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青山之丘会战 一
刚开始的时候，少年还不忍去看那血淋淋的沙场。
在他的年纪还不足以被称之为少年时，纸上谈兵完全是出于想得到大人夸奖的天真念头。有一次父亲问他长大了想不想当元帅，他说想，想要打很多很多胜仗。父亲爱抚着他的头说，傻孩子，打仗是要死人的，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一个人的死去会破坏一个家庭的幸福，一场战争会破坏千千万万家庭的幸福。名将和愚将都要背负同样的罪孽。
不久后，父亲便死了，战死在城头上。他拉着哥哥的衣角走上城墙，瑟瑟站在早春的寒风中，看着送葬的队伍抬着被染血的披风覆盖着的父亲穿过遍布尸体和鲜血的红土地，直至远方看不见的墓场。他怕得几夜都睡不着觉，可父亲再也不能来哄他了。
如今，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少年终于鼓起勇气直面前方的敌人。他只希望独自背负罪孽，为族人赢得平等的幸福。
双月历6764年9月8日，安迪·普雷斯科特刚满十六岁。成年的那一夜哥哥不在身边，前方严正以待的是“云之领主”欧瑞斯·赫伯公爵和圣弗洛伊丁最后的守备军团。
***
自8月25日宣布独立并与高斯帝国开战以来，耶鲁的两路大军均以势如破竹之势沿两条不同的路线攻向高斯的帝都圣弗洛伊丁。艾德文军团长率领的十万大军先是轻松攻下卡斯奇行省的首府艾尔斯沃特，后又令艾格芮行省的首府切莉丝不战而降。切莉丝城守托尼·比蒙侯爵在艾德文的大军达到之前就率领金鹰长枪队、城卫队和义勇军主动撤出了城市。
安迪率领的另一路五万大军在巧取斯佳洛玄武岩要塞后无视伊尔昆佳的首府凯斯米尔，直奔圣弗洛伊丁而去。凯斯米尔的城守居伊·伯吉斯伯爵带领军队主动出击，不幸中了安迪设下圈套而被击溃。赫伯公爵的“大杂烩骑士团”虽然给安迪造成了一些麻烦，却也并不能完成原定的拖延计划。安迪在突破红水河后，距离圣弗洛伊丁仅仅五天的路程。
到了9月8日，两支耶鲁大军迅猛的攻势终于受到了遏制住。在雷纳德皇帝的极力协调下，圣弗洛伊丁及周边地区好不容易东拼西凑起几万人的部队。赫伯公爵摔领这支最后的守备兵团在帝都以北一百二十六里的青山之丘摆开阵势，欲和安迪的大军决一死战。稍晚一点的时间，从切莉丝撤出的比蒙侯爵率军在艾格芮行省与中央省的交界处和急行军赶来的三色堇军团汇合。收集了沿途的地方军队之后，三色堇军团达到七万之众。军团长马克斯·塞奥特伯爵（Max·Thieriot）在圣弗洛伊丁的东面摆开阵势，意图阻击艾德文。
叛乱以来规模最大的两场大会战即将打响，帝国一方动用了东部地区的全部军力，耶鲁叛军也是主力尽出，重要性不言而喻。从时间上算来，青山之丘的会战将先两天打响，再加之这是双方主帅赫伯公爵与安迪之间的直接对抗，不论是从战略上讲还是从士气上讲意义都是非同凡响。若是安迪胜了，他既可以直取圣弗洛伊丁，也可以选择向艾德文靠拢，对三色堇军团形成包夹之势。反之如果赫伯公爵胜了，他有足够的时间掉头驰援三色堇军团。毫不夸张的说，青山之丘一战的胜负就是整场战争的最终胜负。
双月历6764年9月9日，关注着高斯内乱的国内外各方势力都将目光聚集在青山之丘这块方圆不过三十里的弹丸之地。潜伏在高斯国内的各路密探们在接到指示后都想尽一切办法赶往青山之丘，以便取得这场决定高斯帝国命运的大会战的第一手情报。各方势力急切地想要知道高斯帝国日后的局势将如何演变，以便以此为依据重新修订对高斯皇家的态度，更有甚者还想趁火打劫。
不过实际上战斗早在前两天前就已经开始了。耶鲁先头部队中最突前的一支游骑兵于9月7日黄昏时分就已经侦查到高斯一方在青山之丘集结了大量的部队，正在山丘上兴修防御工事。担任先头部队指挥官的艾略特依此判断“云之领主”把决战的战场设在了青山之丘。他立刻派快马将这一情报传给后方的本队，并分出麾下骑兵大肆扫荡赫伯公爵分散在青山之丘前沿的侦查哨。安迪在收到艾略特的报告后也采取了同样的对策。到了7日的深夜，几乎所有紧盯着耶鲁军队的高斯侦查兵全都遭到了清剿，赫伯公爵一下子丢失了耶鲁主力军团的动向。
青山之丘是一座植被茂盛的大山丘，在其两侧还各有两座相对较平缓的小山丘。这三座山丘紧密相连构成山链，全长达到二十多里，正好横在圣弗洛伊丁的北面。官道延伸到此分成两道，分别从三座山丘间的两处低谷绕过，然后又在青山之丘的背后汇合。青山之丘虽然卡在官道上，但地势并不险峻，本不足以构成抵挡大军的屏障。不过赫伯公爵在指挥“大杂烩骑士团”拖延安迪大军前进的同时，命令其他部队陆续进入青山之丘为这场大决战做准备。如今帝国的军队牢牢占据了三个山头，呈扇形展开。他们花了多天的时间在山坡上挖出壕沟、搭建反骑兵的路障，设置了大量的绊马锁，还在山顶安置巨弩、投石机和滚木，几乎是一夜之间把青山之丘改造成了军事要塞。从地势上看，安迪的大军想要悄悄绕过青山之丘这道防线基本是不可能的，但他们握有战争的主动权，能够在帝国军方面长达二十里的防线上灵活地选择进攻的时间和地点。这也是赫伯公爵迫切想得到的情报。
为了重新掌握耶鲁主力军团的动向，赫伯公爵一口气派出全部的南十字星骑士和突风骑士充当伺候。他在战后补写的日记中称7日午夜至8日凌晨的这五个多小时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这是一个没有星光的毛月之夜，“云之领主”经受着天象上的和战术上的双重黑暗。他一夜没有合眼，和其它军官一起在中军帐中焦急地等待着伺候发回消息。直到8日的上午八二十时，终于有一队突风骑士突破了耶鲁骑兵的反侦察防线，探查到耶鲁的主力正在向青山之丘的右翼移动。到了十时，赫伯公爵又收到两队骑士发回的内容一致的报告，最终确定安迪是打算从右翼突破青山之丘防线。这个情报与赫伯公爵事前的预料完全一致。因为初期的拖延战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青山之丘右边小山丘的防御改造进行得很匆忙，是整个防御链上的薄弱环节。安迪选择那里为突破点是情理之中的。不过为了这个情报，帝国的精英骑士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刚刚过去的那个长夜，百余位高贵的骑士死在耶鲁士兵设下的各种反侦察陷阱中。
9月8日下午，安迪的大军意料之中地出现在青山之丘右侧的谷地。赫伯公爵也完成了对防线的最终调整，把雨燕骑士团和原本部署在左翼的一个兵团转移到了右边山头。
两位即将交战的指挥官远望着对方的营地，心情却是大不相同。作为进攻一方，安迪中握有五千人的破碎骑士团，第一、第二、第六、第七四个耶鲁正规军团和联防第四兵团。当初在分配两线部队时，安迪颇废了一番脑筋，最终择这几支兵团跟着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兵团和第二兵团是耶鲁最早成立的两个兵团，作风彪悍战斗力强，特别擅长打攻坚战。两个兵团的指挥官对步兵阵型的运营相当熟练。第六兵团是耶鲁各兵团中骑兵最多的，占到全团人数的一半。骑兵挈带步兵快速突袭是这个团的特色，也是安迪手中的一张王牌。新成立的第七兵团全部由长枪兵组成，专职反骑兵冲锋，能够快速的集结成各种枪阵，也善于利用地势构建防御攻势。唯一的一支民兵兵团联防第四兵团也不是滥竽充数之辈，相反的，安迪对这支兵团给予厚望。众所周知，耶鲁是全高斯最穷的两个省。耶鲁军团一直装备不起重盾步兵。安迪特意带上这支由耶鲁北方壮年男子构成的民兵团就是为了弥补这个兵种上的空缺。这个兵团的士兵各个人高马大，拿起粗超的厚重木盾牌完全可以充当重盾步兵的角色。有这样一支威武之师在手，安迪可谓自信满满。
与安迪的自信不同，身为防守一方的欧瑞斯·赫伯公爵对自己的部队就不是那么有信心了。他手中的兵力构成是当初从庆典阅兵式山带出来的“大杂烩骑士团”、四千人的雨燕骑士团、光明军团的四个预备兵团和五千多人的义勇军。义勇军是由贵族的家臣、子弟和商团的伙计临时整编的，战斗力基本可以而忽略不计。赫伯公爵打算将他们当作预备队留在后面，能不用就不用。四个预备兵团虽然来自帝国最强大的光明军团。可是预备兵团和正规兵团的战斗力哪里能够相提并论，甚至比二线兵团还要差。高斯帝国的募兵制度中，预备兵团的士兵不是全职士兵，他们在农忙时要回家务农，每年集结的时间只有四到五个月。这四个兵团的士兵都是几天前从农田里集合起来的，相比于圣经百战的耶鲁正规军，他们弱得像羊羔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皇帝陛下敞开帝国物质丰富的武器库，把最精良的装备发给了他们，让他们至少成为了披着狼皮的羔羊。“大杂烩骑士团”虽然云集了帝国各支一线骑士团的精英，只可惜凑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若按骑士团分开后人数又太少。在万人级别的战斗中，三百人的精英骑士会被人海轻易淹没。这样算来赫伯公爵手中最可靠的战斗力就是雨燕骑士团了。可是作为轻装骑士团，雨燕骑士团不可能和破碎骑士团正面较量。赫伯公爵手中的部队几乎被耶鲁军团完全克制。
手中的部队不如安迪，赫伯公爵对自己部队的一线军官也同样不太放心。耶鲁常年受到蛮族侵扰，频繁的战争锤炼出一批优秀的富有经验的一线指挥官。可是赫伯公爵手中这四个预备兵团的一线军官多半是刚从军事学院毕业的年轻后辈。耶鲁军官的能力让这些愣头青望尘莫及。赫伯公爵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年轻人能够凭借对祖国的一腔热血顽强战斗，又不要太拘泥与学校教授的理论知识。赫伯公爵指望得上的帮手只有嘉雷斯和荷旺·伍尔夫，但他们都是骑士团长，没有指挥其它兵种的经验，而安迪麾下却有一个全能而且精力充沛的艾略特。这样看来，在各级指挥官的素质上也是帝国一方明显劣于耶鲁。
赫伯公爵手中唯一的优势便是苦心构建的青山之丘防线。山坡上不计其数的路障和倒刺能够抑制安迪手中最为强悍的“破碎骑士团”的发挥，弓箭手居高临下在射程上占尽优势，投石机和巨弩等重装备和大量的滚木更是步兵们的噩梦。安迪选择右翼作为突破口虽然避开了防御最为坚实的正面，却变相地加强厚了帝国军的纵深。不知道这位战争天才打算以何种方式攻下青山之丘？
“青山之丘不是连丘。我也不是米哈尔·卡利里。”单通望远镜的视野中清楚地看到赫伯公爵就站在山头上，安迪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马加特！你觉得现在时间晚吗？”
“报告统帅大人，我团里的小伙子们一直都有做饭前运动的习惯。”和安迪并肩站在一起的第一兵团兵团长本·马加特是着一批年轻军官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出自贵族家庭的军官。安迪一直很欣赏他的幽默感。
“那就利用太阳下山前的时间给帝国的新丁们上堂课吧！”
耶鲁军队稳下阵脚之时太阳已经西沉。眼看夜幕就要降临，安迪还是向右侧的山头发起了进攻，并且一上来就投入了整整一个兵团，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急于攻下圣弗洛伊丁的一种焦躁表现。
耶鲁第一兵团的三千骑兵呼啸着从本阵中杀出，紧接着七个步兵千人队也排成七个整齐的方阵向青山之丘右边的小山头挺进。他们高唱着战歌表明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初经战阵的帝国新兵们看到敌人如此气势汹汹难免有些紧张。好些弓箭手还没有得到命令的就匆忙射出箭矢。这些箭矢飞到一半就载了下去。
“谁要你们放箭的，敌人还没有进入射程！”
“听指挥！听指挥！”
……
帝国军的防线上，军官们的呵斥此起彼伏，但他们自己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战斗这么快就开始了吗？耶鲁人要在夜间开战吗？
“公爵大人，士兵们太紧张了！”白云骑士团副团长嘉雷斯向赫伯公爵请示。“要不让我们上去压制他们一下？”
“云之领主”摇摇头。“不能总是指望白云骑士。必须让这些新人尽快习惯战斗的气氛。命令投石机开始攻击！”
“可是敌人的步兵还没有进入射程！”
“没关系，执行命令！”
赫伯公爵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刀斧手砍同时断绳索，投石机的勺柄齐刷刷弹了起来，将散乱的石块抛向天空。耶鲁的骑兵立刻偏转马头向两侧分散，避开了落下来的石块。他们本来就是担任佯攻任务，吸引了足够的箭矢和投石器的一次攻击后就绕回到本阵中。不过帝国方面的新兵们却以为耶鲁骑兵是被吓跑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紧张和恐惧被一扫而光。
“姑父大人果然有一手，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本事。”安迪放下望远镜，让司号手吹响进攻号角。耶鲁的步兵方阵加快脚步向前奔跑。乘着投石机填充石块的这段间隙，他们冲到了山脚下，然后立刻散开向半山腰的帝国军防线发起冲锋。帝国军的弓箭手不断射出箭矢。耶鲁军队每进一步都付出一定的伤亡。但他们前赴后继很快就冲到帝国军的阵线前。接下来便是耶鲁人擅长近身战。耶鲁战士气势汹汹，接连冲破几道防线。帝国的新兵们打得也很英勇，在弓箭手辅助下逐渐顶住了耶鲁方面的攻势。双方在半山腰绞杀在一起，战线一度模糊不清，看不出孰优孰劣。可这却是赫伯公爵愿意看到的局面。
“云之领主”此战的目的不求全歼安迪的大军，只要能够打个半斤八两就达到目的了。他的真实想法是把安迪拖入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借助坚固的防线用手中这五万多人的性命去消耗耶鲁叛军的有生力量。这样的想法虽然冷酷，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是最务实的。只要叛军的人数降到一万以下，他们将无力控制住圣弗洛伊丁的三十万居民。叛乱也就失败了。
战斗的局面按照赫伯公爵的设想进行着。不过耶鲁士兵很快就在持续的战斗中表现出优势，逐渐将战线前推。赫伯公爵不得不接连将两个千人队的生力军投入战场才再度稳住局面。这时候帝国和耶鲁在战斗半山坡的战斗中投入的兵力达到了十二比七。战斗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耶鲁军队才在夜幕的掩护下退了回去。双方一同在山坡上丢下了三千多俱尸体。仔细点算之后还是帝国军的要略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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