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悦来客栈外，李玉珍徘徊了快一个时辰了，一直不进去，遇到来往宾客，她还不自然地让开，然后小心地朝里张望，时不时还理理头发和衣衫。
账台处，账房先生注意到她很久了，她带着女子的娇羞与腼腆，像是在等心上人。
可这么久了，她等的人还未出现，再这样下去，她不知还要等多久。账房先生过去叫了一声：“姑娘……”
李玉珍吓了一跳，转身行了个礼：“老先生。”
他们之前见过，可惜只说了几句话，还不算熟悉。
账房先生道：“你可是找小公子他们？”
李玉珍低下头，又点点头。
账房先生道：“你可直接去敲房门，不必在此处等。小公子受了重伤，今日应该不会再出门，你这样是等不到的。”
李玉珍道：“我……我知道了，谢谢老先生。”
“去吧。”老先生笑道，正要给她指路，看见居榭从后厨出来，又说，“你跟着那位公子上去就行，他们是同路之人。”
李玉珍自然知道，可是她对居榭更是不熟悉，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感觉对方有些冷漠，不似好接近。李玉珍踟蹰着，眼看居榭已经上了楼，越走越远，她才赶紧跑过去。
追到人身后，居榭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而李玉珍却是心跳加速，有些不受控制。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么反常是为何。
居榭一推开门，苏宇正帮着和砺换衣衫，脱掉了沾了药的中衣，露出布满全身的伤痕和淤青，隔远了这么一看，花花绿绿一片，果真有些惨不忍睹。
居榭顿了顿，才跨进门槛。
跟在他身后的李玉珍没想到房内是这般景象，没注意到和砺的伤，扫过去那一眼只看到裸露的上身，羞了个大红脸，蒙住了自己眼睛。
居榭把汤药放在桌上，问道：“你这是要上哪儿？”
和砺不紧不慢换好衣衫，说道：“去找一个孩童。”
居榭道：“天要黑了，明日再去。”
他并未征求和砺的意见，用了不容置辩的语气。
和砺道：“很急。”
苏宇其实也不想和砺出去，怎想和砺太固执，还说如果他不愿跟他一起，他就一人前去。苏宇实属无奈，才给他换衣，准备出门。苏宇见此，也劝道：“厉公子，此事我去便可，你就在客栈等消息，不用亲自去。”
和砺道：“不，我必须去。”
这样的口吻，与孩子执意要某种小玩意时，一模一样。
李玉珍像是想到好笑的事，突然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房中三人齐齐看向了她。本来房中气氛就有些僵，这一下，更加僵硬了。大家都诡异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宇才道：“李姑娘，你有事？”
“啊，有的。”李玉珍还站在门外，听到苏宇主动问话，手脚有些不知该如何摆放，她又重复了一道，“有，有事。”
和砺道：“李姑娘进来说话吧。”
李玉珍在椅子上坐好，接了苏宇递来的茶，细细品了一口。她几乎不怎么喝茶，一般都是烧的白水，对她而言，茶这个字，很奢侈。可是喝到口中，并不太好喝，她更宁愿喝有些甜的井水。
因为来了人，和砺暂时也走不了，他又不能坐，只好靠着床旁边的柱子站着。
李玉珍搁下茶杯，道：“我来，是想说说朱长远过去的事。”
李玉珍的直觉向来很准，她听李老太说起后，便觉那事说不定能成为孩童失踪案中，一道重要的线索。
可她讲完朱长远妻儿后，和砺却不觉其中有何关联，他道：“这么多年前的事，就算朱长远的妻儿死因有疑，但尸身已成白骨，从中也找不到我们想要的答案。除非朱长远亲口承认他过去做的事，否则我们无法以此来判定。”
李玉珍道：“我是否可以让大娘作证，指出朱长远凶残的本性？”
和砺道：“不妥，朱长远的妻儿并未亲口承认身上的伤是朱长远所为，朱长远也可找借口推脱。”
李玉珍颇为失望：“难道就找不到朱长远的破绽了吗……”
一旁的居榭突然道：“不一定。”
和砺问道：“怎么说？”
居榭道：“一夜之间，妻儿都病故身亡，实在说不过去。”
和砺道：“可就算他们并非病逝，也无法查证了。”
“所以说，不一定。”居榭转向李玉珍，问道，“你可知朱长远的妻儿葬在何处？”
那作伪证的家仆举止有些奇怪，从衙署出来后，就一直在街上转悠，天都要黑了，他还不肯回留宿之地，反而找了个食肆，慢悠悠地吃起菜，喝起小酒。
这一呆，就呆到了亥时，食肆打烊。
家仆被小二撵了出来，独自走了很久，找了个四下无人的空旷之地，以天为被地为席，倒地而睡。
十七感觉这家仆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跟踪，故意在外面晃荡，不与人接头。不过，这家仆不急，他也不急。
月黑风高，寂静得连虫鸣声也听不见的夜晚。
家仆所呆之地，毫无遮挡物，甚至连棵树也没有，十七几乎无处可隐藏。他只能借助夜色，隐匿在黑暗中。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又好像是两个时辰，十七朦胧间有些瞌睡，忽然，他听到一道极其细碎的声响，与之同来的，还有迫人的杀气。
十七倏地一跃而起，退了几步远，抽出腰间佩剑，与来者缠斗起来。
黑夜中光线极暗，来者一身夜行人，还蒙着面，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十七与他交手，过了几招，发觉此人功力与他不相上下，应是有意训练过。
对方充满了杀意，一招一式都直逼十七要害。十七应付得吃力，手中剑被对方震得掌心生疼，不过对方也好不到哪儿去，胸襟被十七划了一剑，衣衫破了，还流了血，不过闪避及时，只是皮肉伤。
刀剑相交之声，吵醒了熟睡的家仆。他醒来看见模糊的两道影子，正打得不分高下，失笑道：“你终于来了。”
十七不用猜，也知他们认识，家仆此话，是对黑衣人所说。
家仆又道：“你们打，我就先撤了。”
说着，他一溜烟爬起来，就要跑掉了。
十七心里一急，将手中剑刺过去，人也跟着闪了过去，企图拦住家仆。
他一动，黑衣人也动了，两人几乎是同时，轻功落在家仆前面。十七侧身闪过黑衣人袭来的一掌，回过去一掌，另一只手拿着剑，从家仆颈项边擦过。
十七很确定，他并未刺中家仆，可挥剑的刹那，家仆惨叫一声，随后不可思议道：“你……你为何要杀我？”
然而家仆还没听到回复，便倒地晕了过去。
夜色太暗，十七无法看到他是晕了，还是死了，但家仆被尖锐的东西刺中□□，又抽出时，那种声音他听得真切。
十七道：“你们不是同伴，为何要杀他？”
黑衣人哼了声：“没了用处的废物，该死。”
说话间，十七与黑衣人又过了两招，十七又道：“是你，闯入衙署牢房，差点害死吴先明。”
黑衣人道：“何以见得？”
十七道：“因为你们身形相似。”
同样是深夜，黑衣蒙面，功力高深，然后身形相差无二，又与他们追查的案子有关，两者很容易联系到一起。
对此，黑衣人不置可否，随之下手却是越来越狠了。
论身手，黑衣人不比十七差，但随着两人交手时间越来越久，优劣渐渐显现了出来，十七体力好上一层，黑衣人渐渐疲软下来，出手动作越来越慢。
眼看十七长剑一甩，就要抵在黑衣人脖子上，而黑衣人躲过十七脚下一招，来不及闪过他的剑。这时，黑衣人使出了旁门左道下三滥招数，一勾手，扬起一阵白色粉末，直扑十七面门。
嘎……
一声刺耳的乌鸦叫，和砺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桌上亮着的熏香火光，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和砺惊异地撑起身，还未出声，便听对方说道：“我吵醒你了？”
居榭！
和砺放松下来，又躺下，惊魂未定道：“你吓死我了，半夜不睡觉，起来作甚？”
居榭走到窗棂前，把木窗关上后，回到床上，才道：“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足挂齿，继续睡吧。”
和砺背对着他的方位，说道：“睡不着了，都已经被吓醒了。”
居榭无声笑了笑，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和砺道：“有些痒。”
居榭道：“那便好，说明已经在愈合了。”
背对着人说话很奇怪，和砺索性趴在床上，把头转了个方向，黑夜中只看到居榭脸的轮廓，他又凑近了些，鼻尖嗅了嗅，说道：“你身上熏香味很重。”
居榭道：“方才换了熏香，当然重。”
和砺恩了声，沉寂了片刻，又道：“你还睡么？”
居榭道：“不睡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快亮了，想聊聊吗？”
和砺眨了眨眼，很有兴致：“聊什么？”
居榭道：“聊你方才做的噩梦吧。”
居榭说的没错，和砺又做噩梦了。
仍旧是一望无际的大漠，仍旧是凶悍的男子，仍旧是痛到极致的身体，仍旧是对窥视尸体的秃鹫……
只是，有一点不同了。
和砺的眼睛沉静如水，他话说得很轻，就像是随着呼吸一起带出来，他道：“我梦到我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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