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五十一章 烟渚（01）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没有了眼睛，心灵依旧能看清窗外的风景吗？

        画家在建德江整整待了二十二年，天上何时有大雁飞过，今日去垂钓的是哪几个人，在江边欢闹的是谁家的孩子他一清二楚。

        江风吹过来，撩起他白色镶红边的衣衫，远看像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仙鹤，所以大人孩子们都叫他鹤先生。

        时间若回到十二年前，大家都会恭敬或羡慕的称他一声邑公子，邑公子眉清目秀，鼻梁高挺，特别是那双带着水波的眼睛，傍晚着急归巢的鸟儿看了都会醉倒在江面。

        那时候他手中的笔不画别人，而是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画自己。也有自己带着铜镜来请他作画的人，都是为了让他把他自己更好的画出来。

        “鹤先生，还不回家？”李家阿翁弓着身子移舟泊岸从浅水洼走出来，穿上草鞋放下裤腿。

        画家侧耳把话中的情绪也听进去了，“再等等吧！这一张画完就好！今天的鱼儿都不上您的钩呀！”阿翁面带笑意，把木桶放在一旁，颠着步子走过来看画。

        “不是鱼儿不上钩，是这一带的鱼儿都没有了哦！”他话尾音拖得长，像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你今儿的画画得格外好！”他看出正是村里人撑着小舟出去打鱼的场景。“只是，这山峰不该是红色呀！我看看，”阿翁抬手遮住太阳看了眼江对岸的山峦，“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噢！这时节山都成了这颜色，鱼儿们也该歇息歇息了！”

        秋后不打鱼，冬至不晒网历来是山居村延续百年的传统，只是三年前村东头来了几个壮汉，带来了和这烟雨迷蒙的江畔格格不入的红漆木船，有时出江十天半月不回，也不知究竟驶向了何处，大约两个月前江面起了风浪，大船被毁，人虽无死亡却也伤残，总之此生是无望出江了。

        村里人都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大自然也是会愤怒的。

        “给你分一条？”他拎着木桶站在远处高声问。

        画家落下画中的最后一抹红起来，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微笑，“不了，您上次给的家里还有，带回去给阿婆补补身子吧！”嗓音清亮，像从江面飘来的歌声。

        散学的孩子们在江边芦苇掩藏的小道上疯跑，画家的声音比学堂板着面孔的先生的声音好听千万倍，“鹤先生，真的是先生——”孩子们跟江面刮来的秋风赛跑。

        阿翁捋着髭须脸上带着满意而惋惜的笑，要是自己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就一定让画家做女婿了，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出阁不满一年赴了黄泉，也不知她在夫家受了多少委屈才这般想不开。女儿死后不到一月姑爷就纳了新欢，又过了五六个月便生下了孩子，老婆子也去找他们闹过几次，无奈人家家大业大弄得他们原本殷实的家底全部进了官府。

        二女儿被一个在街头卖艺的浪荡子哄骗着跑了，遍寻终不得其下落。老婆子因此也急得生病卧了床，后来好了些，却又传来了儿子在边关战死的消息。自此老婆子便卧床不起，他这才搬来了山居村，靠打鱼卖竹器为生。

        “我先回去了，老婆子还等着呢！”画家点头，他平静的面容也是月朗风清。孩子们跑过来有的抱住他的腿，有着拽着他的胳膊，“先生，先生，我今天不想画那江面了！”女孩抱着画家的腿叫嚷。

        “对，我们不要画那江面了！”孩子们都跟着附和。

        画家蹲下来，左右各搂着几个孩子，也有一个调皮的，直接跳上了他的背。

        “那你们说画什么？”画家语气温柔。

        “我们要画楼里的说书先生！”画家脸上依旧带着笑，他听过一个云游四方的说书先生，每到一个地方只去最好的酒楼说七日的书，之后不再逗留，而是去往另一个地方，没人知道他会去哪儿，因为他每到一处都是来无影去无踪。

        江面的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画家站起来，催促孩子们道：“要下雨了，快回去，你们回各自家里等着先生好不好？！”

        “好——”孩子们的话刚吐出，豆大的雨点裹着黄沙已然重重砸了下来。沾到人的衣服就留下雨点大的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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