丰邑胡同隔了两条街。二房的长子傅永昖跟着父亲读书，如今是已过了府试的童生，歭伯母本要给他说亲事，却被歭伯父拿“立功名”的话推了，今年的院试也未参加，而是在三原的敬立书院读书。二房次子傅永晗在书本上不肯下工夫，歭伯父就让他跟在步大伯父身边。

　　男子们在集贤厅也已经商量了一阵子了。

　　蒋氏等人进去时，傅洪歭正在说话：“……说这话就不对了，当年的事不能怪三叔一个人，父亲们那一辈的许多事不是我们这些小辈们议论的。咱们既然是在说二哥的事，就不要扯那些陈年旧事了。”

　　余老安人如今是家里最有威望的，只听她冷笑道：“怎么，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没入土呢，你们就开始批评老子辈的人了？”

　　男人们都站起来念叨“不敢”。

　　四祖父也站起身陪笑道：“二嫂您别气，都是小辈们不懂事。”

　　“小辈们不懂事？那你就懂事了？没一点长辈样！你就这么由着侄儿们评论你哥哥们的不是，你哥哥们当真是白疼你了。”余老安人坐稳了道。

　　郑老安人忙打圆场：“二嫂，瞧您说的，别理他，他就这样，从小跟侄子们相处就跟兄弟似的没大没小惯了。”

　　毕竟都是有孙子的认了。

　　余老安人“哼”的一声，却也再没说别的。

　　傅洪步道：“德备说的有道理。处仲，我们这可不是个追究过往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办才能把伯文留在京里。老祖宗的基业可不能在我们这几代人手里毁了。”

　　德备是傅洪歭的字，处仲是傅洪嵗的字，伯文是傅洪武的字。

　　傅洪歫朗声道：“干嘛一定要留在京城啊？我看二哥就在陕西任职就挺好的嘛。自己炕边上的地界，还怕别人压制咱们不成？这么潇洒自在的去处，干嘛不要，非得留在京城那个是非地啊！”

　　傅洪嵗和声道：“可不就是嘛。大哥说什么要恢复基业，那你说，崇山侯府现在可是寿昌公主的府邸，咱们难不成还强抢过来？那以前咱们傅家还是西北第一家呢，如今要干翻了班家才算数？还有，当年怀顺夫人可是云南人供奉的活菩萨呢，咱们现在还要再出一个怀顺夫人？这样有意思吗？”

　　“胡闹！”四祖父呵斥道：“怎么说话呢？有没有规矩啊？什么叫强抢过来？府邸是太.祖赏给寿昌公主的，怎么？你这是不满太.祖的旨意？”

　　傅洪嵗忙站起身来道：“侄儿不敢。”

　　四祖父又指着自己的长子骂道：“混账东西，整天就浑浑噩噩的，不思进取。你几个哥哥要跟你一个样，咱们傅家早没指望了。你就给我安安宁宁的闭嘴吧你。”

　　傅洪步道：“我看，还是写信给吏部考功清吏司侍郎胡显华，让他从中调停看看。毕竟胡显华是仲进的同门。”

　　仲进就是三房的二老爷傅洪正。

　　余老安人沉声问道：“不是咱们跟高家一直有联系吗？求东川王爷怎么样？毕竟是藩王，人脉广一些吧。”

　　此时四祖父道：“二嫂，藩王出面会让事情更糟糕。毕竟东川王爷是异姓王，又是在祖父的劝告下才降的，朝廷正看着怎么抓他们的把柄的。这时候，实在不适宜出面活动。”

　　永暽起身道：“四祖父，二位祖母，叔叔婶婶们，诚之有话说。咱们都在想找别人，倒不如靠自己。一来，咱们这边家书到京还要几天功夫，根本比不过朝廷六百里加急来的快。所以，不等我们家书传到，正二伯父就已经知道了战胜的消息。正二伯父一定会想办法的。二来，武大婶婶的父亲蒋阁老必会参与战功评赏的集议，他老人家又怎么会偏帮外人不管自己的女婿呢？诚之的话有些冒犯长辈了，望众长辈不要责罚。”

　　一时间，大家都无话。

　　家中稍有年纪的都知道傅洪武很不受蒋惇复蒋阁老的待见。因为当年蒋惇复虽未入阁，但一再福州做了知府，主管了两任科考，颇受皇上器重。虽然当时蒋氏已经年近二十，可求娶者大有人在，再怎么也不会让自家姑娘给一个从六品武官做填房。不过是蒋氏非卿不嫁才白白耽误了五年韶华。

　　平常逢年过节上门时，蒋惇复也从不单独跟傅洪武说话。四年前傅洪武从湖广任满回京，被能留任京城，后来下到陕西的调令也是蒋惇复从中作梗。

　　丈夫说这是父亲在磨他的性子，让他积累经验、名望和地方人脉。可这一次，父亲又会怎么做？

　　蒋氏轻声道：“我今天就给我爹写信问问他，不过等咱们接到信的时候只怕文书早就下来了。”

　　男人们又说几句族中的事物，这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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