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弩递城因放榜一事，热闹非凡。可也因为此事，几家欢喜几家愁。高兴的是榜上有名之人，忧愁的是落榜之人。
聚集在放榜处的百姓，极少有人注意，龙虎榜旁边，还贴了一张告示——满香楼集结了江湖大批豪杰，将在明日，开办一场拍卖。
具体拍卖的物件并未告知，告示也只是通知有财力之人前去捧个场。
说起这满香楼，是弩递城最大的一家酒楼，提供色香味俱全的酒菜，价钱不便宜，但平时仍旧宾客满座，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权贵之人。
满香楼偶尔会被富商包揽，举办拍卖。不过，因为弩递城比不上京城，召集人和珍贵物件要困难一些。如果是名声大的人士广发帖子，倒是也能吸引许多慕名而来的人。
这一次发起此次拍卖的是一位匿名富商，没有透露姓名，不过他打算用来压轴的物件，是世间的稀世珍宝——别香。
别香，顾名思义，是香料，它名字怪异，更不可思议的，是传闻中它的功效——这种香料香气特殊，气味中带着一股苦涩，正是这种诡异的苦味，能延缓衰老，闻久了，还能抵抗百病。因此，别香也是一种名贵药材，可入药服用。
可能这别香对年轻之人无多大吸引力，但是，年老体弱之人，却趋之若鹜。
此刻，满香楼上下已经坐满了人，一层搭了个小台子，有戏班子在上面唱戏。
居榭在二层阁楼台边，面前摆了个两叠花生，一壶茶。茶杯中茶水只喝了一口，却已经凉了。
在居榭的对面，坐着一位男子，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戏子，似乎听戏听得极其认真，但仔细一看，男子面颊上留着泪痕，是刚哭过一场。
居榭等他停歇了，缓缓开口道：“不知你贵姓，怎么称呼？”
男子衣衫褴褛，可以说是灰头土面，但居榭却问得正式，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他抹干净脸颊，说道：“在下吕力。”
居榭道：“吕公子。”
吕力忙道：“我受不起公子二字，直接叫我名便好。”
居榭道：“你在为常家做事？”
吕力道：“是。家中有一老母亲，得了重病，下不得床，我需要挣点银子，才能替娘治病。我在常家已经做了四年了。”
一个时辰前，居榭在街上碰到吕力，看见他精神恍惚，像是受了重大的击打。本来居榭无意与他攀谈，但吕力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松，他才将人领到满香楼。
算起来，居榭跟他算是见过三次面，这弩递城不算小，能连续碰到，也算是缘分。
吕力一声不吭跟着居榭走，坐下后，便把头转向一边，哭得无声无息。居榭没打扰，装作没发现，安静地听着戏。
其实居榭不是有同情心的人，他能与吕力面对面，只是无趣打发时间，随便，再听一听别人的烦恼。
不过他没问，倒是吕力没憋住，急于倾诉般，一一道来：“让公子见笑了。上月我参加乡试，本以为志在必得，但今日放榜后，才知又落了榜，一时难以自制。”
居榭没看出他是读书人，有些诧异，不过，仔细一看，这吕力身上还是有点读书人的气韵。他衣衫虽破，但是打理得整洁，身体瘦削，显得整个人斯斯文文。
吕力又道：“我设想过，只要能考中举人，不仅能有银子给娘治病，还能给她一日三餐，吃饱穿暖。我也可以不用在常家做事，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娘……”
可惜，这个理想又一次破灭了。
居榭眼神懒散，落在远处模糊的一点，随口道：“乡试三年一次，会有机会的。”
吕力垂下眼，眼中又是水光，但他使劲眨了眨眼，强行忍住了。
人生路上，跌了个跟头，还得爬起来继续走。
这一日，吕力放纵自己，喝着他从未喝过的上等好茶，居然感觉醉了。他目光放空，落在楼下的宾客身上，落在小二身上，又回到了戏子身上。
一边听戏，一边喝茶吃花生，这等富贵人家享受的好事，偏偏让他捡到了，不享受一把，实在是愧对自己。
居榭在中途便离开了，他似乎有事，走得有些匆忙。人流之下，他也没走多远，绕了几个弯，进了一间包厢。
包厢很大，中间用屏风隔了两处，一边摆了一个巨大的盆景。包厢虽大，但里面人少，左右零散坐了两三人，有男有女。
居榭一进去，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便扭着腰迎上去。
女子年龄不小，但脸上画着精致妆容，身上几层轻纱，颇具风韵。她与居榭相识，一上来，便十分热络的样子，作势要去挽居榭的手臂，手刚伸出去，便收了回来，悻悻说道：“居公子，你可算来了。”
居榭冷淡地点点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女子笑了笑，因为了解他的性子，也不觉被冷落。
包厢中的几人，衣着华贵，一眼便能觉出他们的身份尊贵。居榭与他们打过招呼，于一处坐下。
女子似乎是中间人，见人齐了，出去取了一个木盒，开了锁，把盒中的物品摊开在几人面前。
箱子一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这便是别香？”
“是。”
传闻中的珍宝别香，手掌般大小，样子像是松茸，偏黄色，看起来很是普通。但是它的香气沁人心脾，刚一闻到，便觉精神一振。
待几位富商看了一眼，女子便又立即将木盒合上，然而富商意犹未尽，想再仔细看看。
女子道：“几位若是想要，明日拍卖，谁能出得起价钱，便交给谁。”
“这别香是这位公子带来？”
“非也。居公子并非别香的主人，他这次来，是有其他要事。”
“哦？”
“这位居公子，要寻几味药，药材比起这别香，不算珍贵，不过，一般药铺无法寻到，但几位家中，应该有珍藏。”
凡是能放置家中珍藏之物，绝非凡物。
富商们面面相觑，缄口莫言。
女子又道：“几位放心，那几味药材对你们而言，不值得一提，而且，这位居公子，会以几种药丸来换。”
居榭炼制的普通药丸，倘若拍卖，都会卖上百两，只是他平常懒得做，对此也无多大兴趣。不过受人所托，他还是会帮个一二。
但是，不管炼制毒药或是奇药，药材越珍贵，效用便越好。
居榭往往会让别人准备齐药材，他再动手炼制。只有偶尔，他会亲自出山，跑遍大江南北，只为一味药材。
这次，居榭却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尽快拿到药材越好。药丸与药材一报出名，交易便成了。
居榭炼制的药丸是好药，他想要的药材也是好药，但药材需要熬，需要炼制才能得入口服用的药丸，这么一交换，倒是富商们得了个便宜。
女子将居榭送了出去，说道：“药材需要几日才能送到，麻烦居公子等一等了。”
居榭道：“无妨。”
说完，拢着袖子就跟女子告辞。
女子还有话说，左右看了看人，道：“别香是你师傅赠与你，你为何不要？”
居榭回过身，道：“你也知别香的名头是传言，何为传言，便是他放出去的虚言。这天底下，延缓衰老的药倒有，但抵抗百病，却是夸大说辞，两者中和一起，更是虚妄。”
女子捂着嘴，轻笑道：“居公子还真是直言不讳。你师傅要是听了这番话，不知该欣慰还是气愤……”
“让他气吧。”居榭满不在乎道，“此次拍卖，由他发起，想必是近日又缺银子花了。别香拍的银子一人一半，你也劝劝他，他年纪不小，身子还是悠着点，别玩坏了。”
女子大笑出声：“呵，只有你能这么诋毁他了。你每次出山，都打着他的名号，炼制的毒药大把大把地甩，抹黑不成，反倒成全了他。你师傅倒是开心，有了你啊，他以前的那些骂名，都给洗清了。”
居榭的师傅，原本是一江湖术士，嘴皮子厉害，挺会来事儿，但实际也只会夸口奇谈，进无涯山之前，在江湖中落了个不算好的名声。
他乱七八糟的鬼点子特别多，脑子活络，可惜行动跟不上。就拿制毒来说，他常常突发奇想，如果有一种毒药，能让人保持几个时辰全身骚扰不止，又或者，有那种让人一日后才七窍流血的毒药。
他先想到了毒药的作用，再去想需要那种药材，费了几月时间想出了个大概，却又懒得去寻药材，便就此终止了。
可居榭不一样，他会根据手中现成的药材，想法子炼毒药。
他师傅不知从哪儿得了一本关于各种毒药的书籍，交给他后，更是用到了极致。
居榭本来医仙世家出身，对各种草药以及疑难杂症都有所了解，他拿着书跟他师傅讨论，经常把他师傅问得哑口无言。居榭便自己钻研，困顿之际，会听听师傅的意见，虽然，那些意见并无多大用处，却能让居榭茅舍顿开。
后来，居榭每年出山寻药，用他师傅的名号卖出炼制的毒药，攒些银子做路费，去更远的地方。
要评价居榭与他师傅，只能说，一人仙才，一人鬼才。
居榭避开来往的人，出了满香楼，又被人叫住：“公子……”
居榭望过去，是吕力。
吕力特意在满香楼的门口等着居榭，是有个不情之请。他犹豫了很久，打定了主意要提出，可见了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其他：“吕某谢过公子请的茶。”
居榭淡淡道：“不必。”
“公子……”吕力咬着嘴皮，有些窘迫，欲言又止。
居榭道“有话直说。”
吕力终于道：“公子是大夫，可否去我家中，看一看我娘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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