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们不说再见
深夜，墨泠被朵儿不同寻常的梦呓声惊醒。
“朵儿？”墨泠将朵儿从睡梦中唤醒，“是做噩梦了吗？”
明显是做了噩梦，朵儿醒来时脸上仍旧带着痛苦的表情。
“是不是梦到了生化人？”墨泠一直担心生化人的事会让朵儿留下阴影。
朵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这仍旧无法让墨泠完全放心，她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天之后，朵儿被成功救出，与生化人的大战也顺利拉下帷幕，虽然最后还没来得及搞清楚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总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绑架过的缘故，朵儿这阵子时不时会一些做噩梦，夜里经常从梦里惊醒。
在墨泠的安抚下，朵儿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墨泠的手轻轻拍打着朵儿的背，或许是因为四下漆黑的缘故，反而更能说出一些平时无法轻易说出的话，“朵儿，那天我对生化人说的话，你听了会生气吗？”
怀中的朵儿安静了好一会，才看到一行字在墨泠面前慢慢显现：[会有点伤心。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成为对于泠泠阿姨来说很重要的人就好了。]
墨泠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所以，我一定要把泠泠阿姨当做很重要的人，这样，泠泠阿姨才能把我当做很重要的人。]
“但呆在泠泠阿姨身边，就还有可能遇到那些很凶的坏人，朵儿不害怕吗？”
[会害怕。但一份害怕被分成两份，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我知道，泠泠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明显是困得睁不开眼了，朵儿缩进墨泠的怀里，寻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睡姿，[因为，泠泠阿姨的怀抱很温暖。]
本以为那次战斗之后，朵儿会因恐惧疏远她，却没想到，她反而更加依赖于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小孩子心大呢？
“睡吧。”墨泠替她掖好被子，刚准备一同入睡，就看到空中一行白色字体再度升起。
[泠泠阿姨，其实我没有梦到生化人……]
“嗯？那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在一个可怕的森林里迷路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一个人，我想跑，却发现哪里都跑不出去……]
黑暗中，墨泠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或许早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对于朵儿来说，比起生化人，更可怕的，是孤身一人。
但其实，盛心广场的战斗结束后，墨泠心中就有一个念头越发强烈，她越来越觉得将朵儿留在身边是一个错误。
这次能够将朵儿从生化人手中救出已是万幸，谁也无法保证没有一下次，即便不是生化人，也有可能是别的危险。
她有意为朵儿寻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庇护之地，但在末世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难度恐怕是不亚于在沙漠里寻找绿洲。
说到底，普天之下，又有哪里是永远安全的呢？在这庞大而充满未知的世界里，有人牵挂的地方，才有真正的心安。
既然，你没有怪罪我曾轻易让你陷于险境，那么，作为补偿，就让你成为我身边最独特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吧。
墨泠轻吻朵儿的额头，“不用担心，不会离开了，以后都不会了。”
醒来的时候天空还一片深沉，墨泠刻意放缓了起身的动作，眼见朵儿挣扎着想要醒来，她轻声道：“时间还早，再睡会，我就在外面。”
来到阳台边，他们现在这个住处是希真找的，他们又费了点功夫清理了附近的丧尸，才算有了一个能够睡觉的地方。
从高处往下可以看到，即便现在没有人类，底下仍有密密麻麻的丧尸在四处徘徊。
事实上，南川市作为最早爆发末世的城市之一，并不适合幸存者生存，这也是墨泠等人决定离开的主要原因，只是因为生化人的事才拖到了现在。
盛心广场的战斗结束后，生化人的数量少了很多，但仍旧没有完全平息，而叶洵的意思是，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所以，他们才又在南川市待了将近半个月时间。
眼下，距离上一次生化人出现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不出意外，他们今天应该会启程离开南川市了。
但他们的同行之旅中，并不包括叶洵。
叶洵并未隐瞒墨泠，他与墨泠的相见，源于一场交易。他答应墨殊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为墨泠提供协助，而墨殊，则支付给叶洵某种相应的报酬。
一提到墨殊，墨泠的头就开始有隐隐作痛的迹象。
按理说，末世爆发，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去寻找自己的家人。而墨泠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早在末世三个月前，墨殊就无故失踪了，还是主动失联的那种。
作为一个间歇性忘女儿综合症患者，墨殊二十五年如一日的展示了什么叫做坑女儿，他是专业的。
虽然类似的事过往发生了无数次，但本着身为人子的义务，墨泠还是用各种方法寻找了一遍，毫无意外是以失败告终，结果第二天，她就收到了来自某人的嘲笑短信。
说实话，如果不是末世爆发，墨泠大概率不会把墨殊失踪当一回事，毕竟，种种迹象都表明墨殊现在一切正常，顶多就是有点重返叛逆期了而已。
但如今看来，墨殊的失踪似乎透露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不过墨殊眼下显然并不打算改变这种现状，否则，他不会只派叶洵过来，却连一通电话也不给她打。
但能够联系墨殊的人都到了眼前，墨泠哪有放过的道理？而叶洵似乎是料到了墨泠会这么想，前几天突然一本正经的将一只疑似通讯设备的玩具熊交到她手里。
叶洵说，他和墨殊平时就是靠这个联系的。
墨泠一度以为，叶洵是在跟她开玩笑。毕竟，就墨泠对叶洵的印象来说，他猛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只玩具小熊，画风实在是有点违和。
而事实证明，墨泠的怀疑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试，这只玩具熊都没有反应。
但说是假的，又没必要。
墨泠看向一旁放在的玩具熊，说起来，玩具熊的形象还是她小时候喜欢的动画主人公，一只名叫奇洛的小熊。
如果是墨殊设计的，倒也不奇怪了。
指尖轻触了一下奇洛，小熊于是轻轻晃动了一下，触感十分柔软。该不会，叶洵真的以为，她会对着一只玩具熊自言自语吧？
不过，说说也不吃亏就是了。
虽然已经确定了附近没人，但墨泠开口时还是下意识降低了音量。
“喂，墨殊，不管你听不听得到，反正我只说一遍。”
开头一般都是从日常讲起，墨泠思考了一下，也决定先从近况说起，“我们家被我给烧了，你知道后估计会很生气吧，但生气也没办法，反正，你现在也揍不了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联系我，说实话是有点生气，但没办法，谁让你是我爸呢？”总不能换一个吧。
“总之，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太担心，以上。”
像是完成了什么艰苦的任务，墨泠说完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而后才注意到，她已经在这站了好几个小时。
此时，太阳初升，远处的天空介于昏暗与明亮之间，淡淡的蓝色与温暖的橘色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油画的质感。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在山顶上做的那个梦。
这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她在睡梦中度过了长达八十年的漫长人生，甚至于她可以清楚的说出某个时间点发生的某件事。
最后却发现，一切不过都是一场空。
“早。”寻着脚步声，墨泠回头看到了叶洵，两个人互道早安。
即便他们事先清理了周围的丧尸，但守夜是不可避免的，昨晚刚好轮到她和许湘寒。
“嗯？你带着他做什么？”叶洵目光落在奇洛身上。
墨泠答非所问，“你确定你之前只是对着它说话就行？”
叶洵一看这反应就料到了结果，“还是没反应？墨教授不一定随时都在，但一般来说，只要听到了就会回复。”
“你就不怕万一哪天墨殊不找你了，你找不到人？”
似乎是没想到墨泠会这么问，叶洵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墨泠，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墨泠果断更换话题，将奇洛塞进叶洵怀里，“总不能一直放在我这。”
不难看出墨泠的失落，叶洵缓了会说：“墨教授或许有什么隐情。”
“嗯。”日出的光芒打落下来，照进她的眼底，“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生化人和丧尸出现在同一天，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如果末世真的是人为制造的，那幕后操纵者的所图究竟是什么？”而墨殊大概率是知道什么，才会选择用现在这种方式。
“说实话，即便到了现在，说出末世二字，我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一个月之前，谁能想到今天会是这般情景？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又该如何去适应一个充满了杀戮的世界。”
说这段话时，墨泠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如同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平静到令人觉得有些哀伤。
但这份哀伤还未来得及蔓延，她便已经缓和了神情，“想了很多，后来想通了，说到底，那些事现在也与我无关。与其一直纠结还没有发生的事，倒不如先着眼于眼前的问题。”
作为当事人，墨泠当然也想要弄清楚生化人的真相。
但她深切的意识到，她做不到。
对方仅仅是派出了生化人，就差点将她逼入绝境。所以，现在连自保都成问题的她，拿什么去探寻真相？
为今之计，只有不断增强自己的能力，才有可能找到一条出路。
但即便如此，墨泠仍旧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只有墨殊一个家人，而墨殊的能力让墨泠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即便是在末世，父亲也完全有能力自保，这意味着她不用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虽然生化人不知为何盯上了她，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有希真，有朵儿和白石，还有叶洵。
思及此，墨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叶洵身上。
说来也奇怪，尽管他们每天形影不离，但墨泠还是觉得与叶洵之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距离感。
这并不是说两人相处起来很生疏。事实上，在一起过了将近半个月时间，他们都已经对彼此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相处起来也比刚开始自然很多。
但那种距离感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消除的。
触碰不到也难以描述，但却始终存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虽然你与他朝夕相处，但你内心深处始终知道你与对方不是一路的。
迟早有一天会分开。
的的确确，是个有些捉摸不透的人。
临近离别，倒没有什么不舍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或许以后没有机会再见了。
毕竟，末世里瞬息万变，他们能不能活到下次见面，还是个未知数。
注意墨泠的目光，叶洵道：“怎么了？”
“没。”眺望远处，墨泠的脸上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如果真的无法再相见，那么就让这段相伴的时光成为记忆里珍贵的回忆吧。
墨泠回房后，阳台仅剩叶洵一人和……奇洛。
看起来和其他玩具熊没有差别的奇洛突然扭动了下脖子，“不是说了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她？”
即便无法看到对面人通话时的模样，但依旧能够从奇洛的面部表情略微窥探那人的真实情绪，显然，现在并不是很好。
“所以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就走了？”叶洵既然告明来意，墨泠怎么可能不问。
奇洛冷着脸沉默了片刻，道：“算了。下一颗能量石的地点位于金沙市，今天之内就启程出发吧。生化人不会再来了。”
说完，奇洛恢复正常状态，再无动静。
叶洵看着奇洛。的确，他是可以随便找个说法搪塞墨泠，但——
如果真的不打算联络墨泠，那又何必派他过来？
午间，他们按照原计划准备离开南川市，叶洵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并不同路。
众人忙碌的间隙，叶洵叫住了墨泠。
“把这个交给朵儿，我把它改造了一下，方便她带在身上。”叶洵将护心石改造成了一条羽毛项链。
“可以吗？毕竟这么珍贵的东西……”
叶洵直接了当的道：“反正放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
过于真实，墨泠又问：“那这条呢？”
除此之外，叶洵还给了她一条手链，墨泠本以为也是给朵儿的，却没想到叶洵竟道：“是给你的。”
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墨泠的神情有些惊讶，“给我的？”
手链样式很简单，只有一朵白色的铃兰花做点缀，外观形似一盏灯，通体洁白。
“不过，怎么会突然想到送给我手链？”毕竟，以叶洵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叶洵却答非所问，“嗯，不过它跟护心石不一样，唯一的功能就是会响而已。”
“会响？”墨泠尝试性的摇了摇手臂，但奇怪的是，手链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花朵内部是空心的，里面没有任何零件。
“它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发出声音——那就是我们重逢的时候。”直视墨泠的双眼，叶洵说道：“墨泠，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即便是在这个充满杀戮的世界，仍旧有值得期待的事情。”
墨泠闻言，整个人就像按了暂停键一样愣了好半天，而后憋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如果，是在特殊情况下响起来怎么办，比如躲避丧尸的时候……”
叶洵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设计的东西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墨泠抬手将手链对着天空，越看越觉得，这朵花像是一个铃铛，阳光照射在她的手腕上，整条手链都在闪闪发光。
其实，墨泠知道，只要通讯器正常运作，他们想要再联系不是难事。
所以，叶洵制作这条手链的初衷，或许真的，仅仅只是希望她开心一些。
“叶洵。”她认真的道：“我会一直期待着，它响起的那一天。”
所以这次，我不说再见。
＊
透过车窗，墨泠看到叶洵的车愈行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说起来，她还没有问过他，当时在山顶，他是否也梦到了和她同样的场景。
毕竟，她当时醒来的时候，叶洵就已经是醒着的，她无法确定他是否也曾入睡过，后来忙着顾及夏炎他们的伤势，也丧失了询问的时机。
不过，其实不知道，也不一定是坏事。
离行的路上，墨泠脑中浮现的，是她黎明时在山顶俯瞰的整座南川市的景象，她自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如今却满目狼藉，生机全无。
人们建造一座城，往往需要花费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光阴，但摧毁它，或许只要一瞬间。
但希望不会灭绝，只要人还活着，希望就会一直传承下去。
墨泠一直相信，经历漫长的黑夜，终将迎来破晓的曙光。
如果希望消失了，那就从绝望中去孕育希望。
眼前的城毁了，心中的城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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