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 风亦萧萧 上
巨大的沙漏中流沙不止，恍惚间，半旬左右的时光悠然而过。
三月春光明媚溪江乍暖，六月樱桃红凝芭蕉绿沁，将至九月，天气却只是更加料峭了些，风也愈发疾劲，拂面而寒。
不经意推窗换气的工夫，说不定还会被凛冽秋风肆意涌灌以致猛然间喘息不能，同时肌肤遇冷而骤然紧绷，俨然一只煮熟后剥了壳兼去了膜的鸡蛋，质密无隙，待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轻颤两下，甫会感知到暖意自丹田弥漫荡漾出，顺着经络流向四肢百骸，被冻结的灵念也慢慢恢复神智，重新抖擞一番才转身离去。
苍天等人寄居在撷玉宫这簇雄伟“篱笆”下，已有七天。
庭苑里养有十数尾锦鲤的纹莲描漪青花瓷缸还未结冰，花色纷繁的鲤鱼仍闲适写意，来去自如，然而窗下那丛金贵的鸳鸯美人蕉却难捱苦寒，经前几日一场连绵秋雨沐浴滋润后容光焕发，宛若胚底本就有料的妙龄少妇，好生精心涂抹粉饰雕琢，变得丰腴妖娆，惊艳动目，赚足了众人眼球。
可谁知这一容光焕发却是回光返照，之后便逐渐萎靡凋敝下来，硕叶蔫头耷脑如富豪一夜中家财尽散落魄垂首，娇蕊衰弱残败似贵妇转眼间年老色黄黯然伤神，丰满的皮囊日益消瘦，骨架犹在，风韵无存，倍惹见者怜惜，尤其是慧眼初识它妍丽面貌的灵儿，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心心念念得甚至都有些茶饭不思。
南及作为地主确实照顾周到，不仅嘱咐督促宫娥婢女给众人量体裁衣加紧赶制了数件华美又不失保暖功效的狐裘，省得他们感染风寒，更体贴心思，见灵儿姐总是怏怏不乐，知悉了缘由，就连忙着人传唤来宫廷御用的花草匠人，询问道“这丛芭蕉怎地如此一副惨淡光景”。
天可怜见，非是九皇子殿下金玉其外败絮内中有眼不识珍宝，他年纪尚浅学识有限，虽说少年心性使然是以翻阅过不少杂书旁卷，但他实在没有苍天那般令人垂涎三尺的过目不忘能力，再者他喜好美石，未至舞勺之年便治玉有道，素有“玉皇子”雅誉，已属难得可贵，术业有专攻，因此他爱玉之余，对于花草鸟兽这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物，从来都是敬谢不敏而远之，提不起半点兴趣，此次若不是灵儿肝肠系挂，他甚至都不知窗下这丛每年逢春开花冬前谢、如此周而复始的佳植还有“鸳鸯美人蕉”这么个好听名字，一直误以为只是形状与众不同些的芭蕉罢了。
那花草匠人能够在皇宫大院里寻个差事，身世清白不说，性情也着实圆滑老成人情练达，一笔带过了美人蕉的名字，只道由于天气寒冷的原因才导致花叶萧条。
南及闻言恍然，而后不以为意地呵呵笑道，“室外露气湿寒，可殿内早在入秋之初便燃起了地龙红炉，暖和得很啊”，于是大手一挥就命人扬锄舞铲刨开砌墁规矩的石板，连根带系将整株美人蕉都移植到了一个硕大的盆栽中，又搬挪进正厅。
花鸟匠人看在眼里欲言又止，他想说美人蕉本就贵而不娇，年年绽放复凋谢才迎合昭昭天理，做不得那温室花朵，否则精气神儿就都“融化”没了，最后想想却作罢，毕竟他们也都是温室里的花朵，傲娇而骄，没经历过风雨，吃不得苦头，听不进人劝，自己何苦去触那个霉头。
果不其然，美人蕉迁入新家后，肥厚的茎叶舒展了许多，但无复婀娜如故，不过终究活了过来，不再那副死气沉沉的迟暮相，因是之故，灵儿多少有了笑脸。
这七日里，撷玉宫访客不绝，如缕似织，使得原就不是“蓬荜”的宫殿愈发光彩生辉，除去南斯皇、皇后以及远嫁在外的三公主，大皇子、二皇子和七公主、八公主，甚至回娘家省亲归来的五公主都特意来了不止两次三番，专门看望许久未见的九弟，情意浓浓。
而三皇子南晴空更是于南及和陆小默的生拉硬拽下，在此长住了下来，兴许是他自知即将远赴边关留日无多，对素来亲近自己的南及亦是分外不舍，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同苍天兄弟几人共居一室，开始时尚且有些因为不熟悉而引发的不习惯，可未过两天就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尤其与陆小默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搞得大家都诧异不已，不明白一位年轻气盛的军中将校，怎么会和吊儿郎当的浪荡子“惺惺相惜”。
众人一见如故，言笑晏晏，当然期间也不是没有闹过笑话，比如说第一夜晚宴上，厅内笙歌阵阵，菜香、酒香、花香、熏香等等各种浓郁香气，在遍堂地龙的烘烤下交织缠绵在一起，越发令人迷醉，苍天几人以往未曾沾碰过酒水，可甫一接触品尝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像自制力较强的千沉、苍天以及两个少女还好，适度适量无意多饮，然而陆小默、林辕则食髓知味，又带头蛊惑起不善拒绝的啻顼和爱钻牛角尖的江黎与他们一道“同流合污”痛快淋漓，喝了个酩酊大醉。
筵席上南及最先醉倒，趴在几案上迷糊道“四哥，我不让你走”，清醒着的几人闻言都有些心疼感动，可谁料南晴空早已酒臻酣境，物我两相忘，勿提窗外事，便是咫尺事双耳也不闻，倒是江黎醉醺醺地落泪哽咽应声道“哎，四哥不走，我不走”，直教几人潸然之余不禁捧腹笑出了眼泪，奈何第二天醒来，三位当事者却都矢口否认，打死不承认有这丢脸事，尤令众人莞尔。
可惜韶光不以人情迟，一盏茶起初再滚沸，终究会有凉却的时候，茶凉时，即是人走时。
六天的时间，从各路诸王快马加鞭赶回领地安排事宜，到千军万马日行百里匆忙集结京畿周围，今日，四面云动，八方风聚，诸王各自携象征麾下强壮兵马的百余精锐列阵皇都外，立旗誓师，行将挥军北上。
天高云淡，几只鹰隼翱翔盘旋在上，虽形状翎羽各异，但都出人意料地没有争强斗狠，显然这些带毛的畜生皆是随军将校的契约兽，在空中来往如梭，顾盼间目光锐利隐约带钩，威风得紧。
瑟瑟秋风如泣如诉，吹得那杆竖有南斯皇旗的大纛猎猎作响，飘摇不定似一豆烛光。
除了正与敌国交战的边镇众王之外，此次共有十一位“太平”王爷领军列阵于前，阳光照耀下，铁甲反射着压迫窒息的森森寒光，槊戟枪矛俱是锋芒毕露，毫不退避遮掩。
纵是武风不兴，可那也只是修炼之风不盛，追根到底，苍佑五国皆是倚仗铁马金戈才得以建朝立国，始终注重军队筹备，尤其要求军纪森严，因而整齐队列中，无一人头攒动，更无一窃窃私语，整个演武场阒寂无音。
气氛沉闷中，忽有一穿着明黄虎袍的老者登上搭建稳固的演武台，其身后十数人联袂跟从，在距离那老者不远处站定，有人依稀自那后面的十几道人影里认出了自家王爷，那么那黄袍老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水落而出了：南斯之主，诸王之王，南斯皇。
南斯皇负手而站，皇级强者的气势敛而不发，则愈显不怒自威，看得台下众人目眩神摇，胸腔里平生一股“大丈夫生当如是”之浩然气。
演武台上，笔直挺立如一棵苍松的南斯皇缓缓开口，听着声音不大却足以传至每个角落，美中不足的是似乎有些沙哑无力，因故并不慷慨激昂：“诸位皆是我南斯大好儿郎，家族世代生在此地、长在此地，生根发芽、抽枝开花……”
苍天众人也都面南站在演武台下，眼前百步开外便是铁甲覆身刀剑悬傍的甲士，相较于对面那些修为普遍在师级上下的兵卒的屏气凝神，他们几人对南斯皇无有多大的敬畏心思，只是将其看作小九南及的父亲而已，由是自然气定神闲，誓师词左耳进右耳出，入耳不过脑，权当丝竹声了。
南斯皇渐渐提高了嗓音，不似丝竹，却像洪钟大吕：“古人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尔等经征召投军入伍后，保家卫国便成了汝等职责，如今，西诺、中神两国贼心不死，致使我国三千里疆线尽生狼烟。朕素闻我南斯男儿刚毅勇猛，果敢无双，不知众位可敢替朕跋涉千里，取其头颅？！”
台下众甲士听得群情激奋，热血贲张，只恨不得立马闪身到贼寇面前立马横刀杀他个干干净净，怒吼道：“杀！杀！杀！”
吼声如惊雷如巨浪，一波波扩散出去，余音回荡，绵绵不息。
待雷过浪去，南斯皇抬手轻轻下压，眼神明亮，朗声道：“有尔等在，朕心甚慰亦甚安！”
士为知己者死，众人闻言若得遇知己，红着眼眶大声喊道：“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PS：难得安闲……欠了三更了，今晚熬夜写，明天至少两更，拖欠东西的感觉真不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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