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梅林
“嗯？”
沈青莲神色顿了顿，一时间被问住了。
说到希不希望莲花座来找她，沈青莲还真不清楚。
她当时留下那情蛊，纯属是在留影石之外的第二方案，防止自己见了莲花座一面，到最后什么都没发生，连邀功都不好邀。
莲花座真来找她，就意味着她可能丢命。可是如果莲花座就是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有没有那玩意儿一个样儿，所以干脆不来了呢？
沈青莲自然不方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英招，只是含混地说：“我无所谓，那是他的事。我做好应对的准备就行了。”
英招沉默半天，“嗯”了一声。
“英招。”沈青莲试探着说，“这次去荒石海可能会比较凶险，你就先不要跟来了，好好在宗门内修炼……”
英招打断她道：“所以师尊是打算带着那个炉鼎去吗？”
沈青莲神色一愣，她的确是打算带白玉钟去来着。那是因为白玉钟有白玉钟的用处，可是英招跟着……着实想不出来有什么用。
英招看她没有回话，已经明白了沈青莲的意思，便道：“那我也要去。”
沈青莲敛了笑意说：“英招，不是为师不带你，而是这件事不确定性很大，为师不希望你因为我出任何问题，你明白吗？”
英招抬起眼睛看着她道：“师尊有师尊的目的，可是徒儿也有徒儿的目的。徒儿不会随意干涉师尊的事，所以师尊也能不能放手让徒儿自己去做？”
沈青莲敲着桌面的指节一停，“你有什么目的？”
“徒儿的目的，就是一直在师尊身边保护师尊的安全。”
他淡声说：“师尊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徒儿替您来珍惜。师尊不考虑自己的生活，徒儿替您来考虑。凡是是师尊无暇顾及的，徒儿都会一一替您照顾到。”
沈青莲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少年面如冠玉，唇若施脂，端的是清风朗月，雪骨梅胎，让沈青莲一瞬失神。
她理智上想说你一个元婴怎么保护我一个破虚期，最后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笑了笑。
“伤口包扎好了。”英招起身说，“师尊请便吧。”
沈青莲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的少年却忽然又喊住了她。这一次他的神色有些犹豫，半晌才冷着声音说：
“师尊打算什么时候收听墨为徒？弟子可以替您安排。”
沈青莲不由得笑了，“看你紧张的。”她说，“早着呢，等什么时候你出师了吧。”
荒石海离庚明剑宗可是一段不近的距离，乌征跑了，时间紧急，但是沈青莲手臂又受了伤，不便第二日就上路。因此谢遥寄主动提出来他们可以用传送阵到达那里，这样沈青莲可以多修养几天再走。
沈青莲是有机会就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稳定的传送阵用一次就要烧一万灵石起步，这么好的白花庚明剑宗钱的机会，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第二日谢遥寄便派人将那二十件法器送了过来。
沈青莲都拿起来仔细查看了一遍，那鸢尾伞极适合防御法术，梅花玉印佩在腰间则可以抵挡符咒，飞鸾符是清除魔气的上等法器……
这其中每一件，落到外面都是无价之宝。可见谢遥寄是真的对她很满意。
沈青莲便招呼听墨将法器都收拾到库房里去。她跟着听墨去库房一看，里面空空荡荡，莫说法器了，连个法器沫沫都没有。
沈青莲知道白玉钟两袖清风，没想到他是真的穷得一无所有。
听墨见沈青莲无奈扶额，便道：“以前道君都不太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觉得修道之道在于自身，不在于这些表面的东西，就都把法器折合成灵石卖了。”
沈青莲便道：“灵石呢？”
听墨推开旁边房间的门给沈青莲看。
这个房间的窗户开着，呼啦一阵冷风扑了沈青莲一脸。
听墨咳了一声道：“道君觉得为人弟子要孝顺师尊，就把大部分灵石都给了应之奇仙君了。本来还剩下一些的，上次大修阆苑……都用完了。”
沈青莲原本以为，自己被白玉钟骗心骗身之后心已经死了，没想到此时看着一览无余的库房，觉得自己心尖又开始很真实的揪着疼起来。
沈青莲一脸麻木地站了半晌，忽然想起来，自己山上弟子的份例都是宗门统一发下来的，她平时也没有什么大的开销，难道说……
她忍不住出口道：“本君去京都时身上带了五千灵石，难道那是——”
听墨诚恳地说：“没错，那就是道君的全部家当。”
沈青莲：“……”
早知道那四千灵石那么重要，她一定要向黎玄这个大河里洗煤—闲得慌的富n代讨回来！
沈青莲叹了口气，吩咐听墨先把这二十件法器整理进去。这时听外面的仙侍来报说有个乐修女孩子登门道谢，说是感谢道君救了她一命。
沈青莲回想了一会，才记起来昨天好像的确是顺手救下了这么个人。准确的说人不是她救的，只不过是她把妖兽杀了，她就自然而然活下来了而已。
“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便进来了个一身樱粉色襦裙，脑后丝带扎了两个垂髻的小姑娘，朝她行礼道：“昨日多谢敛玉道君出手相救，若非如此，洛烟也不能侥幸捡一条命回来。”
沈青莲眉心一动，抬眸望过去。
这才发现这女孩子非常眼熟，这不是那天被她敲晕了丢到小树林里的那个嘛。
这么说来还真是有缘，她有意无意地救了人家一命，也算是不欠人家什么了。
洛烟伸手捧出一个漆盘来，朝沈青莲道：“这是家父备下的一点薄礼，不值一提，还请道君千万要收下。”
沈青莲打眼一瞧，漆盘上一个储物袋里装着二十万中品灵石，唬得她瞳孔一跳。
“我家是京城世家，家父如今也在朝中为官。”洛烟好像带了几分歉意的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法器。只好用灵石代替了。”
虽然沈青莲很想收下，可是她脑子还算清醒。比起她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形象而言，这二十万灵石根本不值一提。
世人都知剑修穷，她明面上最好还是表现得穷一点，才能立起来两袖清风、不为钱财所动的人设。
“听墨。”沈青莲吩咐道，“把这二十万灵石给洛姑娘放回去。”
见洛烟还要推让，沈青莲便和蔼地笑了笑说：“洛烟姑娘，本君是有缘才碰巧救了你。若是谈钱，就太生分了。不如交个朋友，来日你有空便多来阆苑坐坐，也能陪本君说说话。”
洛烟原本早听说敛玉道君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交谈，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却没想到沈青莲面上始终带着和缓的笑意，看着便叫人心生亲切，不由得也多了几分好感。
她便不再坚持，就此称谢作罢。
沈青莲见她频频看向侍立在她背后的英招，便开口道：“洛烟姑娘和我这弟子认识么？”
“略微见过一面，”洛烟低下头，脸上有几分羞涩之意，“英招真人家也在京都。”
沈青莲看着她的神色，心上便有了几分计较。看样子洛烟喜欢她这小徒弟呢，就是不知道英招对洛烟有没有什么意思。
“那日看见吞金兽挑断了洛烟姑娘的琴弦，”沈青莲说，“不知修好了没有？本君还没听过几回乐修弹的琴呢。”
听墨就是闲不住，这时候插嘴进来说：“道君，洛烟真人的琴可是出了名的好。流水乐门里都叫她凝云仙子。”
沈青莲心道渡劫期的修士才能称一声“仙君”，流水乐门居然都管元婴修士叫仙子了，可见真的是要完蛋了。
她含笑说：“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这名字起得真好。”
英招这时才古怪地偏头看了一眼他师尊，沈青莲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我就口是心非了你能怎么的？
英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带了点笑。他原本有点不满，凭什么他练剑练上一天，师尊才夸一句“尚可”，轮到眼前这个就满口溢美之词了。
但是师尊那一眼却看得他心里软了下去，她对眼前这人不过随意应付应付，夸他的时候那才是真心的。
洛烟自然领会不到二人的眼神，她带着点不好意思行了一礼道：“那我就献丑了。”
洛烟的琴能得流水乐门的人上下夸奖，自然弹得还是很不错的。
沈青莲留心打量着英招的表情，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他眼神有什么变化。反倒是她直想跳起来敲敲他脑袋看是不是木头做的。
她是真的很想早点把英招嫁出去，如今她看似安安稳稳地在庚明剑宗生活，可是乱象已经初起，将来还不知道要遇到些什么。还是早点给他找个归宿的好。
从那二十万灵石就可以看出来，洛家家大业大，英招若是娶了人家的女儿，绝对不至于当一辈子喝风的穷剑修（说的不是我自己）。
嗯，而且洛家这么富，估计也不会在乎她不出彩礼钱。
沈青莲心里承认，她这小徒弟样貌长得着实不错，她私心里也不希望他娶个丑的。
洛烟长得就很不错，虽然和英招一比较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搭，也许是少年太漂亮了……
她想东想西的时候，洛烟已经弹完一曲。
沈青莲连忙抚掌称赞，便朝英招道：“你先招待着洛烟姑娘，再陪她说两句话。本君有事先去处理。”
英招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跟着起身道：“师尊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沈青莲拍拍他肩让他接着坐下，唤了听墨一句道：“听墨跟我过来。”
两人很快离开了园子，听墨凑上来道：“道君，我们去干什么啊？”
沈青莲想了想说：“这两天白玉钟都在干什么？”
“就还是老样子。”
听墨扬起脸骄傲地说，“我都按道君说的办了。他来找过道君好几次，都被我挡回去了。”
“办得不错。”沈青莲拍拍他的头说，“我去看看他，你先回去吧。”
她沿着小径向白玉钟那个偏僻的小院走过去，没想到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喝骂声。
沈青莲停住步子，在梅林间放开神识向那边望去。
正见三五个仙侍站在白玉钟的小屋门口围成一圈，中间的地上似乎还有个人。
“桐叶，”其中一个叫浮鹤的仙侍朝同伴笑道，“你真是闲的。这炉鼎娇贵着呢，怎么经得起你那一脚？”
“他不是说他有金丹修为么。”桐叶用脚尖又使劲碾了碾，“我也不过就想和他比试比试，谁知道这位金丹还不如个筑基？”
皮肉摩擦在沙土上令人牙酸的声音清晰传来，地上的人痛叫一声。周围的仙侍立即拍掌大笑起来。
“叫得好！”浮鹤嘲弄道，“叫来了道君，说不定还能好好怜爱怜爱你，让你多涨点修为呢。”
“真是胡扯。”桐叶厌烦地移开脚，呸地啐了白玉钟一口道，“道君那般明月尖尖上的人，会看得上这种货色？啧，这头发是为了取悦道君染的？真可笑，以为道君会看得上你这种把戏？”
沈青莲静静地移在树下，看着那边的喧哗吵闹。
仙侍们是从外门弟子里选上来的，一般而言资质平平，一生终于筑基或者炼气阶段，年纪大了就放下山去，能升到金丹的已然是少之又少。
平日在他们眼里，都是最不起眼的。不知道白玉钟被这些往日最瞧不起的人踩在脚底，任他们辱骂殴打，毫无还手之力时，是何感受呢？
沈青莲望向树林深处，露出了个堪称妩媚的笑。
她就倚在那儿听着辱骂和踢打的声音，表情比听洛烟的琴声时还要沉迷痴醉，指尖捻着一片落叶，像是轻轻为那痛呼声打着拍子。
直到吵闹声散去，她才露出点恋恋不舍的意思，抬步往那边走过去。
花叶微微拂动，白玉钟艰难地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白衣被尘土沾染得脏污不堪，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这些伤都不重，更深的却是一刀刀剜在心里。
那里直痛得他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仿佛过去每一寸尊严都被人踩碎在了脚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眼前所见只有这个画地为牢的小院，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将来。
一双洁净的云纹靴在他面前停下，白玉钟抬头看去，正对上沈青莲黑而沉的眸子。
“真可怜啊……”她轻声说，“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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