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前尘往事

是夜，月色暗沉，风声呼啸，掩盖了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叶白鹭带着荷香，两人都做宫女打扮，顺着墙根慢慢走。

        青柳打听到了礼部尚书叶朗与兵部尚书李江进宫之后，便将藏书阁的位置大概指给了白鹭，让她收好钥匙，又暗中和青梧通气，让他今晚组织侍卫队翘班喝酒。从长信宫到藏书阁这一段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正方便了白鹭行动。

        果然，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旁人，白鹭和荷香顺利进入了藏书阁。荷香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头一看，就被一排排书架惊呆了。

        “这么多书，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不需要全看一遍，重点找上一代荻族贵族的资料，”白鹭一手举着油灯，另一只手已经忙活起了，“对了，关于松木、犀牛角的资料也要留意。”

        荷香看着白鹭胸有成算的样子，也不再慌乱，认真找起来。

        两人正在藏书阁里悄悄寻找着，元苍玄的书房里的气氛却十分紧张。

        “陛下，万万不可。”叶朗一脸凝重地看着元苍玄，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赐婚何宇庆与叶皎兰的圣旨前几日便传到了叶府，叶府上下除了三个儿女之外全都被惊得人仰马翻，特别是母亲张氏，听到消息的刹那便晕厥了过去。

        “为何这天大的祸事偏偏都要落到我们家女儿身上！”张氏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白鹭也就罢了，为何要把兰儿从我手里夺去，这荻人果真无情，都是些没有父母人伦的东西！”

        “张氏！”叶朗看着妻子口不择言，忙堵住她的嘴，“这话怎么能说出来！”

        张氏惊了一下，神情仍然恍惚，却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白鹭，她不是皇后吗，让她和皇帝说说，不要让我的兰儿嫁给那个质子，更不要让兰儿去那千里之外的云南。我现在就给她写信，现在就写。不，我要去见她，我要进宫！”

        叶朗好不容易将张氏稳住，哄她喝了安神药睡下，却听到小厮回报，叶皎兰想见他。叶朗叹了一口气，皎兰柔弱，听到这消息一定被吓坏了，一边想着怎么安慰女儿，一边打开书房的门。

        出乎意料的是，叶皎兰跪在叶朗的书房里，眼神坚毅地说，“父亲，女儿愿嫁。”

        “兰儿，你不用这样。过几日为父去面见皇上，一定请他收回成命。”叶朗心疼地看着叶皎兰。“再说，宫里还有你姐姐呢，让她劝劝皇上，说不定会有用。”

        叶皎兰直着背跪在地上，只是无声地哭，重复着：“女儿愿嫁。”

        回到元苍玄的书房里，叶朗听了元苍玄意图用联姻的方式牵制云南王势力的想法之后，咬着牙摇了摇头。

        “陛下，小女皎兰年纪尚轻，不可担此大任。”

        “不过就是一个世子妃，有何担当不了的？白鹭就比她大了一岁，现在当皇后不也当的很好？”元苍玄淡淡地说。

        叶朗的汗都要滴了下来。那兵部尚书李江是元苍玄启用的新贵，自然是忠于他的。纵观整个六部，汉人官员们全都被元苍玄所用，保持中立的竟只剩了叶朗一人。在这个时候，皇上两次拿叶家开刀，无非就是看准了叶家不是真心归顺新朝，只是暂时求自保。自然，这要付出代价。

        叶朗清楚地知道这些，只是无能为力。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白鹭身上了，虽然叶家曾经放弃过她，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叶家有事，她若是不管，便是不孝。

        见无法与元苍玄正面对抗，叶朗便开始打起了感情牌，诉说自己与夫人多么珍爱这个女儿，如果女儿远嫁，夫人会悲痛欲绝的。

        元苍玄只觉得好笑，叶家父母的心可真偏，不由得又心疼起了白鹭。

        “叶爱卿，你别说得朕好像不近人情一样，你那小女儿真的没跟你透露一点心思？”元苍玄觉得刺激他一把。

        “什么？”叶朗有些懵。

        “这一姻缘是你那小女儿自己求来的。她和那何宇庆早就相识，一门心思要嫁，都求到了皇后身上，朕这才成全了他们。”

        “不可能，兰儿是最守礼的……”

        叶朗浑浑噩噩地回了叶府，告诉张氏。张氏也根本不相信，而且抓住了元苍玄话中的重点，一门心思认为是白鹭撺掇的皇上将皎兰远嫁。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白鹭冷淡，现在却几乎要把白鹭撕碎了。

        “姑娘，要不您进去劝劝夫人……”门外玉蝉劝立在门外的叶皎兰。夫人骂白鹭姑娘的话她这个丫鬟听了都觉得狠毒，全然不像是一个母亲能对自己女儿说出来的话。叶皎兰神色也十分纠结，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能替你解释。母亲已经不喜欢你了，那让她再恨你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吧。而我不一样，如果我坦白了，母亲不会原谅我的。

        今晚叶府发生的一切白鹭全然不知，她兀自沉溺在前尘往事中。

        荻族史书中记载了上一代的荻族皇室情况：如今的荻族太后独孤月生一子一女，长子拓跋衡小时候意外溺水而死，女儿拓跋瑶光倒是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几岁，展现出惊人的美貌与智慧。而且重要的是，拓跋瑶光精通制香，当时她所制的香料不仅在荻族之内备受追捧，更远销当时占据中原的燕朝皇室。相传燕朝最后一任皇帝傅景明花高价求得曾为荻族禁香的木犀髓香，只赐皇后孟如霜一人所用。可奇怪的是，过了不久，木犀髓香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天纵奇才拓跋瑶光也随之销声匿迹。

        史书上语焉不详，只说拓跋瑶光在一次围猎活动中走失，自此杳无音讯。

        更大的谜团在叶白鹭心中盘旋，她皱着眉头，一页一页翻着史书，总感觉哪里不对。拓跋衡是在被立为继承人之后出了意外，而那次围猎也正是要宣布拓跋瑶光为继承人所举行的活动，这时机似乎太巧了，真的是意外吗？

        元苍玄？叶白鹭突然想到哪里不对了，这么厚的史书，提到元苍玄的篇幅寥寥无几。叶白鹭仔细去找，只记录了他的出身与登基之事，其他地方竟无一处提到他的名字。

        好像是被人刻意隐藏起来了。

        叶白鹭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有一些可怕的想法正在她的心里滋生，只等证据出现。

        越想谜团越多，叶白鹭深吸一口气，决定回到木犀髓香本身。她再次仔细地看了看关于木犀髓香的内容，突然发现一个人也与木犀髓香有关——孟如霜。

        孟如霜，前朝最后一位皇后，外族兵临城下之际，在皇宫内同皇帝傅景明一同自焚而死。

        叶白鹭了解过这段历史，史书记载，燕朝皇帝傅景明荒淫好色，尤其是其统治后期，从民间搜罗了一位异域美人，日日便与这名叫瑶儿的美人厮混，更听信这瑶儿的妖言，不管不顾要废了贵为丞相嫡女的皇后孟如霜，封这妖女为后。幸而群臣反对，才退而求其次封了贵妃。

        这瑶贵妃在后宫飞扬跋扈，又仗着皇帝的宠爱，逼得皇后孟如霜深居简出，不敢与其正面相对。

        在这妖女的蛊惑下，傅景明越来越荒淫无道，百姓怨声载道，统治岌岌可危。几年后，燕朝已经摇摇欲坠，可傅景明仍然不醒悟。北方几个少数民族族群联合起来攻打燕朝，荻族便在其中。没过几个月便兵临城下。傅景明这才惊醒，表示愿意投降，求得一个全尸。那领头的是当时力量最强的一族——离族的首领呼延奇，此人最是好色，表示如果要将那瑶儿交出来，便赐傅景明一个全尸，并放过他身边的其他女人。

        于是，那瑶贵妃便被傅景明送了出去，成为了呼延奇的一个妾室。可也算是这瑶儿有些胆识，新婚之夜便趁呼延奇不备，用利刃将他捅死，自己偷了匹马逃了出去。不过总归是女子，逃了不多远便被人发现，被射杀在雪地里。

        离族失去了首领呼延奇，正一团乱麻，荻族的首领正是元苍玄，他出来稳定了军心，一鼓作气攻破了燕朝都城，并将其他小部族收编，最后坐上了大位，这便是当今的钦朝。

        关于木犀髓香的信息只与孟如霜有关，而孟如霜在史书中也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叶白鹭注意到，孟如霜并无子女，而傅景明如此宠爱瑶儿，也未曾听说过将木犀髓香赐给瑶儿用。难道这香的副作用便是不孕？怪不得元苍玄让她去沐浴，可能也是怕自己受到了这香的影响。

        可这瑶贵妃也无所出，这该如何解释？

        叶白鹭正一团乱麻，突然窗外传来青梧的声音：“娘娘，动作快点，培羽公公朝长信宫走了。”

        叶白鹭不再磨蹭，拿了几本重要的书便同荷香离开了藏书阁，心里想着如今得到的信息：

        木犀髓香一定有副作用，很可能是不孕；

        如今与木犀髓香有关的人：太后独孤月；拓跋瑶光（失踪）；孟如霜（已死，自焚）；瑶贵妃（已死，被射杀）；元苍玄（未知）

        拓跋瑶光和瑶贵妃，叶白鹭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她们两个，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随即又摇摇头，荻族的公主和燕朝的贵妃，怎么也不会是一个人吧。

        还没等她细想，便远远看见长信宫门口，青柳正和培羽对峙着。

        “娘娘发了脾气，不让任何人进。”

        “这是叶府来的书信，皇上遣我来送，你若是执意不让我进去，那休怪我无礼。”培羽也是分毫不让，“皇上大还是娘娘大，希望你想清楚。”

        “娘娘现在心情不好，不让任何人进。”青柳仍然是那一句话。

        培羽心中生疑，眯着眼朝屋内看去。只见窗纱上映出了女子提笔写字的影子，似乎正是叶白鹭，才微微放心。

        躲在角落里的白鹭和荷香悄悄从后门绕了进去，换好衣服，才让春芍离开，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叶白鹭满面怒容，砰的一下打开门。

        培羽面上显出尴尬之色，只将两封信递给荷香，便离开了。

        叶白鹭打开信，刚刚因为木犀髓香的事情露出些苗头而微微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是张氏的信，在信里她怒斥白鹭不忠不孝，竟撺掇皇帝让皎兰远嫁。张氏逼她劝皇上收回成命，不然就要将她从族内除名，此后再也不是叶家的女儿。

        “娘娘，您……”荷香也看到了这封信，心里拓跋心疼白鹭。可白鹭只是苦笑了一下，将信放在蜡烛上烧了。看着跳动的火焰，她缓缓说：

        “我将她当母亲，可她没把我当过女儿，她的女儿只有叶皎兰。所以除不除名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只会在出事的时候想到我，好事一个都轮不上我。”

        打开另一封信，叶白鹭的眉头舒展了些。这是叶皎兰写的，感谢她成全了自己的姻缘，并提出希望她可以在她出嫁去往云南那天能来参加。叶白鹭想了想，虽说现在自己是皇后，不能随意出宫，但自己的娘家妹妹出嫁，于情也应该到场。她虽然捉摸不透元苍玄，但既然他在赐婚的时候答应的那么爽快，自己去送送妹妹，他应该也不会阻拦。

        “二小姐要嫁到云南了？”荷香看完之后也兴致缺缺。“虽说是二小姐自己争取来的姻缘，但奴婢总感觉难过。若是丈夫对她好自然不错，但若是不好，那山高水远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叶白鹭也这样想着，之前都是说说，现在却真要走了，她心里也替皎兰担心。

        要不然求元苍玄派个靠谱的人，随皎兰一起去云南？可这个要求会不会太过分，叶白鹭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云南，对了，奴婢找到了这本书，”荷香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刚刚从藏书阁带来的书：“书上说，木犀髓香所用原料白犀牛角只在云南出产，娘娘如果想查这香，可以让二小姐到时帮您留意着。”

        “也只好这样了。”叶白鹭心里没抱什么希望。相比于让叶皎兰给她查木犀髓香，她只想她平平安安的嫁给自己心爱的人，过幸福的日子，不要像自己这般，每天都似生活在迷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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