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碰壁
莉娅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脸上的笑容就黯淡了下来。
今天和老师奥斯顿的一番对话，让莉娅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似乎从没有正视过自己身上的责任，而是刻意忽略了它。
或许从她成为奥斯顿的副手的那一刻开始，莉娅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研究员了——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研究员。不管莉娅本人愿不愿意，她早就已经被贴上了阵营的标签。
就算莉娅自己想要保持中立，别人难道会放过她吗？奥斯顿今天也给予了她警示。
而且，莉娅也听懂了奥斯顿话里的潜台词。
老师奥斯顿没有孩子，莉娅就是他早就确定好的继承人。
奥斯顿是科学院的领袖。若干年后，当他离开人世，莉娅就要接替他成为新一代的科学院领袖。
哪怕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成果，这个位置都会是她的。
这是星际时代存活了数千年的帝制在各行各业留下的副产品之一。
——哪怕是军部，也不能幸免。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伊莱将军是伯伦特元帅的继承人。
当元帅伯伦特死去，伊莱就将成为新一任的帝国元帅，军部将完全听从他的调遣。
伊莱将军显然能将军部带上新高度。毕竟谁不知道他少年成名战功卓著？
那……她呢？
莉娅垂下眼睫，遮住钴蓝色的眼眸。
就算她真的有一天要接手老师的位置，继续带领科学院维持中立、只为人类的发展生产而研究。
她也真的能够做好吗？
只比研究能力她很有自信，但是做一个阵营的首脑似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莉娅本身是想要逃避这样的责任的。
没错，逃避。
莉娅正视自己的内心，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当她听到老师说自己会继承他的一切的时候，莉娅的第一反应是想逃走。
莉娅只是想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地做研究，有生之年能够把“辉光”做出来——虽然这件事实际上并不普通——然后找办法回故乡。
可是，当担子真的落在她的肩膀上的时候，就算她顺利地找到了回家的路，莉娅又真的能够顺利离开吗？
莉娅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金色的柔顺头发被她抓得乱糟糟的，一向明亮清澈的钴蓝色眼眸一时间越发暗淡无光。
她要怎么办才好呢？
实际上，奥斯顿教导过的学生有很多，但是真正能被称为他的弟子的，也只有莉娅一个人而已。
没有人能够替代莉娅的地位。
这样一来，想要和所有人保持距离、独善其身，似乎永远都只是莉娅的一厢情愿罢了。
权力、责任、阴谋、感情……
这一切共同织就了一张坚固繁密的大网，将她牢牢困住在里面，似乎永远不可能挣脱。
莉娅长叹一口气，坐在床边往后一倒，把自己砸在柔软的床铺上。
床铺似乎用熏香熏过，莉娅闻到了些微薰衣草香，外加还带着一点太阳的温暖气息。
这两样气味原本应该能够让人安心凝神，但是莉娅越闻越觉得无法冷静、烦躁不安。
她的心口似乎烧起一团火，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烧越旺。
但是莉娅已经是个稳重的成年人了，她能够顺利地克制自己。
于是莉娅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算了，随它去吧。
莉娅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她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她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待上许久。什么帝国政体的变化、各方权利的交接……那都会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起码不可能明天就发生。
老师奥斯顿也还没有进入老年时代，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或许，等她真正找到回家的路，自己也已经收了几个徒弟，选好继承人了。
往好处想想吧，不要继续为还没有到来的事情烦扰了。
莉娅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她此刻有万般的想要对什么人倾吐一切的欲望，但是她不能和任何人说。
为了保密不能联系姐姐，可是其他人她也不好说……
莉娅最后还是只能将一切闷在心里。
“关灯。”
莉娅双手捂住脸，冰凉的指尖贴上额头灼热的皮肤，让她略微舒适了一些。
也突然让她想起今天身边那股冷冽的青草汁的味道。
要是她的信息素也是青草汁味的就好了，闻闻自己的味道就能冷静下来。
房间的灯按照莉娅的语音指令全部关闭，困意也逐渐将莉娅侵袭。
睡觉吧，睡一觉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很快，莉娅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这个时候，在港口驻留许久的“永恒号”终于在夜色中起航，驶离了第六军用星港。
等到第二天清晨，皇宫观景台周边的花丛中沾满了晶莹的露水，七个月亮依次没入地平线以下，人们头顶的天空再一次从墨蓝色转换成浅淡的蓝色时，“永恒号”早就已经驶离了首都星所在的第一星区。
伊莱提前设置好了航线。
按照主控室里输入的指令，“永恒号”的目的地是帝国第二十五星区最边缘的一颗红色星球。
这颗星球远离第二十五星区的居民区，舰队将停靠在这颗被名为kt-4085-by的小行星的背面。
这趟旅程将持续十四天的时间。
原本阿尔德温觉得这是个和莉娅拉近距离的绝好机会——毕竟等下了“永恒号”，他多半没办法和莉娅进行太多接触，能在这十四天里取得进展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在这十四天里，阿尔德温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接近莉娅，他刚刚靠近“辉光”研究组核心成员的休息区，就被驻守的警卫拦下。
“殿下请止步。按照规定，您不能靠近这片区域。”
阿尔德温被拦住了也不生气，他的微笑依旧很温和：“我只是随便走走，恰巧路过这里，想到有个认识的学妹在这里，就来和她打个招呼说说话而已。不用这么严格吧，我又不是间谍一类的可疑人员，何必这么紧张呢？”
拦住他的警卫并不吃他这一套：“抱歉，殿下，这是伊莱将军下达的军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研究组核心成员休息区。请恕在下不能违背上级指令。”
阿尔德温叹气：“这样啊……那，要不你帮我把她叫出来？我那个学妹她叫莉娅·洛萨，就是那个金色头发，眼睛和你们伊莱将军一样是钴蓝色的那个女性omega。我只是和她说两句话而已，就站在这里不进去，如何？”
警卫纹丝不动：“抱歉，三殿下，我的职责是驻守在这片区域，没有伊莱将军的指令，我也不能进入这片区域。恐怕是帮不了你。”
阿尔德温也不生气：“那我在这里多站一会儿，等一等看她会不会出来，总可以吧？”
“……可以。”
“莉娅，这位三皇子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天天要来找你见面？”
“辉光”项目组核心成员的休息区拐角处，站着两个人，是贝拉和莉娅。
此刻，贝拉就扒在墙角，偷偷看阿尔德温和警卫交谈。
莉娅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也就毕业的时候和她见过一次。”
“那他怎么……”贝拉挠了挠头，神情疑惑万分，“这么坚持不懈啊，皇宫里那些公主皇子都这么闲吗？”
贝拉左思右想，最后得出了一个她认为还算合理的解释：“总不会是他喜欢你吧？想追求你？”
莉娅嘴角一抽：“你想得也太多了。”
或者某种意义上来说，贝拉的猜测很有道理，也很接近真相了。
这位阿尔德温殿下多半是代表皇室来拉拢她的，就算真的是追求，多半也只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莉娅不准备和贝拉说这些东西，也不准备和阿尔德温继续接触。
“我和他见面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一见钟情能维持的时间也没这么久吧？多半是有其他麻烦事。”
“也对，你说的有道理。”贝拉扭头看她，“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不要出去？出去了就和他撞上了。”
莉娅摇头：“我就不出去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大不了这些天就呆在房间里哪也不去了。至于三殿下，他等不到人，自然就走了。”
莉娅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果然愣是没出过一次门，阿尔德温怎么也见不着她。
这天下午，阿尔德温照旧在“辉光”研究组核心成员的休息区碰了壁。
不过今天他没有继续等待多久，不一会儿就掉过头去，似乎要返回自己的住宿区。
但是他没走几步路，就又转回头来，问道：“你们伊莱将军现在在哪？”
等莉娅·洛萨主动出现恐怕是不可能了。这些天的经历，也让阿尔德温意识到这个金发蓝眼的omega在刻意躲着自己。
但没关系，他可以主动出击。
伊莱再不愿意他和科学院接触又如何？他直接找上门，要求伊莱安排她们见面，不也是一个好方法吗？
其实阿尔德温也不是很想用这样强迫他人的方法和莉娅见面，这好像就是承认了他作为一个皇室出身的alpha，对这位omega毫无吸引力的事实。
而且这样一来，莉娅·洛萨恐怕会对他心生排斥，迷惑她的难度就更加高了。
但是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了。
可惜这件事似乎也不能顺利办成。
尽职尽责守在一旁的警卫回答他：“伊莱将军的具体行踪我们也不清楚。只能请三殿下您自己去寻找了。”
阿尔德温依然保持着微笑：“那他在不在‘永恒号’上？还是在舰队的其他飞船里？”
警卫还是摇头：“抱歉，殿下，我也不知道。”
阿尔德温这些天听“抱歉”这两个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他现在听到“抱歉”这两个字就要头疼。
“……行，那我自己去找他。”阿尔德温问他：“要我自己找的话，‘永恒号’上除了这里，所有地方我都能去吗？其他飞船呢？”
警卫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抱歉，这部分内容我也不知道。不过，您没有权限，如果去了不能接近的地区，会有其他警卫拦住您的。”
阿尔德温笑着点头，舌头悄无声息地舔过口腔右侧的尖牙：“行，我知道了。”
“要是找到了你们伊莱将军，那得让他带我出‘永恒号’转转，我听说他驾驶小型太空舰艇的技术是一流啊，军校里这门课是满分通过的。”
警卫不说话，阿尔德温还在继续：“话说起来，咱们在这船上待了这么多天，我实在是有些无聊了。你们平时在这船上呆着不会觉得闷吗？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警卫只说：“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
“不会觉得烦吗？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阿尔德温还在说，警卫只是默默地听，最后告诉他：“三殿下如果没有事的话，还请尽快离开。”
阿尔德温点点头，说：“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明天见。”
说罢，终于离开了这片区域，大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阿尔德温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味道越发让人觉得阴暗潮湿。
一个高大的侍卫走上前来问好：“殿下。”
阿尔德温闭眼仰头，胸膛很很起伏了一番，鼻腔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给我倒杯水了，冰的。”
侍卫照做了。
等装满了冰水的水杯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阿尔德温举起它，猛得一昂头，喝下了一大口。
几块立方体状的冰块落尽他嘴里，被他用牙咬得咯吱作响。寻常人大概会觉得这声音听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一边的黑衣侍卫却面不改色。
待到阿尔德温把嘴里的冰块全部咀嚼成碎屑咽下喉咙，才勉强将胸口翻涌而上的怒火压制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去找伊莱了。
伊莱不会现身的。他在刻意躲着自己，也在刻意把自己禁锢在’永恒号‘的特定区域内。
就算他能够见到伊莱，伊莱也一定不会安排他和莉娅·洛萨见面，多半是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军部不会留下半点口子，让他有拉拢科学院的机会的。
呵，军部，伊莱……
阿尔德温狠狠锤了一把桌子，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受到震动泼洒出来，水珠在桌面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父皇让你来帮我，我怎么没觉得你在帮忙？”阿尔德温扭头看向那个穿着黑衣的高大的alpha侍卫，“这些日子全是我一个人在折腾。”
侍卫平淡地说道：“我之前说过，您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你就冷眼旁观？”
阿尔德温咬牙：“……既然是个帮忙的，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侍卫并不理他。
“……算了。这次失败就失败了，我们又不是没有机会了。”
他有些嘲讽地说：“虽然不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帮我、怎么帮我，但是有些事情你总得和我说一声吧？”
“比如，这艘船上有我们的人吗？或者，有我们能收买的人吗？不论是警卫还是研究员，只要是能用的都行。”
“伊莱将军治军严谨，这艘’永恒号‘从出军工厂开始就是在他手上服役的。能够登上这艘船的警卫，每一个都是伊莱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亲信。我们的人安插不进来，也没有一个警卫是我们能够收买的。”这些内容这位alpha侍卫倒是可以回答的。
“试探收买一类的行为在这些警卫身上行不通，贸然行动怕只会打草惊蛇。”
阿尔德温大力地揉着眉心，轻微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不信了这’永恒号‘上就是铁板一块，找不到一点缝隙！”
“自然不是。”侍卫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起码那群研究员身上，破绽就多得很。”
“你想从他们身上下手？”阿尔德温摇摇头，“恐怕不行，我这些日子试了很多遍了，那群研究狂人，平时几乎不出门。而且连我都没办法进入他们的核心休息区，和他们有所接触，更别说你了。”
“那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侍卫提出建议，“所有人都知道莉娅·洛萨是最好的突破点，所以理所当然地这个人会收到最严密的保护，你自然使尽办法也不能接近她。但是研究组的其他研究员，受到的防护就没有那么严实了。想要与之接触，就没有那么困难。”
“殿下完全可以通过莉娅·洛萨对这个人的信任，间接把她带出来。”
阿尔德温扬起眉毛：“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道理。而且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人选了？”
“这是自然。”
侍卫点头，打开光脑，一份档案投影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贝拉·埃文斯，一个女性beta，第九星区普通公民出身，现任‘辉光’计划研究组二组副组长，主攻空间加速理论研究。”
投影上显示出这个绿色头发的beta的容貌影像。
“最让人满意的一点是，这个人在‘辉光’计划研究组里，是除了奥斯顿以外，和莉娅·洛萨关系最亲近的成员了。”
阿尔德温用手支住下巴，沉吟片刻，最终做了决定。
“好，那就选择她吧。”
“后天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时间紧迫，明天我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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