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枉死事

“幻境。”莫山空低喃，早有预料，指尖一弹，蹦出两道浅金色灵力，迅即而出，直冲花燃身后飞去。

        花燃急忙闪身，怒骂一声鲁莽。

        正在此刻，她身后传来几声鬼嚎，凄厉尖锐，刺得耳朵疼。花燃烦得直皱眉，抬手掩着耳朵，试图隔绝刺耳的嚎叫。期间还不忘朝莫山空使了个报复的小术法。

        脏土泥屑扑面而来，莫山空拂袖挡在季渠里面前，待脏污尽数落地，才装模作样委屈道：“在下好心引怨鬼现身，想着能快点出了幻境，方便前辈另寻他处休憩，前辈为何要欺辱我们呢？”

        花燃闻言又是一个白眼，放手一抓，从虚空之中去出一道赤色火鞭，凌空一甩，捆着仍在嚎叫的怨鬼扔到了莫山空面前。

        千年的九尾狐自然是比小小的怨鬼强大的多，未及反应，便狰狞着一张丑陋鬼脸与莫山空来了个面对面相望。

        怨鬼声音尖锐，莫山空下意识后退，连忙捂上季渠里的耳朵，眼里满满的嫌恶。也不知道这个怨鬼生前受了多大委屈，只表面看着干净，内里却裹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腥臭鬼气。

        外面的声音被隔住，季渠里侧头瞥着莫山空，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嘁——”莫山空看不见小崽子的神情，花燃却看得一清二楚，狡黠的狐狸眼睛一眯，心里估摸出点什么，默默骂了句傻。便双手一背，温温柔柔地说道：“你们愚蠢被骗进来，可赖不着我。不过，此间琐事，本尊可没兴趣，回见。”说罢身形一动，没了踪影。

        怨鬼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刹那间便暴露于外的事实，声音弱下去，咿咿呀呀唱戏一般，眼里却还冒着凶光，双手一并就准备用她那又长又脏的血爪子挠人。

        虽说如今的莫山空并没有花燃那般来去自如的本事，但区区厉鬼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抬手一点，指上怨鬼眉心，灵力喷涌，推着怨鬼向后飞去，狠狠摔在地上。

        “啧，就这么走了？”莫山空遗憾似的望了望花燃消失的方向。

        耳边温度忽然消失，季渠里嘴角骤然一落，恶狠狠看了眼跌倒一边的怨鬼，待莫山空转头时，又换上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牵着衣袖泪眼朦胧。

        “师兄”

        莫山空被看得心颤，一面以师兄的身份温和安抚着：“不怕不怕啊。”一面在心里理智的思索着这孩子到底是重生前学的歪理歪气的路数，还是在回溯行里走偏了。

        “师兄，怨鬼。”季渠里扯了扯莫山空的衣袖，将人唤回了神。

        莫山空尴尬应两声，心念：怎么就走了神，被小孩的可怜样迷了心智呢。

        季渠里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就看着他愣神呢。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莫山空虽然也护着他，却也只是因为师兄弟的缘由，还不至于因他忘记了眼前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他撒娇有了成效，莫山空更早一步的关心关爱他了！

        嗯！说不定就是如此！季渠里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躲在莫山空身后。

        那边怨鬼黑气缠身，低声嘶吼，滞涩难听。莫山空刚刚那一下下了狠手，此刻应是摔的狠了，又似乎是被强大灵力冲击到，她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都狼狈跌倒。

        莫山空神色微凝，单手掐了个决，凌空抽出一柄泛着青光的剑，上前几步，剑光闪闪，直指怨鬼。落叶划过，瞬间碎成了灰。怨鬼挣扎着，身体抖如筛糠，却并不后退，脖颈前倾，额头凑在剑尖。

        不止她抖，季渠里也跟着抖了一抖。他望向那柄闪着寒光的剑，心中倏地涌起不安，他神色惶然，呼吸很轻，悄悄后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引来剑气。鼻翼隐隐作痛，有如刀割。

        梵天清光剑。

        前世捅了他半截疯心、又烧了他余生妄念的古神剑。

        他至今记得那句来自地狱、附在耳边轻飘飘的诅咒：半生败于万物中，余生亡于地狱上。

        其中意思，他仍旧不知，也没问过寻过，只觉得这滔天诅咒落在心间，冲撞了所有善念。既然穷途末路，那便顺着他们跌下去，跌到地狱，舍身为鬼，索人魂魄。

        “有冤屈？”毫无察觉的莫山空摸索着剑柄上的符文，稍稍偏了剑尖，并不急于取了这怨鬼的命，好声好气问着。

        怨鬼猛一抬头，那张鬼脸皆是刀疤伤痕，看着丑陋，叫人厌憎。

        “与你何干。”

        莫山空眼见她左眼下垂之处有一粒微小的胭脂红的梨花样式，心里闪过一丝不知所谓的情愫，却转瞬即逝，轻笑道：“见你可怜，问一问。”

        季渠里蓦地转过神，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心慌。他不禁想起：前世莫山空最不喜沾染些乱七八糟的凡俗事情，遇见怨鬼，无非敷衍问问，少有怨鬼嘴硬不言，若是有，不过看其罪孽如何，随便找个人去处理罢了，哪里会觉得他们可怜。

        侧头看他，只见莫山空神情寡淡，薄唇轻抿，没什么意思。他又探着头去瞧怨鬼，脸上刀疤深可见骨，脖颈之处还有烈火灼烧痕迹，再仔细看，半掩在脏污粗布袖子下的双手竟是被全部砍断，又以针线缝上。

        他瞧着，越瞧越心惊。

        如此斑驳痕迹，着实眼熟。他不免想起一位手段狠辣的却备受崇敬的殿下。

        怨鬼嗤笑，迅速看一眼莫山空那懒散的随意至极的眸子，低声嘶哑道：“世间冤屈之人太多，仙君不如去瞧一瞧他们。”

        无所畏，无所惧。好像此番引他们发现她，仅仅是为了寻死。

        怨鬼邪念缠身，手上孽债颇多，便是入了黄泉也不得善终。如今被莫山空一击灵气直通根骨，更是七窍破碎，命数将尽。然如此状况，她没一点悔过或者诉冤的念头，反而满心希冀，期望莫山空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仙君若是觉得我可憎可恶，便赶紧取了我这条贱命，好去办事。”

        莫山空拧眉，想不通怨鬼缘何一心赴死。他静静瞧着，眼底闪过犹疑，半晌又问：“姑娘姓甚名何？”

        怨鬼不答，眉间一蹙，抬手就握住梵天清光剑，却被狠狠灼伤。掌心划出道口子，冒着鬼气，她垂首低眉，瞧着伤口上残留的零星剑光，不由唾弃道：也是，风光霁月的仙君灵器，哪里是她这个肮脏东西能碰的。

        这样想着，她兀自落了泪，腌着脸上伤口，心如蚁噬。

        莫山空忽而惊愕，然未及反应，怨鬼猛然起身，撞上了梵天清光剑，瞬时，烈火起，从剑上燃到全身。

        火势滚滚，烧着鬼气，偶有落叶飘进，顷刻化作尘土。季渠里见了，立时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心脏也好像停止跳动。

        火焰映在眼底，裹着那道鬼影，恍惚间，透过火焰，他似乎看见了前世那次中元节，鼓岭城鬼影重重，烟火弥漫，紧接着，又看见莫山空手执梵天清光剑，神色复杂。

        鬼声哀嚎，如怨如诉，没一会儿，全都化为灰烬，天地间再无人知晓此鬼是谁，缘何寻死。

        四周幻境破碎，露出本来样貌。

        季渠里愣愣盯着前方不远的石碑，发觉，原来他们从未下山，一直待在半山腰的山鬼庙处。

        他似乎听见有人哀叹，可转瞬消失，余一阵清风，吹散了。

        梵天清光剑亮了一亮，似乎嫌恶怨鬼脏污，顷刻便化作流星，缠着莫山空绕了一圈，慢吞吞溜到了发带尾端一直坠着的赤黑色晶石里。

        “寻死么？”莫山空面露迷茫，此生几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情况。

        天下寻死之人，数以万计，然枉死怨鬼，手染血腥，又沾惹无边是非，再有寻死之心，似有蹊跷。

        而且，在黄泉，自戕是要受刑的。

        莫山空一副孤寂模样，神色空白，无端惹了季渠里心疼，他动了动僵冷的手指，尝试几次才勉强平稳住自己无措的情愫。轻叹，这人素来如此，遇见些不同往常且超出预料的事情时，总会转不过来弯，要独自琢磨好久，才能慢慢被时间消磨掉。

        他牵起莫山空的手，好言劝慰：“师兄，她心有歹念，邪祟缠身，入了黄泉，结局也是如此。”

        既然一心寻死，怕也不会恐惧黄泉的刑罚。

        莫山空任着他牵着，喃喃道：“回去吧，明日还要去古沉船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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