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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火将渐渐熄灭,而王的身影也将消失在黑暗中。当传承之火熄灭之时,刺破苍穹的古老钟声将在寰宇间回荡,唤醒沉睡在棺木中的薪王们。他们一定会舍弃他们的王位吧,然后无火的余烬将随行而至。那是无名无姓,成不了神且被诅咒的不死人,也正因为如此,灰烬才会那么渴求余火吧。”

  摩莉安痛苦的呻吟着说完了她最后的预言,足有十多米长的龙身蜷缩在地上。她努力的呼吸着,张大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惜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发出一阵阵无力的咳嗽,褐红色的龙血从她嘴里喷涌而出,沿着她那线条柔美的巨大龙颈流到地上,将雪白的石板染得渗人。

  “咳,咳咳。”她又尝试了一遍,张开嘴用力呼吸着,却依然只是吐出来一口鲜血。

  她的四肢已经无法移动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真可笑,这本是身为龙的她永远不可能体验的感觉,而此刻寂静和恐惧交融的感受居然让她有些向往。是啊,巨龙本是伴随着世界的诞生而出现的生物,本该拥有着近乎无尽的生命,而此刻她却倒在了一群渺小的自称人类的,用双脚直立行走的奇怪生物的面前。他们穿着笨重的金属铠甲,挥舞着跟自己身体一样大的刀剑,呐喊叫嚣着攻上古龙之巅,冲进龙神的宫殿。可笑,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得龙类似乎从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摩莉安想笑,但她的肌肉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她咧了咧嘴。

  “噗。”两个血泡从她的龙鼻里喷出,然后破裂。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变得难以支撑的沉重。‘要结束了么。’大殿之外的天空中还隐约传来着战斗的巨响,伴随着雷鸣与龙啸。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她记得人类是这么称呼雄性的,灿金色的龙瞳缓缓地合上,再也没有睁开。龙族伟大的大祭司摩莉安带着她所有的不甘和悲痛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片刻之后,围在摩莉安四周的人群中爆发出轰动的欢呼声,身着包裹了整个身体的重型铠甲的骑士们高声大喊着,纷纷举起手中的盾牌长枪,兴奋地隔着盔甲重重的拥抱彼此,丝毫不顾及彼此满身的血污。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动了,厚重的头盔后面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着些什么。

  那是一身精美的暗金色重甲,甲胄上是龙鳞状的图案,从脖子覆盖到全身。渗着摩莉安粘稠的龙血的鳞片在宫殿大门透进的阳光中反射着醉人的金光,隐隐有一丝丝如电纹般的暗蓝色细纹时隐时现。他向前走了一步,铠甲伴着步伐发出好听的声响。他正站在摩莉安巨大的龙首前,仰视着那比他站直还高出半分的已经不会再睁开的龙眼,似乎回想着这双灿金色的眼睛曾带给他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始终沉默着,左手握着巨大的龙鳞组成的盾牌垂在一边,右手隔着盔甲轻轻的抚摸着摩莉安的鼻梁。他的武器是一柄金黄色的长枪,足有两米长,此刻正刺破龙鳞插在摩莉安的胸口,没入了一半有多,龙血沿着枪柄不断流到地面上。他抚着龙首,眉首轻抬,在一众骑士的欢呼声中陷入了思考。

  “走吧,任务结束了。”清脆而冰冷的女声打断了他。那是一直站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女人。她有着少女一般纤细苗条的身材,穿着黑纹金边的轻甲,深蓝色的绸布从肩后绕道胸前遮住肩甲,配合着黑色轻甲发出的淡淡暗光,显得格外协调。她没有戴头盔,皮质的蓝色尖顶骑士帽轻轻的搭在她的头上,遮住了一头金黄色长发。

  长发被编成了一条大辫子,绕过左颈搭在胸口即便穿了铠甲也依然傲人的曲线上。兴许是见他没有回应,她先前走了一步,踏进满地的鲜血中,将左手的黄金色弯刀插入刀鞘,抬手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咚咚。”盔甲发出两声回响。

  “嗯。”男人做了回应,黄金色的龙首头盔转向她,浅灰色的眸子对上她的鲜蓝色眸子,但仅仅一瞬,似乎是习惯了她白皙清秀的骄人容颜,男人并没有什么停留地转开了视线。

  他走到另一侧,用力的拔出他的武器。随着又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粗壮的长枪回到了他的右手中。微微一震,两道电弧从他的手掌中传出,沿着枪柄而下抖落掉粘稠的龙血。

  “走吧。”他的声音雄浑而中正。没有再看她的眼睛,也没有理会仍在庆祝中的骑士们,兀自的走向大殿正门。

  愣了一瞬,她压着腰间弯刀的刀鞘,转身跟上他的步伐。

  “呜吼。”一声凄惨的龙吟划破天际袭向殿内的骑士们,声波卷起的气浪瞬间将十几个重装骑士推到在地。他奋力的摇了摇头,半蹲下抵抗气浪的冲击。风打在他的头盔上,猛烈的往他鼻孔里钻,差点让他窒息。她躲到了他的身后,双眼紧紧的闭着,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保持着平衡。整个宫殿,不,整个地面都在这一声龙吟下摇晃起来。

  “看这样子,殿下那边也该要结束了吧。”声浪刚过女人便急切的站了起身,张口说道,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薄薄的嘴唇微张着,不停的呼吸。好在她的身体足够强韧,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男人也站起身,用力的甩了甩酸麻的左手,关切地看了看她,却没说话,加快步伐向外走去。

  “嘿嘿嘿,居然杀死了摩莉安,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呢。真是有意思的一对啊,明明那样的相爱着,却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嘿嘿,要是被那个人知道了,嗯,真想看看他的表情啊,想想就觉得有意思,嘿嘿嘿。”一个肉眼无法察觉的黑点在大殿最深处一闪而过,带着他老练而滑稽的嘟哝声转瞬即逝。还好,这不合时宜大煞风景的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天空中,白黄红黑四色光芒交错在一起,四个光团此起彼伏的连续碰撞着,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三个人和一条龙的身影。白色的光圈内的身影明显要比其他三个大得多,是一条健硕的巨龙,口吐着白色火焰,向另外三个人形的光团不断发起冲击。他嘶吼着,不顾一切的进攻,然而他的攻击却并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红色和黑色的光团护在黄色光团的两侧替他抵挡着巨龙愤怒的攻击。一道道气浪从战圈里爆炸开来,地面上的骑士们将武器插在地上,紧握着,单膝跪倒仰望空中,眼中满是狂热和虔诚。

  那是他们的神。

  红色的身影是个体型纤瘦的魔法师,她披着鲜红色的法袍,双手持握着燃烧着火焰的木质法杖,身边环绕着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烈焰,一个接一个大型魔法在她的吟唱声中离体而出,四散的火焰与光芒将她身边的天空印的通红。巨龙喷吐出的白色火焰不是穿过她释放出的法术光群,轰击在她护身的火焰罩上,猛烈的高温将四周的空气都烧得扭曲,而她却依旧不为所动,高声吟唱着,释放出一个接一个的法术。

  黑色的身影是个雄武的巨人,足有十数米高,他穿着黑色的连身长袍,身体四周永远笼罩着浓浓的黑色雾气。雾气从他的四肢和头颈处幽幽的渗出来,不快不慢,刚好足够抵抗巨龙的白色火焰。他双手持握着足有十米长的黑色镰刀,深邃的黑雾包裹着一人一镰,看不清他的样貌,也看不清镰刀的本相,仅仅在他不时挥舞镰刀划过前方时能隐约发现黑暗中闪动着一道道骇人的银芒。银芒和火焰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又同时爆炸开来。每一次碰撞都让他发出兴奋的呐喊,那喊声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黄色的身影浮在黑红两个光圈之间,那是个璀璨夺目让人不可直视的太阳般的影子。他没有穿上衣,金黄色的光晕紧紧地贴合在他健硕得夸张的线条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十指张开,双手保持着弯曲从两侧斜举起的姿势,怒目圆瞪,直直的盯着对面的古龙。在他身后的天空中,一道道金黄色的闪电此起彼伏,随着他意念的一举一动以不可阻拦的速度和力量劈向古龙。每一道闪电都带着划破虚空的尖锐啸声,每一道都必然炸开古龙身上的一片龙鳞,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空中的战斗仍在继续,地面上尸横遍野,这里本来是龙神位于古龙之巅的龙神宫殿,此刻却弥漫着血雾和硝烟。纵眼望去,整个山脉上全是红色的血迹,零散的散落各地的巨大龙尸上插满了长枪和弓箭,鲜血像永远不会枯竭一般源源流出。而每一具巨龙尸体旁都无一例外的堆着几十甚至上百具人类尸体,偶尔还有体型数倍于人类的巨人尸体。血将盔甲染得看不出颜色,残肢断臂在空中传来的气浪中翻飞,带着血雾,控诉着这场战争的惨烈。

  “呜。”伴随着一声无力的嘶吼,地面上最后一头龙类也倒在了人类骑士疯狂的围攻中。地面的战斗彻底结束了,在人类不计代价的讨伐下,巨龙的时代最终将要被终结了。

  “太阳王万岁。”为首的骑士长猛地爬上龙背,用力的摘掉笨重的头盔扔在一旁,高举双臂虔诚的呼喊着对着远处天空中黄色的人影拜了下去。紧接着同样的呼喊在人群中炸开,“太阳王万岁。”“罗兰德万岁。”上万人高呼着他们领袖和国家的名字,纷纷拜倒在地。喊声演化为另一波声浪卷向天空的战圈。

  “吼呜。”空中的古龙再次发出惊天的长啸,同族的死亡让他彻底的失去理智。他悲鸣着,能遮蔽太阳光芒的双翼在空中彻底展开。伴随着长啸,火红色的龙鳞一片片的逆向翻开,抖动着从天空脱落,露出他惨白色的肌肉。龙鳞,那是他永生之力的来源,而此刻这永生的力量正随着他的愤怒而流失。燃烧,他的身体开始从内而外的燃烧,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丝鲜血都在燃烧。伴随着龙鳞的脱落,他点燃了自己的生命。

  天空中顿时白光大放,古龙猛然化为了超过百米的白色火球,将他的能量毫无保留的向外释放。高温几乎蒸干了地面的血海,甚至要连骑士们的盔甲都一并融化了去。

  白色的光芒在这一刻彻底的超过了对面的三色光芒,压制着,骄傲的炫耀着。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否认,从那白光中迸发出来的能量才是天地间最强的能量,而他,也才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强者。他是龙神,是伴随天地一起出现的奇迹,在无数个日夜之前,在一切都还只是混沌的时候,是他,以一己之力开天劈地,托起了龙族无数年的兴旺。

  而今天,在这历史将要被改变的时刻,当曾经的辉煌将要被人类所终结的时候,他选择点燃自己永恒的生命,去捍卫龙族的尊严与骄傲。

  他不知道人类所主宰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有机会去见证那个世界,只有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生命的短暂,也才若有似无的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当苍白的创世圣焰点燃的那一刻,他已不再是曾经的龙神,不再那个主宰世界秩序的唯一。他明白,龙的时代结束了,龙族将要衰败,而且最终会消失在历史漫漫的长河中。无论今天他能否击败对面的三个人类新神,他都已无法改变这一切。

  “哈哈哈哈。”那被白色火焰所笼罩,已经看不清楚模样的龙口猛然张开,他竟然发出了人类的笑声,那笑声在天地间回荡着,狂妄而悲凉。

  “葛温,”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痛苦的坚持着,看向不远处天空中漂浮着的黄色人影,“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听到了摩莉安的预言,我看到了你的结局,你不会成功的,我会在无尽的混沌中等你。”龙神恶狠狠的说完最后一句遗言,看向葛温的黄金龙瞳的满是轻蔑与不屑。丝毫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伴着又一声长啸,白色火焰所形成的光团再次骤然放大,数百米的火球卷着龙神即将化为灰烬的身躯一跃而起从更高的高空斜撞向对面的三人。

  “来吧。”葛温高喊着,声音坚定而骄傲,他的双掌高高举起,在头顶重叠,英俊而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魏然不动的信念。他身后漂浮着的黄金色雷云不再释放出连续的闪电,而是快速收缩,快速凝聚成了一根完整的,犹如实质般的雷柱。葛温身边的空间里骤然金光大放,很快就吞没了三人的身影。

  远远看去那金色光芒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迹,没有任何语言足以形容它,高贵,绚烂,神圣而不可一世,让人无法克制的想要虔诚的膜拜。隐约间那光芒竟然有些要与那龙神以他永恒的生命为代价点燃的创世圣焰分庭抗礼一较高下的气势。

  这是属于人类的一天,骑士们不可置信的见证着这末日般的场景,圣焰的高温带走了大多数人的生命,而那充满着神圣气息的金色光芒却仿佛融入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让他们的血液沸腾起来。仅存的人类忍受着超过极限的高温,不可思议的纷纷站起身,望向遥远的天空。

  雷柱动了,像是审判命运的子弹一般直直的射向急速坠落的火球。“裁?决。”葛温呐喊着,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因为随着雷柱的飞射而出四周的空气都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凝固了。

  下一刻,天崩地裂,光吞没了整个世界,没有人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不再重要,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的开端。

  祭司大殿的大门前,斩杀了摩莉安的男人和女人并肩而立,四目紧闭,然后以骑士最高的礼仪肃然单膝跪倒,面朝着光来的方向...

  像在另一个清晨,从另一场梦里醒来。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当所有的一切归于寂静,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痕迹,辉煌了无数岁月的古龙之巅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山脉被移平,曾经辉煌磅礴的宫殿楼宇化为碎石齑粉,埋葬在焦黑的土地中。那是一个神秘又不可一世的文明,如今彻彻底底的堙灭在浩瀚的历史之河中,总有一天将被这个世界给彻底遗忘。

  风吹过曾经的战场,呼呼的诉说着没有人能听懂的故事。天变得很冷,寒风中似乎偶尔夹杂着一声声鲜活的嘶吼,那是失去生命的灵魂在不甘的咆哮。活着的人终将死去,而剩下的最终只是一个个残存的灵魂。

  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在遥远的大陆的另一端,另一片被称为罗兰德的土地上,故事还在继续着,人类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获得了享受光明和赢取尊严的权利。幸存的骑士们得到了葛温赐予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他们宣誓永远效忠于太阳王葛温。三个新神主宰着这个刚刚诞生的新世界,他们将光撒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昼夜交替,但在太阳与火焰可以到达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有黑暗的存在。

  新的时代真的开始了。

  只是,不知名的虚空中偶尔会传出不被人察觉声音。

  她像在自言自语,小声的念着,

  又像希望被什么人听到,一遍一遍的默默重复着。

  她说:

  “火将渐渐熄灭,而王的身影也将消失在黑暗中。当传承之火熄灭之时,刺破苍穹的古老钟声将在寰宇间回荡,唤醒沉睡在棺木中的薪王们。他们一定会舍弃他们的王位吧,然后无火的余烬将随行而至。那是无名无姓,成不了神且被诅咒的不死人,也正因为如此,灰烬才会那么渴求余火吧。”

  “又是一个伤感的预言呢,嘿嘿,还真是讨厌呀。”过了许久,另一端的虚空中传来恬燥的回音,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嘿嘿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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