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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雨夜


苏州的夏夜是柔和的,清凉的晚风吹散白日里的烦闷温热,天气预报说不下雨的日子里飘下了点点细雨,微凉的触感落在手臂上,让人格外清醒。

        夏珩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家里的地址,然后又说,“先去这里,稍等我去拿下东西,然后去苏州北站。”

        司机师傅应了一声,车子缓慢起步穿过越下越大的雨点行驶出去。

        夏珩侧头看着雨点拍打在车窗上再滑下,留下一条条水纹——姚文瑛好像也没有带伞,她会在哪里避雨。

        昨天下午在那家西餐厅,毫无征兆地就打了起来,祁昊宇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猛砸向夏珩后脑,他迅速侧头躲避,但对方也调转了手腕方向,头上还是挨了重重一击,下手的力度简直要他的命。

        夏珩感觉脑后一热,痛感混杂在眼前短暂的一片漆黑之中。

        他立马用手肘撞掉祁昊宇手中的烟灰缸,抬手一拳重击向他的小腹。

        身后传来窸窣脚步,来的不止服务生还有几个有点面熟的男人,夏珩暗道不好,原以为他和表妹宁绡吃饭肯定不会设防,没想到这个心思缜密的人果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空隙。

        于是很快两拨人就打成了一片。

        祁昊宇大概是真的恼了,抄起一把椅子就朝夏珩砸过去,夏珩抬手生生挡下了,再次赤手空拳地打上去。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几个服务员想要劝架又不敢上前,只好求助外援,明明这些人都是打过招呼的。

        夏珩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报的警。

        宁绡从包厢里往外看,六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围在包厢门口,显然没有给她离开的空间,中间的那个转头和她说,“宁小姐,还请回去稍等片刻。”

        宁绡躲回包厢里,过了一会又走向门口,故作轻松地和他们聊起来,“你们是谁的人?你们吃过饭了吗?我表哥呢?”

        对方仿佛是台复读机,“宁小姐,还请回去稍等片刻。”

        宁绡伸手往里指了指,“要不,进来吃点?”

        “宁小姐,劝你少说两句。”

        “可是我想上厕所。”

        对方一怔,不过显然不是因为宁绡,是因为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混乱声响。

        站在边上的阿木转头看向中间的赵呈,“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看看?”

        赵呈扫了一眼宁绡,小声道,“你们去看看,珩哥说了保护好宁小姐。”

        包间门口只剩下了赵呈一人,宁绡再次走回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个酒杯,“大哥,那边怎么了啊?”

        赵呈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头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红酒泼了一脸,他一边抬手抹脸一边胡乱地想要抓住往外窜的宁绡,她侧身躲过他的手从门口溜出去往声音源头方向跑。

        …

        宁绡显然被眼前的局势吓了一跳,她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脸血的祁昊宇,刚想尖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脖子上抵上一把冰凉的匕首。

        夏珩把庄曙挡在身后,小声对他说,“你先走,找附近的人支援。”

        庄曙有点抗拒,夏珩又说,“不想被看见就快点走,宁绡不会有事。”

        他才从后门离开。

        “祁昊宇,我不想用下下策,台球室的事你给我一个交代,今天就这么算了。”

        夏珩环顾局势闹得有点大,这里又不是自己的地盘,闹下去只会惹到警察,而且事情不赶快收场宁绡这里也不好办,要是被祁昊宇发现自己也不敢动宁绡就连最后的把柄也丢失了。

        祁昊宇却毫无收手的意思,杀得眼红,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匕首朝着宁绡身后的阿木冲过去,阿木躲避的时候带着宁绡一起摔倒在地,接下来场面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打成一团之间宁绡不知道被谁误伤了,她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碎玻璃就朝身后一直钳制着自己的阿木捅过去,夏珩见状迅速在混乱中替阿木挡了一下,抓住宁绡的手臂甩掉碎玻璃,她却重心不稳顺着力道倒下去,后面几个人见宁绡锤向夏珩,连忙赶上来把她拉到一边,宁绡就这样倒霉地负了伤。

        警察来得很突然,夏珩暗忖完蛋,回头一看后门也被堵上了,反正也无路可退,索性挑衅地看向伤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祁昊宇,“这个结局还可以吧?”

        祁昊宇身上的脏事可不是一夜就能盘问完的。

        祁昊宇脸上蒙着血,眼神狠戾,“非要鱼死网破才满意是吧。”

        夏珩也换上深恶痛绝的表情,“非要你死才满意。”

        …

        凌晨一点夏珩被父亲夏权从派出所里捞了出来,作为肇事者被带走可和上次作为目击者被带走的性质截然不同。

        夏珩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身上的伤只做了最简单的处理,手臂上的划伤传来阵阵痛感。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随便你想做什么,但是不许给我出差错!”

        夏权声音低沉又带着威严,夏珩有点接不上话,他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本来不过是找祁昊宇讨个说法的小事而已,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地选在一家无法掌控局势的高档餐厅。

        “你看你整天都在搞什么?在西餐厅里打架?无法无天了你!”夏权回头瞪了他一眼,“跟我回趟家。”

        有多久没有回过父亲家了,半年还是更久。

        好像上次回家还是过年的时候,象征性地回家带了几箱水果。

        夏权坐在客厅里沏茶,夏珩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不急不忙地捣鼓茶具,过了许久他才停下动作,夏珩连忙帮忙倒茶,父亲咂舌,“先倒到这里,再倒进茶杯。教你的忘得一干二净。”

        夏珩无语地照做。

        夏权抿了口茶才说,“又是姓祁的?”

        夏珩点头,夏权缓缓说,“做事切不可心急,心急坏事,夏珩啊,无论做什么,都要避免一时冲动,就算是火气攻心,也不能莽撞行事,冲破了清静,坏了平和。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夏珩听他闭着眼缓缓念下去,反倒越听越浮躁,猛地喝完一杯茶打断,“是,我又不着急,谁爱急谁急去。”

        夏权被打断地有点不满,睁眼瞪了他一眼,又合眼继续念下去。

        夏珩坐在藤椅上耐着性子听着,合着好不容易回趟家就是来听他念修炼心法来的,夏珩有些烦躁地一杯杯喝茶,茶味清苦生涩,幸好解渴。

        好不容易等父亲念完,又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才再次开口,“夏珩啊,考完试了明天就去上海吧,那里有事要交给你。会有一个女孩儿来接你,她会告诉你该做什么怎么做,微信一会推给你。”

        “后天再走吧,明天不行。”

        姚文瑛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说要预约他2号的时间,所以同样地,他也一定要见她,明天不论如何也要留下。

        夏权再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重复,“我说明天,就是明天。”

        “明晚。”

        夏权不耐烦地挥手,“这里没有你的房间,赶紧滚。”

        从暴躁的语气来看,念了这么久的清静经也是收效甚微。

        夏珩立马起身走出客厅,身后传来浑厚的声音,“自己去趟医院。”

        夏珩去灵堂前上了柱香才从装修古色古香的屋子里离开,沿着街道走了一小段,深夜里零星灯火被隔绝在身后,街道上只剩闪烁的信号灯,和偶尔几辆疾驰而过的汽车。

        走着走着突然有点疲惫,不知道是身上的伤口作祟还是什么别的,他靠在一颗大树下停下,摸出手机,庄曙已经把他静音的手机打爆了,他没有急着回电,而是打开了姚文瑛的微信消息,一条一条地回复。

        不知是敲到第几行字的时候发现自己有点手抖,最后挨着大树蹲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姚文瑛,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对的,可是我好像又没有选择,我好像理解你一次次和物理过不去的心情了。幸好你和它有所和解,可是我呢,我好像已经退无可退了。”

        “晚安小姚,我也很想很想你。我们明天见。”

        …

        进退维谷,那晚也是,今晚也是。

        落在车顶的雨声越来越大,细密的雨水像瀑布一样倾盆而下,司机师傅不得不减速慢行,汽车缓缓在车道上穿行,街边依旧挺拔的大树,雨幕里窸窸窣窣的灯光,以及街道上几个用包挡着头急匆匆躲雨的行人,像一张定格的相片一样缓缓朝后退去。

        被吞没在纠葛的深渊中无所适从,明明很清晰目的是什么,可是久而久之却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走错了方向。

        心里掀起细碎微小的波澜,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下却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怎么努力也无法走出去。

        雨夜。

        雨夜总是会放大遮掩躲藏的彷徨,无助感又一次在倾盆的雨点里烧起绝望的火焰,灼热的火苗舔舐寂寥的末梢,时而滚烫,时而冰冷,发泄一样的喊叫解决不了,捂住脸痛哭也解决不了。

        自己明明可以沉沦进这片焰火的,那里本就是他的容身之所,可是此时此刻却又着急忙慌地想要脱离,挣脱开藕断丝连的绳索与那片荆棘丛林断得一干二净,因为那个干净纯粹又满怀温暖的少女正站在悬崖边缘不顾一切地朝自己伸手,她指尖是微凉的,漂亮的指甲上涂着浅黄色的磨砂美甲。

        他比谁都要喜欢她,他自己最清楚这一点。

        可是喜欢她到底是应该靠近还是远离,他也琢磨不透,夏珩第一次怀疑,是不是遇见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满怀期待的惊喜。

        就算再一次坠落,摔得遍体鳞伤,也不可能看着她被自己扯进荆棘丛生的黯淡悬崖。

        雨夜,同样放大的还有怎么也止不住的想念。

        …

        路边小饭店老板急匆匆地把露在雨里的几张桌椅搬进室内,身后是人声和灯火,眼前是屋檐下的雨幕。

        姚文瑛和唐穗躲在街边小饭店的屋檐下躲雨,雨势只增不减,姚文瑛缓缓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抱着膝盖听雨点拍打地面的水花声响。

        这一刻脑子里的信息仍是一片混乱,其实已经理清了思路,可是怎么也不想去接受,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庆幸今天葛子榆没有来。

        唐穗也挨着她坐下,身后隔着一层玻璃的饭店内传来一阵男人的笑声。

        唐穗用几乎被淹没在雨声中的音量说,“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宁绡在课外班的教室里和比我们大一届的男生吵架吵得几乎要大打出手,那时候我和宁绡正因为她给我乱起难听外号的事情冷战,但看到居然有人敢欺负宁绡的瞬间,突然就忘掉对她的恼火埋怨了,也不管对方人高马大就冲上去帮宁绡骂他。那时候你才刚认识宁绡,根本没讲过几句话,你也毫不犹豫地一起冲上去,结果我们三个差点被人家暴揍一顿,当时还是你骗他说作业本被落在即将上锁的办公室,我们才有机会溜之大吉。我们的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宁绡惹事,我跟着煽风点火,你来解决问题,惹事的人突然消失了,我们难道不应该为此欣慰吗?可是为什么宁绡突然离开的时候我会那么难过。直到今天她说了她的处境,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是不是年少的友情只能用来一起分享共同经历的事,却一点儿也承不住同甘共苦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是失落的,姚文瑛用下巴抵着膝盖默默地听着——这样的宁绡,这样迷茫无助需要陪伴和安慰的宁绡,自己对她最强烈的情感居然是嫉妒。

        或许她没有说错,自己根本不配作为朋友。

        姚文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电量提醒弹了出来,她点开了夏珩的号码,想问问他昨天发生的事,想问问他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想拼尽全力地了解他,却又埋怨他什么都不肯告诉她,生活不肯告诉她,受伤也不肯告诉她。

        划掉电话又点开微信,“夏珩,我们需要聊一聊。”——删掉,要聊也不是现在;

        “所以你就是那个因为相声讲得太烂节目被刷下文艺汇演的大哥?”——删掉,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瞒着我?”——删掉,语气太凶狠了,像质问;

        “夏珩,你为什么不追出来,为什么不在暴雨里抱紧我,明明只要你和我说一句抱歉,我就立马缴械投降了…”这是实话,可是怎么也不愿意在这个迟到的雨季里展露软弱的痕迹。

        终于还是没有发出消息,合上手机把脸埋进膝盖里,眼泪在黑暗的夹角里落下——我怎么这么这么胆怯又懦弱。

        夏珩迅速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挡着雨钻进出租,抹掉发梢上的水珠,接着拿出手机直接拨了姚文瑛的电话,机械提示音却冰冷地告知她关了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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