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简柚凝视着床边的一切。

　　在让侍女吃过转盘上剩余的棉花糖以后，夜阑吩咐她将餐车推到阁楼，提着裙子往上赶，甚至忘了站在旁边的子琦和简柚。在城堡的最高层，是大小姐白榆的房间，整层都是白色的，和这座城堡刚好相反。

　　简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在她看来，其他人不喜欢甜食，才是奇怪的事情。

　　白榆，也就是榆钱，可以和面加上糖，也是一道点心。这里虽然有简柚不熟悉的东西，但是人类的名字她都还认得。夜阑……两个人的名字，一个人是食物，一个不是，那是不一样的意思吗？

　　“姐姐，夜阑来了。”

　　床上的姑娘醒转，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在脑后扎成两束，身上着粉色睡衣，一双眼睛温柔宽容，轮廓比较浅，额前有几根碎发漏了下来，气质与夜阑完全相反。你见到夜阑前会以为她是大小姐，然则在见过白榆以后，会觉得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嗯。”白榆微笑，顺一顺坐在床边的妹妹的长发，眼神落在棉花糖上，作询问之意：“这是……”

　　夜阑看一眼简柚。简柚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白榆沉吟片刻，夜阑已经将棉花糖捧到她面前。白发大小姐咬了一口，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凑过去，粉色的双唇上沾了糖粉。因为刚刚开始，简柚发挥得并不好，但棉花糖如果成型营造出空气感，那就是成功了一半。

　　“没吃过的味道，原料是什么？”

　　“沙子。”

　　听到简柚的回答，三个人都愣了神。只有子琦看向简柚，眼神很冷，即使后者毫无知觉。

　　“是沙漠里的沙，”他一笑，眼神里泛开了温柔的光：“大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某个情报贩子继续瞎扯：“沙可以变化成可食用材料，但必须使用高级的稀有魔药，它造出来的味道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简柚开口：“是糖。”

　　糖。很甜的糖。黑糖白糖冰糖红糖。能做甜点的糖。能蒸红豆糕的糖。能做冰淇淋的糖。能捏三色团子的糖。直接吃的时候硬硬的碎碎的糖。

　　“糖？”夜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而简柚没有解释。

　　她也不管，回过头：“姐姐，你想吃？”

　　白榆点点头，“沙子原来可以这么好吃？”

　　夜阑微笑，看来让姐姐到这里来是对的，如果是在机械帝国，那个地方一点沙都没有，那可要怎么办。“姐姐想要她们留下来的话，”某个姐控继续试图努力讨姐姐欢心：“那就留下来好了。”

　　“人家还要回家呢，怎么可能留在这里。”白榆微笑，摸摸妹妹的头：“你们打算接下来如何？”她的神色立刻正经起来。“我为妹妹的不周道歉，她只是太紧张我而已。”

　　两个人沉默，子琦却是已经整理出了来龙去脉。

　　——机械帝国路易的传说。同样是无血脉的家族，双胞胎姐妹的姐姐本应继承财产，但却因为患上了厌食症，被迫放弃继承权。那以后所有人都以为，妹妹会顺利成章成为家主，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妹妹不管家了，带着姐姐去寻找可以治愈厌食症的方法。

　　所有人都知道厌食症是无药可解的。它在女孩子当中尤其常见，从初纪元就有的病，具有一定遗传性，至今第二个纪元，仍然毫无办法，一群人就像不知道什么叫心脏仍然试图研究血液的生理学家，最终得出的结果当然是空白。

　　简柚用沙子治好了这种病……子琦眯眼，却笑着道：“不知大小姐可否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旁边的女孩子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不要。”

　　三人一愣，简柚继续说：“我要走了”

　　某个甜食控懒得多浪费时间，因为字数少，听起来格外的高傲和带感。“那……”白榆试探：“这位小姐要去哪？”

　　天生缺根弦的夜阑才想起要介绍：“姐姐，这是子琦，这是柚子。”简洁语气清晰地表达出，她不愿意姐姐把时间浪费在任何人身上的不满。

　　柚子。在简柚的世界观里，姓氏代表家族，而名字是自己的。她想，离开了那个世界，这种昵称也许不错吧。

　　白榆笑：“柚子，果然是从沙漠里出来的啊。”

　　简柚心中分析：这个世界的柚子，只有沙漠里才有？她应一声，“嗯。”

　　空气沉寂片刻，简柚总算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了。

　　“可以哟，”白榆笑，她试图询问：“确定不用换套衣服？或者拿点吃的？”

　　简柚继续摇头，无机质的眼睛看不出感情。

　　最终简柚被放走了，她没有管子琦如何，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往城中走去。走了大半天，这里看起来尤其荒凉，两旁树上一颗果实都找不着，仿佛刚刚有喜欢大自然的恶魔路过了这个城市。偶然能看到穿着中世纪衣裳的妇人在摘叶片，但无人留意这个狼狈的旅行者。

　　夜阑的宅邸显然离真正的城市很远，简柚将围巾拿出来物尽其用，完全不管头上顶着一个三角形是多么古怪的打扮。

　　其实她已经够古怪的了。因为要去面试，简柚穿的是白衬衫和黑裙，皮鞋里落满了沙尘，一件毛茸茸的外套和沙漠绝对八字不合，而背上落满沙甚至有一个隔间装满沙子的双肩包明显是中世纪不会有的款式。

　　中世纪的衣裳，奇怪的魔法，未知的语言，还有……糖。

　　这里是异世界，充满了未知性的异世界——

　　身上全是不明物的简柚开始分析自己被当成魔药材料研究的可能性。

　　所以她没有留下，除了那瓶言灵液，她什么都不肯碰。第一件东西还好说，那时候她看起来没什么利用价值。就算有那种可以追踪使用者的魔药，肯定不是白菜价，凭什么用在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身上？而那之后，就难说了。

　　至于追踪仪的可能性……

　　简柚只是拉一拉双肩包，继续往前。

　　止音城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但城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城主似乎有心将它的独特之处藏起来，城墙看起来多年失修，如同本应该呆在冰箱下层，却因为买的人一个错手摆到了上层开始结冰的豆腐。即使你费尽力气将豆腐上的冰弄没了，它仍然是破烂的，全部水分都被吸到了那块冰里。

　　总而言之，豆腐已经不能吃了，这座城已经废了。

　　简柚在城前看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类似于身份鉴证的地方，然后她干脆混在人群中进门。城里风沙少了些，却更加闷热，仿佛一座比较大的监狱。进门后，就能看到这座平地城市里的，各式各样建筑。不能说是西方也不能说是东方，因为它太奇幻了，衍生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钟塔上的时间正在逆时针转。

　　远一点的地方有空中楼阁。

　　卖小吃的小贩用的是长食人草的餐车。

　　路边摊摆卖的全是石头。

　　简柚蹲下开始收拾地上的沙子，准备继续带回去实验。人们匆匆路过，倒也没人管她。

　　走了半天的路，听得懂语言却浑然一个文盲的简柚总算找到了图书馆。这样路上来，她总算辨清了几件事：这个异世界处于战乱状态；这座城市是人类的城市；现在没有年历；这个世界，没有甜品。

　　后两者是比较让人出奇的，在简柚所处的现代时空中，数字是不可或缺的，每个人只要记得住它就能存活。

　　联系方式是一串号码，身份证明只是加了英文字母，一个人在现实辛辛苦苦工作最后换来的，也是银行账户里某几个位数。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只要把数字搞定，比如将自己和某个富家子女的身份证号码在出生时对换，就直接成了人生赢家。

　　于是简柚的购物梦想清单上多了一件东西：手札。

　　所有来自原本世界的东西都是资源和消耗品，她还没胆马上花光。在找到图书馆以后，简柚僵硬地拒绝了图书馆员的亲切问候，自己在其中摸索，最后终于找到声音资料贮存点。图书馆有影音资料——她已经没时间慢慢琢文咬字了，马上摸清世界观是正经。

　　她穿行在书架之间，不停翻阅相关资讯。满眼都是陌生的文字，她只能一本本试。

　　终于在图书馆宣布关门之前，简柚弄清楚了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那么多复杂资讯宛如潮水扑面而来，令她整个人迷茫得遗忘了自己是站在什么地方。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图书馆，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转，其中一个是：没关系，没关系的，你还有糖；而另一个在尖叫：这里是异世界！

　　它们太吵，以至于简柚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兴奋雀跃抑或诧异恐惧。

　　这个世界以剑与魔法组成，分为三界。

　　简柚回到街上，人界天空是永不改变的黄昏，夕阳凝固在山顶，永远不移；即使她已经在这里呆了这样久，头上的太阳由始至终没有改变过位置，不论上升还是下沉。

　　她路过小吃摊贩，贩子正在叫卖，长草的餐车上全都摆着一架灵液转换器，法力强大的人可以将自己的法力凝结成形，当成灵液来进行买卖；

　　而她呆了三天的那个沙漠，是自初纪元以来就有的，三界的交接点。

　　她盯着地上的沙和灰尘看，拉紧背包带，这似乎也是她唯一的依仗了。然后，她看到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正在努力地拔草。

　　……什么时候草还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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