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鹭县主
“这鬼天气这么冷，那张氏却只给我们一个火炉，她不是自诩贤德吗？真该让世人都看看她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荣庆堂西边的抱厦里，满头珠翠的杜姨娘正朝着贴身丫鬟发着脾气，那丫鬟也是习惯了她这种时不时的抱怨，只当作哑巴，站在角落一动不动。
看丫鬟没有反应，杜姨娘心里的气没处撒，索性开始嚎啕，哭诉自己的命运。
在内屋读书的叶余听到了母亲又在发疯，重重叹了一口气。作为庶子，他在叶府生活本身就不易，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时不时给他找麻烦，打骂下人，对夫人和小姐阴阳怪气，使一些小手段让大家都不开心……父亲叶朗看在她生了儿子的份上，一直忍着，却从来也不进她的房，有时杜姨娘竟大半年见不到叶朗一面。姨娘对叶朗是又爱又怕，对夫人张氏可就是明晃晃的针对了。好在她没有蠢到直接和夫人对着干的程度，只敢使一些小绊子，张氏看她掀不起什么风浪，也就随她去了。
撺掇叶谨去门口堵叶白露，是她有史以来想的最妙的计策，一来可以让叶谨在父亲面前丢脸，二来可以让叶白露下不来台，三来可以让他们兄妹生隙。只不过没想到叶白露如此聪慧，不着痕迹地化解了矛盾，让杜姨娘竹篮打水一场空，却让叶余另眼相待。
杜姨娘的哭号让叶余无奈地走出屋子，刚想劝她两句，可杜姨娘一看儿子来了，好像终于找到救星了，用更大的声音哭诉：“小余，你听说了吗，那个叶白露被封了县主，他们可真是要骑到我们头上去了。”
叶白露被封为白鹭县主，皇帝亲自赐名叶白鹭，正月十五入宫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当时太监来传圣旨的时候，叶朗的表情可谓精彩。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惊愕，唯独当事人叶白露，现在应该说是叶白鹭了，只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便镇定地接过了圣旨，仿佛从一个无任何地位的女子一下子跃升为县主的人，不是她。
叶余能猜得出皇上在想什么，你们不是要随便找一个女子来敷衍我吗？那我就让这个女子成为你们都惹不起的人。其实说到底，还是皇帝对于自身权势的证明。
同样想到这些的还有叶白鹭。好端端地得了个县主的封号，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红了眼睛，他们都没有想到皇帝会对一个平凡的女子如此看重。可叶白露知道，皇帝看重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皇后的地位。就算换一个人当皇后，皇帝也会把她捧上天。
因为都有一个“皇”字。
事已至此，叶府的人也不再瞒着白鹭。虽说仍不重视她的婚事，但总归县主的地位摆在这里，待遇自然要按照标准来，嫁妆也不能寒酸了，看皇帝的重视程度，要是他们对白露不好，真有可能会被算账。
叶府里一片诡异的沉默，要说之前叶白鹭感到最多的是被无视，现在却感到了一种畏惧，叶府的人对于她的畏惧。
她倒是无所谓，她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倒是叶皎兰和叶谨听了这个消息很是兴奋，一起来她院子里贺喜。不得不说，虽然叶白鹭父母缘单薄，但这两个弟弟妹妹对她挺好，是真心替她高兴。
“县主姐姐，你现在也是有俸禄拿的皇家人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个饭呀。”叶谨围着一堆堆的赏赐团团转，眼里是真心的为她高兴。
“就知道吃！”叶皎兰倚在门廊上，笑着看着弟弟，视线转向看起来满腹心事的叶白鹭，“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安，但总归是好事，日后进宫也有个依仗。”
自从她答应了叶皎兰，帮她请求皇上赐婚这件事之后，这几天叶皎兰心情总是极好，同何宇庆的书信来往也增多了，两人浓情蜜意更似从前。白鹭当了县主，那么她说话的分量便更胜一筹，自己的婚事也就更有希望，叶皎兰自然高兴。
白露、白鹭。虽然是同音字，但意义却大不同。白露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丫鬟，总感觉马上要散去似的，所谓“朝露待日晞”吗。当年算命先生说这女孩福薄，不宜起贵气的名字，叶朗就随口起了个白露。而现在元苍玄看来也觉出这名字中透露出来的寒酸了，将其改成“白鹭”，白鹭象征着纯洁高贵，用来作为名字，也显出此人的不凡。
但叶白鹭心里却很是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个名字。或许在内心深处，她只想做田野里草尖上的一滴露水，太阳出来之后慢慢消逝。不过命运显然把她推上了她并不想上的高位，赐给她并不想追求的所谓福气与尊贵。既然这样，就只能接受了。
想到这里，白鹭微微松一口气，接过话来：“我明白的，谢谢你们来看我。饭当然要请了，我这里的刘妈可会做菜了，晚上一起留下来吃吧。”
“刘妈做菜是好吃，不过姐姐，你回府以来还没出过门呢，咱们去外面下馆子吧。”叶谨显然已经想好了要去的地方，只等着叶白鹭点头同意了。
叶白鹭看向叶皎兰，对方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好嘛，看来他们俩商量好了来坑她的钱。
“好是好，我也想去外面看看。只不过老爷和夫人那里……”
“那里我来搞定！”看着叶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叶白鹭点头答应了。
不过，在叶谨扔给她一套丫鬟的衣服，让她换上去西边角门等他的时候，叶白鹭是真的没有想到叶谨口中的“搞定”指的是偷偷溜出去。等到她换好衣服过去之后，那两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你们，这样做多久了？”
叶白鹭看着神态自若的两人，内心恍惚，这真的是那个规矩森严的叶府吗？为什么她的兄弟姐妹总干一些如此“出格”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了吧，整天憋在府里太无聊了，我还好，有时能出门，皎兰姐姐就不行了，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门。要不是我们俩经常偷溜出去，不知道她想我那小姐夫想成什么样呢？”
“叶谨！”叶皎兰满脸羞红，作势要打。
“你也知道她和那个……”叶白鹭又被吓住了，叶皎兰还真是谁都告诉啊。
“我早就知道了，他们俩幽会都是我帮忙打掩护。”叶谨满不在乎地说。
叶朗和张氏两个正派的不能在正派的人，这么培养出两个如此离经叛道的孩子，难道这是反作用？叶白鹭兀自惊讶，胳膊却被两人架住，拽着她就往门口走：
“姐姐，别发呆了，我在尚东亭定了酒席，别误了时辰。”
“你们要去哪儿？”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让偷偷溜走的三人停下了脚步。叶谨慌忙回头一看，竟然是叶余。
他平日里不太了解这个只比他小几个月的弟弟，总感觉他心思很重，他摸不清。怎么今天好不容易把两个姐姐都带出去玩，还能碰上他？
“弟弟，你是我的亲弟弟，千万不要跟父亲母亲说，你要什么哥哥都满足你。”叶谨一秒变脸，谄媚的样子像个哈巴狗。
“你能给我什么啊？你功课都要我帮忙给你做。”叶余看到叶谨这副模样，也僵住了，大半天蹦出这一句话来。
也是，叶谨挠挠头，在读书这方面虽然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但显然叶余要比他有天分。
“那今天晚上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尚东亭大吃一顿，咱们县主请客，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叶谨开始拉人下水，又看得叶白鹭目瞪口呆，合着这小子坑起姐姐来真的有一套。
吃别人的嘴软，叶余就肯定不会说出去了，叶谨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想到自己也是“吃人家的”，冤大头叶白鹭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叶余显然没有想到叶谨会邀请他一起，开始犹豫。
叶谨一看有戏，便再加一把火：“没事的，我们偷偷溜出去很多次了，晚上这里的小厮会给我们开门，谁也发现不了。”
叶余想了一会，点点头。
真被说动了？叶白鹭这下对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弟弟佩服的五体投地，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长大还了得？
等到叶余换上下人的衣服出来，四人便悄悄溜出了叶府。此时太阳刚刚落山，一轮浅浅的圆月挂在西边的天上。路面上的雪还未化完全，马车驶过，留下深深的车辙。四人互相搀扶着，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叶白鹭有些想哭。
这是她的家人啊，是多好的人啊，可是自己刚刚回府，不久就要离开他们，去往陌生的皇宫，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日子。
“苍玄，你的小白鹭和她的兄弟姐妹出去玩了，在尚东亭，你要不要去看看？”元苍玄看着婶母刘乐雅传来的纸条，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他当然要去，他要了解更鲜活的她，要看看被封了县主之后，她的反应。
“谨少爷来了，雅间早为您预备好了，小翠姑娘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一进尚东亭，小二便热情地迎上来，却看到叶谨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小二便机灵地把话头止住了，“您随我来。”
“这是我的两个姐姐，还有弟弟，什么小翠的，让她下次再来。”叶谨低声对小二说到。
叶谨转头，看着三人都用一种谜之眼神看着他，尤其是叶白鹭。
“你才多大，就学些公子哥们的习气。”
“没有，他乱说的，我就是平时放松放松……”叶谨眼神躲闪。叶白鹭突然开始同情起叶朗来，如果他知道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此刻夜幕笼罩，从雅间的窗户看下去，正好可以将半个京城尽收眼底。一轮明月孤零零悬在天上，将清辉洒向人间，经过雪地的反射，天地之间煞是亮堂。
四人落座之后，一道道菜陆陆续续上来。尚东亭真的是名不虚传，上的菜个个是极品，叶谨一个个给他们介绍：
“这是这里的招牌之一，八宝野鸭，”三人的视线看向中间的那盘鸭子，“这可不是一般的鸭子，肚子里面塞了笋丁，肉丁，火腿丁，栗子丁，鸡肫丁，冬菰丁，莲子，虾米，糯米饭，又加绍酒，酱油，白糖，味精，拌和成馅放入鸭肚内，还浇了秘制的酱汁，哎，你们给我留点啊。”
叶谨在一旁如数家珍，叶皎兰最先忍不住动了筷子，叶白鹭和叶余相视一看，也同时开吃，只留叶谨在一旁滔滔不绝。
凤尾鱼翅、红梅珠香、祥龙双飞、佛手金卷、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红豆膳粥……直看得四人眼花缭乱。
“不够再点，吃不完我们带回去，反正现在天冷，不容易坏。”叶谨大方的说到。
等等，好像是她付钱吧。叶白鹭突然想起来，这些菜，看起来都不便宜的样子。她付钱，反倒让叶谨做了好人，她的心隐隐作痛。
想到这里，她吃得更欢了，钱都出了，怎么着也要吃得尽兴。
四人都不说话，生怕自己喜欢吃的菜被吃完了，屋子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不知道的人进来了，还以为叶府的人苛待了他们似的。
和互相关心的人，一起吃饱饱的饭，实在是最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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