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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章


  不知道是几点,从琛醒来,窗帘拉着,房间内漆黑一片。

  空气里飘荡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她皱了皱眉,胃一阵收缩,干呕的感觉冒了上来。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四处游荡,寻找,辗转。最终梦醒,时光匆匆,再睁眼仍旧是原来的模样。

  抬了抬手,她努力地辨别,却发现视线有些模糊。

  “你醒了。”低哑的声音从病床边响起,暗夜里,从琛看见明若洞火的眼眸。

  “阿衡。”她抱住他,闻着他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生病了么?”

  突然的昏倒让她心底像破了个洞,以前好友最爱看虐心的言情故事,男女主必然会有虐身又虐心的悲惨遭遇。

  她不想做悲惨的女主角,她还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嫂子,还有她的爱人,她爱的人。

  她害怕自己突然就这样死掉,当幸福到一种程度的时候,任何微小的波澜都惊得她胡思乱想。

  赵誉衡抱着她,安慰似的拍着她的背。

  “再睡一会吧。”

  从琛僵住,从他怀里离开,“很严重吗?”

  他动了动,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很轻,却有些颤抖:“阿琛……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从琛坐在病床上,真的像是做梦一样,晶莹的水痕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滴滴落在纯白的被子上。

  “是……癌症么?”

  他震了一下,低低道:“报告还没出来。”

  她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说不出话,她只能流泪。

  他也紧紧抱住她,一遍遍安慰,“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从琛哭得更凶,泪水无言地淌下来,后悔与懊恼交织。

  她说:“我以为我只是视力下降了,有时候会看不清东西,有时候会头疼……”

  赵誉衡的声音像抹了泥浆,厚厚一层:“会好的,现在什么也没确定,你不要担心。”

  她只是哭泣,像迷路的小孩般无助。不安被一点点放大,她揪着他的外套,像握住了易逝的生命。

  昨天他还跟她求婚,她不知所措地逃开。今天上天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都还没嫁给他,她还能嫁给他么?

  只是幸好,幸好她没有答应他。

  从琛一直觉得自己是看淡生死的人,前半生的梦魇中行走,后半生才有幸遇到一个赵誉衡。

  她幸福过,快乐过,也以为自己满足了。

  可哪有那么容易,她贪婪地想要一个未来,属于她和赵誉衡的未来。

  擦干眼泪,她停止哭泣。她定定看着赵誉衡的眼睛,她一字一句说:“如果我会死,我们立刻分手。”

  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她看见赵誉衡黑漆漆的眼眸怒火一点点燃烧,似要将她灼伤。

  弯弯嘴角,她抚上他的脸,“如果不会死,我们立刻结婚。”

  赵誉衡颤了一下,如同梦呓:“从琛?”

  “赵誉衡,如果我没死,你愿不愿意娶我。”

  他像是恢复理智,一遍遍重复:“愿意,愿意。”

  他亲吻她流泪的眼,从眼窝到脸颊,从鼻尖到薄唇。他轻轻亲她,目光与她平视,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就算是死,我也会娶你,你是我赵誉衡唯一的爱人,你会是我的妻子,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我爱你,从琛。”

  热泪滚滚落下来,又凉又热。

  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熟悉的高跟鞋撞击瓷砖的声音。却钝钝的像石臼捣着什么。

  喻瀚湫推开门,手里拎着小小的保温盒。从浙站在暗光里,熬红了眼。

  “哥哥……嫂子。”

  她抹去泪水,想笑却笑不出来,笑容大概比哭还难看。

  喻瀚湫走进来,将保温瓶放在桌上,转头看向她:“你爱吃的馄饨。”

  她努力点头,“我会吃完。”

  喻瀚湫笑着摸摸她头,将她的乱发拨至耳后,“吃不完就别吃。”

  窗帘被拉开,是大好的晴天。大雨过后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金黄的杏叶掉了满地。

  透过窗看去,从琛看见大片纯白的屋顶。窗户像一双双深沉的眼睛,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所在的医院。

  “报告什么时候出来。”极力保持平静,她开口问。

  “下午。”从浙看向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她笑了笑,露出弯弯的眉眼:“从浙你不刮胡子,真难看。”

  从浙一僵,摸着冒出青青的胡渣,也咧嘴笑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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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治医生的病房门掩着,从琛推了推没有推开。

  门从内向外锁上了,过往的护士诧异地看向她。她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帮忙,感激的笑容却不吝啬。

  一下,两下。

  门开了一道缝,阮芳看见她,面容抽动。

  “妈,我也要听。”

  “阿琛,先回去,妈待会告诉你。”

  她摇摇头,透过门缝看见屋内黑压压一群人。

  所有人都能接受结果,为什么她不可以。

  “阿姨,让从琛进来吧。”

  阮芳僵愣,温淡如水的双眼就要蓄出泪水。

  握着她的手,从琛笑说:“我什么事也没有,结果会好的。”

  阮芳用力点点头,侧开身让她进去。

  屋里座位不够多,赵誉衡站起身,拉着她坐下。

  医生去拿报告,还没有回来。房间里一片死寂,从琛坐着,突然想家里的全家福很久没拍了,有多久?大概十多年了。

  照片挂在客厅正墙上,一米多长的相框,照片都已经有点泛黄。

  医生推门进来,看见从琛也在,表情有些诧异。很快他笑了笑,笑容让紧绷的所有人放松下来,可一口气仍然吊着不敢放。

  “是脑垂体瘤。”

  空气静止,谁也不敢说话。

  “良性还是恶性。”赵誉衡握着从琛的手,她突然想笑。他捏得很紧,力气大到让她感到疼,面上却能如此云淡风轻。

  到底是他太强大,还是她太敏感?

  医生说:“是良性,做完手术复发率很低。”

  她嘶嘶抽了一口气,那一下她以为赵誉衡要捏断她的骨头。她抬头,由下而上看去,看见他密长的睫毛下,盈盈的浅光。

  十一月的天气,风从窗户缝灌进来,凉凉的冻得从琛一个激灵。

  喻瀚湫捂着脸背向她,从浙揽着她无声安慰。

  “你看这里,有5mm以上大小的垂体腺瘤。蝶鞍像上,有轻微扩大现象,鞍底呈下陷状态,有双底,鞍背变薄向后竖起……”

  深奥的专有名词晦涩难懂,从琛微微发抖,唇色因紧张有些惨白。

  直到这一刻她都有些恍惚,上天真爱跟她开玩笑。好在他这次良心发现,只是逗一逗她,就离开了。

  看着造影上黄豆大小的阴影,她鼻腔酸涩。

  掌心的温度低低地传到她的肌肤,他勾勾她的掌心,麻酥酥的。

  消息确定下来,连难吃的医院餐都顺眼起来。

  吃了两餐,赵誉衡请了私房菜的大厨变着花样给她做菜,她笑着说他铺张浪费。

  住院的时候,赵誉衡的父母也来了两趟。她躺在病床上,披散着头发,表情很不好意思。

  詹娜是和一群同事来的,周工带了他闺女做的小饼干,糖分不高,依旧奶香十足。吕阅庭站在床角,没有上前,远远看着她的时候,表情深得像海沟。

  赵誉衡拿着书进来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又慌张又兴奋。挤眉弄眼的样子把她逗笑了。

  手术前,麻醉剂的药效一点点袭来。赵誉衡低下身,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落下一个吻。

  她勾勾嘴角,沉沉睡去。

  手术据说非常成功,后来从琛查过,垂体瘤切除手术满打满算都只是个微创手术。

  她住在最好的医院,用着最先进的仪器设备,主刀的是国内最好的医生。

  她当然不会死,她会好好活着,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

  她要将热爱的,曾抛弃的通通捡回来。

  第一医院依山而建,空气清新怡人。

  住院部前是大块的草坪,中间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听晒太阳的老人说,这是原本就有的亭子,医院建造初期,设计人员和附近的村民还僵持不下。

  有的说古亭不能拆,因为是有灵气的东西。

  有的说古亭要拆,因为和医院格局格格不入。

  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倒是老院长赶来一看,发现亭上画的赫然是晋朝王祥为病母“卧冰求鲤”的故事,心下触动,古亭得以保留。

  从琛坐在庭中,宽大的竖条病服被微风鼓起。暖阳照在草坪上,草坪的绿与两排整齐的银杏黄交相呼应。

  远处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她再去看时,却什么熟悉的痕迹都没找到。

  护士小姐年轻又可爱,圆圆的脸上盛着两个酒窝。

  见她散步回来,笑着从台子后捧出一束鲜花。

  淡黄色的雏菊,被包在昂贵精致的彩纸里。

  只有雏菊,连配花都没有。

  从琛愣了愣,缓缓接过。

  她和江恒远曾经去过一个小镇,江南水乡,到处是石桥老房子。那时候古镇还没开发完全,游客不多,满街都是栀子花的味道。

  江恒远突然跑开,回来时手里握着一捧小雏菊,连包装纸也没有。他握在手里,说:“以后我会送你更美,更好的花。”

  那时候她天真的想,她有他就够了。

  花瓶里插着精心修剪的白玫瑰,放在窗台下,飘着幽香。

  从琛拿着黄色雏菊,盯着窗外看了很久,古亭孤零零地立在草坪中央。

  良久,她抽出一朵雏菊,插在白玫瑰的一侧。花朵被挤到一边,从琛伸手扯了扯,将它转向靠窗的一侧,望着窗口谁也看不见它。

  走廊上,小护士依旧忙碌,平底鞋走在大理石面上轻轻无声。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谁的银戒指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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