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苏宇一边往下山的方向走，一边斜着眼瞪着身后并排走着的两人，一人一身黑衣，一人一身锦衣，缓步慢行，谈笑风生，似相谈甚欢。
十七好言劝道：“苏大人，别看了，要让厉公子见了，肯定又要发火了。”
苏宇愤然道：“那人来路不明，而且前来目的尚不清楚，厉公子便与人结交，实在太轻率了。”
十七道：“他方才说他叫居榭。”
苏宇皱眉道：“没听说过此人，还有什么无崖山，谁知是真是假。”
十七道：“苏大人入宫早，可能不知江湖中事。我倒是听说过洞月谷，那里可是医仙世家，相传，天下所有大夫都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只要洞月谷的人一出手，便可妙手回春。”
苏宇不太相信：“真有如此神奇？”
十七道：“传言如此，毕竟是医仙，真真实实见识过他们医术之人少之又少。不过，苏大人，你不觉那乡野大夫无法判定掌柜的死因，居榭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确实神奇吗？”
苏宇道：“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洞月谷来的医仙。而且，医者，一眼看出病因并不奇怪，但掌柜是中毒，他为何能如此清楚？”
十七道：“中毒之人也需寻医，这居榭公子能看出人所中之毒，也不奇怪。”
苏宇：“……”
虽然十七处处为黑衣男子说话，但所说也并无道理。苏宇太过小心翼翼，多留心陌生人，也说得过去。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再争论下去也无用。
不过……
苏宇斜睨十七一眼，哼道：“这才见过一面，你倒是叫居榭公子叫得亲热。”
十七讪笑道：“苏大人教训的是。不过厉公子愿意相信他，我自然信厉公子的眼光。”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也不知哪里惹到了苏宇，苏宇额头青筋跳了一下，难得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一字一句道：“十、七！”
十七吓了一跳，忙道：“苏大人这是怎么了？”
苏宇阴沉着脸往十七靠近一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我跟厉公子的时日比你长，他如何，自然不消你说。我一心为他做事，凡事都要考量，而你，不过是听命行事，是非黑白，皆不会主动判定。”
十七暗自揣度了自己方才那番话，应该没有冒犯的意思，而且苏宇也不会平白无故黑脸，为何会突然数落起人来，正不解时，却听苏宇又道：“我还有笔帐未跟你算。”
十七眼皮一跳，忽然明白苏宇这般不悦是为何了。
回到驿站，天色已晚。
和砺要了一大桌子菜，花花绿绿，无半点菜式，乱糟糟堆成一盘，闻起来却很香。
几人出门在外，也未多计较身份尊卑，各占了四四方方的木桌一方位，坐定。十七和苏宇挨着和砺，刚认识的居榭在和砺对面。
和砺说与这居榭一见如故，一路上攀谈下来，便成了至交，热情邀人同吃，似乎还意犹未尽。居榭也未推脱，跟着坐下，一副气定神闲之态。苏宇不满地看了居榭好几眼，对方也无动于衷，双手端着一碗白水，轻轻吹了口气，如品茶一般讲究。
苏宇见和砺拿着筷子挑挑拣拣，以为不合胃口，便道：“家常小菜，不比往日，委屈厉公子了。”
和砺其实并不挑食，夹了一片青菜，嚼了两下，怏怏道：“比昨日味道好，只是想起那掌柜的死相，实难下咽。”
苏宇望了望和砺面前的白米饭，很想夹一片肉过去，但转念一想，太过僭越，只好口头劝道：“这两日厉公子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多吃一点为好。”
居榭突然探过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住和砺两边的太阳穴，顿时，一丝冰凉的气息从他指尖侵入和砺体内，如温和的流水般流向全身经络，让和砺不由浑身一颤。
苏宇拍了一下桌子，碍于不好抽剑，挑了一根筷子抵在居榭手背，狠狠道：“放手！”
居榭对他的威胁视如无睹，缓缓揉了几圈后，低声道：“如何？”
和砺闭着眼，感到心中的闷气一扫而空，惊道：“感觉通体舒畅，很舒服。”
闻言，苏宇狐疑地收回筷子，仍是紧紧盯着居榭，未有半分松懈。
居榭似轻笑了一声，道：“那你吃点菜试试。”
和砺挑了一块还在滴油的肥肉，镇定自若吞下，又刨了一大口白饭，道：“居然不觉油腻，还挺下饭。”
苏宇难以置信道：“厉公子，真是如此？没有任何不适？”
和砺道：“苏宇，你过虑了。”
和砺其实很认生，不熟之人，不会轻易交心。
当初苏宇刚被安排到和砺底下，第一次去领命，和砺躲在先皇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打量着他，小手拉了拉先皇的衣袖，小声问：“他是谁？”
那时先皇正生着病，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但对孩子却很有耐心：“以后护你周全的侍卫。”
和砺被先皇从身后拉了出来，没地方躲，他又死死扒住先皇的手，不肯松，大眼睛眨呀眨，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先皇只记得他姓苏，全名叫什么却毫无印象，沉默看着苏宇。
苏宇傻愣愣地站着，不知先皇为何盯着自己，帝王的威迫让他紧张地手心冒汗，直到身旁的长辈推了一把，才回神道：“我叫苏宇，北支驱夷将领苏裴之子。”
先皇拉住和砺的小手，细声细语道：“苏裴为国捐躯，乃忠孝烈士，令人钦佩。至此苏宇伴你左右，你可不能欺了他。”
那个时候，苏宇还不明白，走路都要躲着他的人，怎么会欺负他。直到两年后，苏宇才有切身体会。
和砺认生，用了两年才与苏宇消了隔阂，从此嬉皮捣蛋，都有人在后面收拾烂摊。
苏宇不知是该感叹和砺有了长进，能这么快与刚认识的男子亲近，还是该气恼他的大意，对人失了防备之心。
饭后和砺先回了房，剩下三人留在大堂。
苏宇对十七道：“你去找个重病之人，让这位居公子治一治。”
十七正准备喝下最后一口汤，一下子被呛到，咳得脸色通红，道：“这……”
未免太强人所难了，而且这么晚了，上哪儿去找重病之人？
对着苏宇，十七不敢明面里拒绝，求助的目光投向居榭。可这人倒好，把碗筷端端正正地摆放整齐后，一张隐藏在头发后的脸似笑非笑，极为镇定。
十七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心道，苏宇平时冷静，可遇到与和砺有关之事，就像变了一个人，处处小心，虽不至于方寸大乱，但也相差无几。反倒是这位居榭公子，有着异于常人的气魄，静如止水，以鹅卵石相击，也不见一丝波澜。两厢一对比，高下立见。
这边十七还在想法子劝苏宇，那边苏宇猛然站起身，沉声道：“你不愿去，我去！”
他踢开凳子，大步一跨，正要越过十七，忽然身形一晃，似要软身跌倒。
十七‘咦’了一声，伸手去扶，怎想一直静坐的居榭先他一步，将凳子踢到苏宇屁股下，似捞非捞把人按在了桌上。
苏宇浑身无力趴着，已经没了知觉。
十七结巴道：“苏……这是怎么了？”
居榭道：“放心，他只是睡着了。四个时辰后，便会醒。”
十七嘴张得老大，半晌，才找回思绪：“你下了药？什么时候？”
居榭微微一笑：“方才他起身之时。”
十七本觉得此人无害，黑衣俊颜颇显气派，此刻看着他，明明嘴角带笑，却不及眼眸，眼底空无一物，让他浑身一抖，内里竟生了一阵寒意。
大堂之内，烛光被风带得微闪。
十七低着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和砺回房换了衣衫，脱下了先前引人注目的锦衣，一身简单素衣，倒是显得人轻巧灵动了不少。他下来后，奇道：“苏宇这是？”
十七小心瞟了一眼居榭，简单道：“他睡着了。”
和砺附身，扯了扯苏宇的耳朵，没得到反应，遗憾道：“既然如此，十七，你带苏宇回房休息吧。”
十七道：“是。”
眼见和砺往驿站门外走，十七忙道：“厉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和砺回身道：“去福缘店找线索。”
十七道：“那厉公子稍等片刻，我扶苏宇回房后就……”
和砺打断道：“不必了，我和居榭一起便可。”
说话间，居榭起身走到了和砺身侧，四双眼齐齐看着自己，带着不容拒绝之意，十七吞了吞口水，只好道：“那厉公子慢走。”
明月悬空，夜深人静。
居榭在前掌灯，和砺一跳一跳跟着，居榭以为是他走得太快，故意放慢了脚步，不想和砺跳到了前方，还催促道：“快些。”
居榭道：“厉公子，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和砺踢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霎时扭曲了脸。
居榭叹道：“果然。”
和砺扶着墙，缓了一会，觉得好些了，终于老老实实走路了。他搓着手，一脸兴奋之色：“先前说到哪儿了？你为何要给它取名叫月河？它除了爱吃肉，就不吃别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才能让鸟儿听话？”
如果这番问话让苏宇听见，他就会明白为何和砺会突然不认生，或许，时间再往前一点，如果让苏宇在下山时，仔细听和砺与居榭的对话，便不会有多余的揣测。
和砺与居榭所谈的，全是那只黑黢黢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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