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
细碎的茶叶在开水中沉浮了两下，缓缓展开，晕出淡黄色的茶色。
吕阅庭在老式沙发上坐下，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意，俊朗的脸上有些料峭。
“难得见你们俩一起来看我，我这也算沾了校庆的光，不过想想时间过得还真快。”陆教授推推眼镜，语气感慨。
“确实快，已经很多年了。”吕阅庭放下瓷茶杯，缓缓接话道。
“岁月不饶人啊。”
“老师您看起来还很年轻。”叶慕晴笑着说，“恒远经常和我提您，说您是电力电子行业的泰斗呢。”
陆教授哈哈一笑，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去瞎凑热闹了。”
陆教授手上的茶杯已经空了，江恒远起身熟悉地拿过烧开的水壶，替他续上一杯。陆教授亲切地点头感谢。
转到吕阅庭时，他虚拦了一下。江恒远收住手，将剩下的热水倒进自己的纸杯中。
视线在叶慕晴丝毫未动的纸杯掠过，他微微皱眉。
“阅庭，我以为你毕业会回北京，没想到还是在这待下了。”
吕阅庭轻轻一笑，“在宁远市待久了，有感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侧的江恒远微微抬眉，淡淡勾了勾唇角。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两人同框，陆教授似是想起往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当初你们俩要是能将那个项目一起做完，现在也有一番成绩了。”
“……哦？你们还一起做过项目？”叶慕晴诧异道。
陆教授和蔼地笑了两声，“他们俩是我带过的学生中搭队做项目最有默契的一组。”
“那你们当年为什么没有把项目做完？”叶慕晴问。
江恒远耐着性子答她：“到后面分歧太大，也就没有继续了。”
他说得简单明白，却也一语中的。叶慕晴张张嘴，还想深究，但考虑到气氛也没有再问。
倒是吕阅庭“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否认江恒远的说法，“那个逆变器方案理论能通过，但操作起来存在难点，以当时的条件看，继续下去是不容易的。只是现在再看，当时确实是我判断错了方向，恒远选择改进方案是对的，是我没有坚持。”
江恒远愣了片刻，随即一笑，“理论和实践的差别很大，当时我们作为学生并没有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其实那几个难点，现在看来也不是难以攻克的。”
陆教授感慨地点头，“我教书那么多年，你们俩是我见过对科研最热情的学生，只是你们没有将那个项目做下去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后来我想了想，追求真理的过程枯燥又乏味，我这个老头子受不了的时候都要找点事转移视线，更何况是你们两个年轻小伙子。除了学业，你们人生的乐趣还多着不是。”
人生的乐趣……江恒远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底有一丝恍然。
那时候他对人生还充满希望，也坚信努力能改变一切。他投入所有的热情给学业，而热情之上是她。
可他还是让她失望之极。
没了她，还有什么乐趣？这是他和她分手后，想得最多的一句话。
分手的时候，作祟的自尊心甚至让他问出愚蠢至极的话。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卑微的试探，不安的等待。换来的是她深到海底的失望，不可置信的失望。
只是，他没法安慰自己不去想。因为他输得起全世界，却唯独输不起一个她。
吕阅庭喜欢从琛，他早就知道。
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有她的笔迹。
用来打草稿的笔记本，在那页之后，再没有一个字。
像画面被定格，黑色油墨笔不褪色地记下两人之间的联系。
三人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沉了下来。
“一起吃个饭？”江恒远开口。
吕阅庭：“要回北京一趟，下午的飞机。”
叶慕晴笑，“知道吕工是北京人，我还有些意外呢。”
吕阅庭看了她一眼，对她的热络并不感冒。只淡淡对江恒远说：“走了。”
“这也太傲了。”
叶慕晴不满的嘀咕在身后响起，吕阅庭拧着眉跨步往前走，丝毫不在意。
人工湖湖面有几株残败的荷花，枯叶耷拉着在风中萧瑟地随风摆动。湖中央是音乐教堂，十七世纪建筑风格，造型古朴又沉稳。
吕阅庭缓缓停下脚步，将视线停驻在教堂的外壁巨大的时钟上。还有两分钟，悠长的钟声就会响彻整个宁大校园。
背着乐器，拿着曲谱的学生从门内出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几个年轻的女大学生看见他，羞涩地朝他微笑。从他身侧走过时，带起一阵清香的微风。
吕阅庭在教堂门口犹豫了很久，忽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要进去看看么？”
他回头，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一个纤长的身影。女孩带着一顶红色线帽，帽顶上有一个圆圆的绒球。脸尖而秀净，一双眼眸秋水盈盈。
“要进去么？我可以带你去。”女孩指指教堂，“今天教堂对外闭馆，你没有会证应该进不去。”
教堂周一闭馆，但对于音乐社团的学生来说却是能够安静享受音乐的好机会。
吕阅庭抬腕看表，“抱歉我还有事。”
将女孩的失望尽收眼底，吕阅庭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准备离开。
离开这个被回忆充斥的地方。
“等等……”女孩急急叫住他，像是害怕错过什么。
“咚——”钟声陡然响起，吓了女孩一跳，手中的乐谱因慌神散落了一地。
看着女孩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知为何，吕阅庭沉寂的心微微一动。
有几张纸飞到他的脚边，他弯腰捡起，看见熟悉的乐谱后却有片刻失神。
“这是我下个月参赛的曲目，今天想过来练琴。”女孩向他解释道。
吕阅庭微微勾唇，“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难度系数高，技巧繁多，并不简单。”将乐谱递还给她，女孩僵愣一秒，红着脸接过对他说谢谢。
云层被风吹开，露出几缕金光，阴沉的天气瞬间明亮了几分。
两人静默一会，吕阅庭转身准备离开。
“你能当我的观众么？”女孩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他说。
---
校庆结束后，叶慕晴和江恒远开着车到了市一医院。
叶慕晴预约了最好的医生，趁着还有时间做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目的自然是为了备孕。
女人最佳生育年龄在23-30岁，随着年龄增加，卵细胞会逐渐衰老，而孩子受孕的基床直接影响孩子的发育。
对此叶慕晴不得不抓紧时间怀孕，她已经28岁，甚至比江恒远还要大一岁。
一岁的年龄差，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叶慕晴却是小刺一般的存在。
说来，叶慕晴一直是自信的，但面对江恒远却始终小心翼翼。是因为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还是因为最好的年华和他一起渡过？
女大男小的搭配已经屡见不鲜，可对叶慕晴来说始终是遗憾的。
年轻一点，如果再年轻一点，会不会更好？
曾经的她试图征服所有男人，可到最后被征服的人却是她。
她驾驭不了江恒远，无论怎么努力，江恒远都像一汪湖水。你无法让他掀起巨浪，却不可自拔地沉溺在粼粼波光之中。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让她有这种感受，他的一个眼神，一句温柔的话，都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很多人说他们不配，她值得更好的，可到底什么是最好的？
有钱的男人？还是有权的男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不是她钟爱的江恒远。
她爱他的少年意气，更爱他的温柔眉眼。他们犹如一对立足巉岩的双生树，无法割离，更无法独活。
这个认知让她愉悦，虽然时常不安。但她是他唯一的，合法的妻子，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叶慕晴弯弯唇角，转头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这样的话题会让两人更加轻松，因为江恒远很喜欢小孩。
江恒远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说：“女孩。”
叶慕晴侧目看向江恒远，“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她更想要一个和他一样的小男孩呢。
“男孩子需要承担的责任太多。”
“那我们就教他什么是责任不就好了？”叶慕晴娇嗔，“要是生个男孩子像你，一定很优秀。”
江恒远有些愣神，温柔地抬手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你喜欢就好。”
---
给她检查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医生，因为世交，十分熟稔。
“按报告来看，你现在受孕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关注一下营养摄入，多吃点高蛋白食物，多注意运动，保持心情愉悦，一定会拥有一个美丽的小生命。”
走廊有讲电话的声音传进来，女医生抬眼往外看了一眼，温柔地对叶慕晴说：“你和恒远感情看起来很好，现在能陪太太来做身体检查的小伙子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们连孕检都不重视呢。”
叶慕晴幸福地一笑，“下次孕检也拜托陈阿姨了。”
被叫陈阿姨的女医生点头微笑，轻笑说：“你父亲还常常打电话问我“关照”我，我压力也大着呢。你俩努力努力，早日成功。”
叶慕晴闹红了脸，视线往门外瞥去，心想她一人努力哪里够。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医生在病历本上签好名字，随口问她：“你们最近有朋友家人生病住院了？”
叶慕晴听到这话一脸茫然，“没听说这回事，为什么这么问？”
陈医生将东西整理好递给她，没在意地说道：“上回看见恒远捧了束花站在住院部门口，也不知道来探望谁。我隔得远没上去打招呼，不过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大概就是他自己的朋友。”没注意叶慕晴脸上的表情，陈医生起身关窗，低喃道：“这天气看起来又要下雨。”
叶慕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颜欢笑地走出办公室的，只是她猜样子大概有些狼狈。
情绪像一个漩涡，她无力地被卷入其中。手中的体检报告被捏得褶皱起来，叶慕晴的胸口突然有些闷滞。
她看向远处的江恒远，看着他挂了电话紧张地向她走来，“怎么了？”
他熟悉的眉眼渐渐清晰，然后又模糊，一点点模糊……
盘旋在脑中的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心口猝不及防地猛揪一下。
一直忌惮的，极力忽略的事情慢慢破土而出，似乎下一秒就要嘲笑她的天真。
她怎么能不去想，因为……从琛刚住过院，不是么？
(https://www.xdzxsw.cc/book/57406/3420973.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