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翌日一早，和砺被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正要唤苏宇，便瞥见居榭站在窗边，遥遥看过来。
和砺吓了一跳，坐起身道：“你为何在此？”
居榭走到床边，直接坐在了床尾，说道：“你如果有话想问我的话，便问吧，我定如实作答。”
突如其来的话让和砺一怔，想了想，道：“问什么？”
居榭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何人？”
和砺坦言道：“我知道你叫居榭，医术了得，其他的，也不是那么想了解。”
“……”居榭无言片刻，道，“你不好奇？”
和砺摇了摇头。
居榭道：“为何？”
和砺歪着头，疑惑道：“为何一定要知道？”
居榭难得愣住，无奈道：“也是。”
他起身，似要往外走。
和砺伸了个懒腰，睡醒了，倒是想起晚上他的阴阳怪气来，问道：“你是否有心思？”
居榭扭过头，促狭道：“并不是，深夜时，我的确是没睡醒，心绪郁闷。”
居榭前脚刚走，苏宇便进了房，伺候和砺洗漱穿衣，全部整理妥当了，苏宇道：“我听见方才房中有人声，是那人？”
和砺道：“我一醒，他便在屋中了。”
苏宇道：“此人不请自入，身份成迷，厉公子应谨慎小心。”
可这人方才还想主动坦明身世，只是和砺没问罢了。和砺道：“倘若你想将了解他是何人，家住何方，直接去问他吧。到时你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了，也不用再胡乱猜忌了。”
苏宇：“……”
苏宇不信居榭会坦言相告，但和砺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等十七带和砺下楼吃早膳之际，苏宇转身便找到了屋顶上吹冷风的居榭，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居榭周身墨色，在斑斓十色的晨光中，迎风而立，倒是一道独特亮眼的景色。他抬眉嗤笑道：“苏公子不懂礼数，哪有一来就对人身份刨根问底的。”
苏宇就是特意来追究他的底细，继续又道：“你为何要接近我家厉公子？你到底有何目的？”
居榭摆摆头，叹道：“问的人不对。”
如果是和砺问，他便说了，但眼前之人，他就实在没什么好说。这会儿，居榭突然有些明白和砺为何不想了解他的事了，是毫无兴趣，因此并不好奇。
就像他懒得应付苏宇一样。
苏宇愤恨道：“我对你已一忍再忍，倘若发现你对厉公子不利，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居榭道：“你多虑了，我若真想害你们，何必等到现在。”
苏宇道：“你如何想，我怎会知道！”
居榭云淡风轻道：“苏公子太高看我了。你和十七两人功力不俗，纵使我会出其不意用药将你们放倒，你们还有几位暗处的同伴，全部加起来，我不一定能对付。”
苏宇目光一凛，正颜厉色道：“你如何得知暗处之人？”
居榭勾唇浅笑道：“我还知道他们为何未阻止偷袭之人。自家酿的桂花酒一定比外面的好喝，还有，打的野兔烤起来，比饭桌上的来得香吧。”
苏宇：“……”
他已经找过影卫，一近身，便闻到很大一股酒味，当即便发了火，把人训斥了一通。这群影卫虽白日不能随意现身，但晚上恰恰是他们履行职责之时。他们擅离职守，被苏宇罚三日不许吃饭。
提到此事，苏宇自然气闷，那群影卫是他手下，他们犯错，苏宇也有责任。好在和砺只是受了些惊吓，不然他们难辞其咎。
追问不成，反倒被人抓住了把柄。苏宇纵身跳下屋顶，重重踩踏的脚步仿佛在发泄心中的烦闷，但一到和砺身前，就收敛了情绪。
和砺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过来吃早膳。”
苏宇上了桌，看着桌上菜冒出的热气，压抑着的情绪随着那股烟气慢慢散了。
三个人都没动筷，等着人齐。
和砺道：“方才我已跟十七交代楼上那些人应如何处理，早膳后你便与十七一道，去把上次那位老大夫请来，他们身上多处伤口，如不及时治，恐会危及性命。”
十七恭敬道：“厉公子悲天悯人，是天下之福。”
苏宇却道：“那群人所犯之罪，足以杀头，厉公子不该如此心软，放过他们后，还要为他们请大夫。”
昨日威胁钱四那几人，苏宇卸了人四肢，最后当然放过了他们——不过兀自离开，任其自生自灭，哪会想得如此体贴周到。
和砺叹息道：“已经凉了他们一夜，便足够了。我不希望他们在我手上死，大夫医治后，接下来是死是活，便是他们的造化了。”
苏宇想了想，道：“他们授了赵东之意，此次未达成目的，回去定然会受赵东的处罚。赵东此人又心狠手辣，这群人恐怕……”
和砺面色凝重道：“早膳后我们便去寻赵东，定要他交代所作之恶事。这莫山村的风气和百姓都被其深深影响，如能早日将他缉拿归案，也算是清走一颗毒瘤，为百姓除害。”
苏宇点点头，释然领了命。
清晨，旭日东升，天空中云彩绚丽多姿，自阳光下漂浮。野草野花上露水重重，映照着蓝天白云，烂漫天地，堪比世上最明亮的珍珠。
和砺目光自虚空而下，问道：“你跟他谈得怎么样了？”
苏宇知‘他’是谁，道：“他不愿跟我说，还说问的人不对。”
意思是要和砺问才肯说，偏偏和砺又不想打听。他道：“那就不问了，他并不是心怀叵测之人，从一出现，就一直在帮我们，也并未做过分之事。”
苏宇道：“是厉公子心地善良，才会觉得对方是好人。”
心地善良是夸词，但从亲信之人口中说出，并无多大意义。和砺道：“我知你是为我安危着想，可能就像袁之弥说的那般，我有时太过天真，将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你能替我考虑到我容易忽略的地方，其实也无错。”
这一番话倒是吐露了他的心声，但其中自谦之言让苏宇心中很不是滋味。宫中时，和砺每日为公事繁忙，虽常常因辨事不足，被袁丞相说教，但他的认真，苏宇是看在眼里的。和砺以前顽劣，功课一样不落，自登基为皇之后，收敛了心性，逗鸟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苏宇印象最深的，是有三年前有一晚，和砺一人坐于石阶之上，对着只有几颗星辰的黑夜唉声叹气，他说，会不会他不适合做皇帝。
那一次京城中最著名戏班子有人闹事，是两位公子哥为争一名伶大打出手，无意将一老旦给砸死，这命案原本是刑部负责，但户部一官员呈折子告状，说刑部有人徇私枉法，将老旦之死全推到他儿身上。
和砺亲自去刑部审讯，虽户部官员之子屡屡喊冤，不肯认罪，但证人证词皆指向他，遂判其不日后处决。
那时，和砺还欣慰，早朝还特意提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户部官员之子犯法杀人，自然也应遵循当朝律法。
这事原本以为就此了结，可户部官员在其子处决一月后，上书一封，说另外闹事的公子哥是刑部尚书私生子，和砺去刑部审讯时，所有证词皆是串通好的。和砺大为吃惊，遂重新审讯此案，发现户部官员所言皆为属实。
那户部官员相信其子所言，私下一直调查，想为其子洗刷冤屈，没想到真被他查出了真相。
可惜人已冤死，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和砺情绪低落那日，户部官员前来辞官，他自然不敢怪罪皇上轻信了小人之言，只是连连感谢皇上愿重审此案，为其子沉冤昭雪。
后来，户部官员离开京城时，和砺把公务推到一边，也不告诉本人，偷偷站在城门上，目送他的马车出了城门。
苏宇想，和砺其实是好皇帝，只不过朝野中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奸诈小人，欺君瞒上，做着偷鸡摸狗，或是残害百姓之事。
放眼于此，在莫山村所遇之事，和砺尽心尽力，一一细查，一定不想再发生当年那事。他不想再冤枉人，因此不肯直接上门抓人，是想亲耳听见罪魁祸首道明真相，俯首认罪。
居榭回来时，苏宇还沉溺在回忆中。
饭菜都快凉了，三人还未动筷。居榭诧异道：“你们在等我。”
见人入了座，和砺这才拿起了筷子，家常一般道：“是啊，就等你了。”
居榭一身冰冷寒气，大概是在屋顶上站得太久，沾染了晨露，吐息之间，仿佛还能见口中呼出的水气。他眼眸一如既往黑不见底，却在此刻，犹如雾气被拨开般，淡了些许。
和砺喝了两口清淡的米粥，才想起般，从衣襟里摸出两个鸡蛋，给了苏宇和居榭一人一个，道：“我和十七已经吃了，这两个是你们的，我怕鸡蛋冷了，搁身上放着，正好我也暖和。”
鸡蛋拿在手上，还是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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