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那本小说越过半个教室，在一个个人头上掠过。
书是精装的，书壳很硬，书页之间夹得很紧。如果好好拿着，那页信纸一定不会掉出来，可是这样在空中转体720°翻飞……
徐歌在无限拉长的时间流里眼看着那页纸从里面分离出来，然后就以一个无法捉摸的运动轨迹缓缓飘落。他呼吸顿时凝滞，视野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也没再关注那本书的走势，直奔那页纸而去。
信纸落在了走道中间，就在他马上就要捡起来的时候，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换个座怎么这么慢？下节课要开始了知不知道？”
徐歌在刘女士的说话声中飞速地捡起了那张纸，在掌心里攥成一团。
“徐歌，你怎么搞的？”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向他靠近。
这时所有同学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看着徐歌发出了“呀”“啊”的各种感叹，崔晓雯惊讶地捂住了嘴。
徐歌紧绷的注意力慢慢恢复，这才觉察出自己的额头有点疼，太阳穴边有点痒。他摸了摸，是血。
徐歌顺手抹了，说了声：“没事。”
方才扔书力气的太大，罗放想的是要让徐歌接不住，接住了最好也砸得生疼什么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徐歌根本没有在原地坐等，而是飞快地迎了上来，书的加速度和徐歌的加速度撞在一起，罗放眼看着书脊在他额头上撞出了一道血痕。但徐歌竟然毫不减速，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直冲向书里掉出来的一页纸。
以他“坏学生”的敏感——那张纸一定有问题。
刘女士已经走到了徐歌面前，盯着他的额头看了看，紧紧皱着眉。
“谁干的？”
书脊本来就硬，包着的书皮在这个硬度上还增加了尖锐。伤口有点深，额角上又有血冒了出来。
徐歌又蹭了蹭，说：“真的没事，意外。”
“你怎么不说又是撞树上了！”刘女士火冒三丈，“徐歌，我跟你讲的那些话你就都当耳旁风是不是？我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当我好糊弄是不是？”
教室里异常安静。所有搬家的蚂蚁都像被按了暂停键加消音键一样。
徐歌没看她，也没说话，任凭一滴血从额头缓缓流到太阳穴。
“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
徐歌把纸攥得更紧了一点。
“拿出来。”
徐歌没动。
“我警告你，拿出来。”刘女士的脸色已经沉到了冰点，愤怒气波嗡嗡地向四周辐射着。
徐歌依然没动，紧紧咬着牙根。
就在刘女士要伸手去抢的一瞬间，徐歌忽然感觉手心里一松。他猛地转过头，就看到罗放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过来，抢过那团纸，塞进了嘴里。
“罗放！”
刘女士一直习惯盘着头，此刻猛然间怒发冲冠，发髻几乎是瞬间高了两寸。
罗放指了指徐歌的额角。
“我干的。”
他一边嚼着纸，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那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就像是一边嚼泡泡糖一边跟人吹牛逼。
刘女士冰冷的脸色有了发紫的趋势，她憋了半天，指了指罗放的鼻子，又指了指徐歌。
“你们两个，去我办公室。”
“哎，有啥事非要现在说吗？我要上课了啊。”
全班同学应声看过去，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物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暂停键和消音键这才被取消掉，没换完座的赶紧换座，换完了的赶紧去掏物理书。
“闫老师，我带走两个学生。”
刘女士把高跟鞋踩出了雷霆万钧的气势，大步走了出去。
“叫家长？！”文科办公室里，罗放梗着脖子嚷起来，“就这点事至于的吗？”
刘女士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盯着罗放。
“吃完了？”
罗放揉了揉食管，刚才那一下咽下去，顶得挺难受。
“啊，吃完了。吐都吐不出来了。”
徐歌眼看着刘女士又有怒发冲冠的势头，把话题转了过来。“老师，我们没有打架斗殴，没有触犯校规，为什么叫家长？”
刘女士指了指他。“你脑袋都这样了，跟我说没有打架斗殴？”
“我说了是意外。”
“你不要再撒谎了。”
说“不要”两个字的时候，她拍了一下桌子，“那上次呢？大上次呢？”
刘女士把身子拔得更高了一些，像个合拢后的圆规。
“你们真的以为开学第一天打架的事我不知道吗？你们也不去问问，就连教导主任在这个学校待的时间都还没有我长，你们想在我这儿蒙混过关耍小聪明？呵呵。之前我不过就是想着给你们一次机会，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搞事情，这才刚开学几天？高中都不想好了是吗？”
罗放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非常讨厌刘女士现在的这种姿态。她的语气，她的眼神，一切都在彰显着成年人对未成年人，老师对学生的降维碾压。这样的老师他见得很多，他知道你翻越不了身份和年龄的鸿沟，他知道即便你再嚣张也总有一根软肋抓在他手里，所以一旦无法沟通，一旦他的权威受到挑衅，他就只会去捏那根软肋。跟打架的时候专门摁人家伤口的那种人一样，没品。
“罗放，注意你的态度。”
“靠，我什么都没说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罗放气乐了，“那敢情好，省得聊了。”
“你说什么？”
徐歌接过话来：“刘老师，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请家长不一定就有效。”
罗放瞥了徐歌一眼——挺胸抬头，腰背笔直，目光淡定——他真的分不清楚这人到底是在服软还是在叫嚣。
“有。”刘女士说：“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这个时间屋里没有其他人，墙上的时钟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徐歌沉默，是因为他在努力编故事。
罗放沉默，是因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良久之后，徐歌率先发了言。
“什么时间？”
刘女士和罗放同时愣了一下。
“需要家长什么时间过来？”
故事编不下去了。心累。很多时候徐歌都是这样，宁愿一直沉默着抱守着一个撬不开的箱子任别□□打脚踢，也不想像个小丑似的去把箱子换个包装给人看，说这只是个纯良无害的大礼包。
刘女士大概是没想到徐歌的态度这么豪横，丝毫没有满足她捏人软肋时的掌控感和征服欲，一副被苍蝇噎住的表情。
罗放瞧着，瞬间就爽了，心里默默给徐歌点了个赞。这牛装的，够逼。
从办公室离开回教室的路上，徐歌忽然拐了个弯，从中厅楼梯下了楼。
“干吗去？”罗放诧异地问。
“走吧，去小卖部，请你喝水。”
“啊？逃课吗？”罗放眼睛瞪得溜圆。
徐歌微微耸了耸肩。“怎么？怕请家长啊？”
“艹。”罗放笑了，蹦跶着跟上了他。
徐歌是真的就只请罗放喝了水。还是热水。
罗放皱着眉灌了一大口。“徐歌，我说你也太抠门了吧？我都为你舍生取义了，你就拿这个糊弄我？”
徐歌慢慢地喝着手里的雪碧，说：“纸的主要成分都是纤维，喝碳酸饮料并不能帮助消化，喝点热水更容易让纸顺下去，对你的感冒也有好处。”
“你这个人真的是……”
徐歌斜睨着他，等着他的评语。
“无情。”
无情，但是还挺细心。昨天睡了一觉之后罗放已经不怎么流鼻涕了，就是说话鼻音有点重，这人竟然就能留意到“我感冒了”这种信息点。
罗放又灌了一口水，感觉那坨纸终于从食管里完整地落到了胃里。
小卖店跟教学楼隔着一个操场，店面的侧面有一块半秃的草坪，这会儿阳光很艳，在上面投着个三角形的影子。罗放和徐歌就并排蹲在那块影子里说着话。
罗放看了一眼对面的教学楼，一想到教室里正上着物理课，莫名就很亢奋。跟学霸一起逃课，这感觉够新鲜，够刺激。
“谢谢。”
“啊？”罗放扭过头来。
徐歌没看他，直视着前方。
“害，别客气，虽然我一直看你不顺眼，不过像我这种成熟的男人，该一致对外的时候绝对不含糊，这是立场问题。”
徐歌的思绪在“成熟男人”那一趴顿了顿，无言以对。
“你们这种好学生一看就没经验，那玩意藏手里是藏不住的，嚼了最保险，老师一般不会丧心病狂到抠你嘴，抠出来也糊了。”
“嗯，受教了。”
罗放又想了想，拍了下大腿，问道：“所以你这么长时间都跟我别别扭扭的，就是以为我抓着你的小辫子，藏着你的小黄图是吗？”
“……”
经过方才这一出闹腾，徐歌稍加分析就已经猜出了整件事的逻辑链——
罗放肯定是一直都没有看到那封信，甚至可能都忘了还扣着他一本书，方才他扔书过来只是玩闹，没有任何要曝光他的恶意。不过他倒是没想到罗放会猜到小黄图上面去。
罗放看徐歌没说话，撞了撞他的肩。
“行啦别装了，我刚刚一看你那表情就知道这张纸不简单，上面肯定是能闪瞎双眼的内容。”
呃……这倒也没说错，一个少年男子的出柜剖白，的确会闪瞎别人的双眼。徐歌想着。
“我是真不知道你那本书还在我这儿，以为都还给你了呢。”
罗放嘿嘿一笑。
徐歌忽然一愣。
“糟了，那本书……”
“哎呀就说你没经验吧”，罗放摁住了他的肩膀，忽然拉开了校服拉链。他们一实验的校服是“三紧式”的，袖口和衣襟口都是抽紧设计，只要系上拉链，衣服就是个封闭的大口袋。他从大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开本的牛皮纸。
“第一时间就回收了。”罗放把书递给了徐歌，“啧，早知道我就好好看看了，这书也是带颜色的吧？”
徐歌两个指头夹着书，没有着急往回扯。
他忽然觉得很奇妙，他人生最大的秘密就在他们两个人的指尖之下，在对面这个人的肚子里。他本来以为“罗放什么都没发现”这个结论会让他无比欣慰，可这一刻竟然有了一点淡淡的遗憾。
就像是一个恐高症的人也会遐想，万一真的有人把我从蹦极台上推下去了会怎样。
徐歌抽回了书，说：“算是吧，很奇特的颜色。”
阳光偏斜了一些，罗放看徐歌的角度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隔着镜片，散发着很奇特的光晕，像是一半清澈一半幽深的湖。
罗放“啧”了一声，“我说你们学霸这种生物，是不是聊什么内容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也不一定。”
要是这话换成四金说出来，罗放肯定是搓着苍蝇手怂恿人家展开讲讲，可是跟徐歌在一起，他莫名地就觉得气氛很诡异，莫名就冒出了“分寸感”这种他从没分泌过的东西。
这会儿去跟徐歌聊这种事，问问他喜欢哪个小姐姐电脑里存了几个g之类的，总有种……有种英雄救美之后非要掀人家裙子看看人家喜欢穿什么颜色内裤的感觉。那不成了仗着恩情耍流氓吗？他如此成熟的男人可干不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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