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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7章 女子之心


  一时吃完面,腊月和北斗收拾了碗筷下去,茶水却是由红蓝送进来的。

  若萤心下豁亮,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大姑娘这就回去了?没让多坐一会儿?”

  红蓝笑道:“小哥儿认生,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又不敢拿吃的喝的哄他,怕呛着噎着。况且,大姑娘也不让他吃。说是那孩子打小养成的习惯。凭你外头的东西再好、再怎么诓骗,也不肯吃。所以,就这么前后院的距离,丫头婆子倒是跟了一串七八个呢。从用的、到吃的,全都随身捎着。

  姨娘才刚还说呢,这就是房子太重、太大,不然的话,真能插个把儿掇过来。也亏得咱家还算宽敞,要搁在几年前,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恐怕转身都困难……”

  若萤嗤地笑了:“所以,早些年他们从不过来,就是因为体谅咱们的难处,是这个话儿吧。”

  红蓝笑得见眉不见眼:“想必是的。难得过来看看,太太还说呢,让咱们天生陪着小哥儿玩一玩。谁知道大姑娘把孩子看得那么紧。天生刚伸出手来,她就赶紧吆喝‘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说的咱们天生好像斗鸡似的。小孩子家家,推推搡搡怕什么?只别伤了皮肉,就由着他们玩儿去。

  什么都要管,这个不准、那个有危险,什么都要一把抓,能这样子看一辈子?一辈子不让孩子从眼皮子底下离开?太太还说呢,养孩子就像养小猫小狗,太金贵了不好。不然,为什么都会给孩子取个粗粗拉拉的小名呢?不过,大姑娘好像不爱听这种话呢……”

  若萤淡然道:“她那也是爱子心切。回头多生养几个,也就看稀松了。”

  红蓝点点头,道:“太太也是这话儿。不是奴家背后嚼舌头,大姑娘看上去仔细孩子,有些事情上却未免太粗枝大叶了。四爷不知道,小哥儿才那般大小,颈项上就戴了恁大的一个金项圈。听说是满月的时候,大太太专门请人给打制的,用去了足足一两金子。

  上头还挂了那么大一块玉,也用金子镶着,托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怕那孩子吃力。大姑娘说了,那块玉是孙家的祖传之物,能够添寿增福,不然,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戴着呢?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好……”

  若萤的眼睛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孙家的祖传之宝?

  孙浣裳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指鹿为马么?以为这样着重于一块赝品便能鱼目混珠、瞒天过海么?

  他的良心当真能够获得安宁么?

  尚在她手中的那块真品宝玉,他已经打算放弃了么?

  这是否可以认作是他的反击、或者说是报复?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曾经对于叶氏、对于三房、对于苏苏的背叛,当真可以自欺欺人直至泰然自若?

  莫非他以为这么做,她就对他无计可施了么?

  换种说法,这些年来,围绕着那块宝玉和自身的无耻背叛,孙浣裳其实一直活在风声鹤唳之中?

  他莫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伤害吧?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呢。

  到而今,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把柄握在她的手中,从此双方便可以泾渭分明了?

  他不想为她所用、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的瓜葛,是这么希望的吧?

  真是幼稚的想法。

  他怎么就不能这么想呢?能够为她所用,乃是她瞧得起他。

  若萤微微地笑着摇摇头:“孩子是好孩子,东西也是好东西,你们就没多夸赞两句?尤其是你们三娘,向来实诚,好也说、不好也说,不经意中,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呢。”

  红蓝道:“只拣好的说,未免也太虚伪了些。一家子,为孩子好,有什么不能管、不能问的?况且太太是过来人,倒是大姑娘第一次生养,正该和太太多多请教一番呢……”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若萤直言不讳,“也是你们不了解大姑娘。要说养活孩子,上有老太太、下头还有大太太,一个是她的亲祖母,一个是她亲娘,都是自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人,论对她用心、论对孩子用心,难道竟不如你们三娘?照我说,今天,你们只各说好听的就对了。当然了,适度的敬畏更加能够锦上添花,让客人满意而来、满意而去。”

  旁边的李祥廷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说的,真是你大姐姐?我怎觉得像是在两军阵前呢。”

  若萤瞟他一眼,悠悠道:“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男女有别,不光是形容上的不同,更多的还表现在心思和想法上。女人安慰女人时往往说自己很惨;男人安慰男人时往往说另一个男人很惨。女人最喜欢听男人说另一个女人很难看;男人最爱听女人说另一个男人很失败。

  再聪明的女人在自己的相貌上也是糊涂的,而再愚蠢的男人在女人的相貌上也是清醒的。当一个女人对男人说‘我知道自己其实不漂亮’时,男人绝对不要表示同意;但当男人对女人说‘我其实很失败’时,女人绝对要表示反对。现实当中,很多时候,女人因为愚蠢而善良,男人则因为善良而愚蠢。”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女人哪,天生就比男人心思细密、敏感。我们大姑娘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女子,自然无法免俗。”

  钟若兰今日突然造访,绝非出于善意。

  那女子,对三房何曾有过什么感情!在她看似温和无害的表象下,可是将“自家”与“外人”的界限划分得一清二楚。

  这种近乎冷酷无情的功利心,几乎是钟家人特有的一种标示。

  尽管表面上大家都一团和气。

  人与人之间的等级之分,几乎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钟若兰所生活的环境是与众不同的。

  她是一朵真正意义上的温室花朵。不论是颜色、味道、还是长势,都经过了精心的配置。

  她是美好的、温馨的,甚至就连七情六欲,都给人以不禁微风的感觉。

  她无需去巴结讨好任何人,更无需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不必顾虑他人的喜怒哀乐,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一切不想见、不喜欢的拒之门外。

  他人的冷暖生死与她无关。她不去招惹是非、不近俗世,高雅如空谷幽兰,最大程度上杜绝了外间丑陋的嫉妒与轻浮的非议。

  她是钟家的一个能拿得出手、值得矜夸的模板,堪称是一面旗帜、一块丰碑、一副能够流传百年的图画。

  可说到底,那些都是缺乏温度与生命的东西。

  一个不肯动心的人,如何能够感知世间的悲苦、体谅世人的辛酸?又如何值得结交与信任?

  想当初,冯恬寄住在老宅的时候,与这位大姑娘朝夕相处,不可谓不亲密。按理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可结果又如何呢?

  冯恬死的那么惨,当时也在现场的钟若兰是个什么反应呢?

  她的脸上呈现出的,不是惊惧、不是悲伤,而是避之不及的嫌憎与不耐。

  也就是这一眼,让若萤彻底地认识了这位钟家大小姐。

  由己及人、感同身受这种事,钟若兰怕是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

  大概、也不想明白。因为对于她而言,这些感情是阴湿的、黑暗的、腐败的,会损害她的优雅、纯洁与温柔。

  更何况,悲悯有什么用?对她有什么好?

  割舍掉诸多情感后,一味的冷酷会让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所欲所求。

  这一点,充分体现在她的婚姻上。

  她不是不知道孙浣裳和苏苏之间的因缘,但却从头到尾采取了壁上观的姿态,巧妙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在暗处。

  世人不出所料地把她当成一个本分老实的女子,一个听奉长辈安排、情性温驯的良家女子。

  而被她隐藏在背后的自私自利,却被不明真相的世人忽视了。

  这便是她的“无为而治”。

  钟家的这几个女孩儿,钟若芝最为强势,凡是心仪中意的,必定会铆足劲儿去拼搏争抢。

  同样具有私心的钟若兰,则以一种春风化雨的方式,巧妙地利用周边的力量、达成自己所愿。

  相比之下,自家的大姐苏苏,则显得软弱又胆怯,真正的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这一点,到底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论起来,作为亲娘的香蒲姨娘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父亲则更不必说了,就像个“钻天猴”,一点就上蹿下跳。

  然则,苏苏莫非像薛姨娘?

  母亲就时常抱怨说,当初自己的正经婆婆薛姨娘,但凡有三分火性、严加管教,决计教不出钟老三这样的一个儿子。

  以为是庶出的就可以疏于管教?以为庶子就可以不用读书明理?

  光有一颗慈悲心有什么用?救济这个、帮助那个,结果又如何?

  备受关照与袒护的徐姨娘母子,可还记得昔日的情分?发达了的四老爷钟德略,可曾拉把过自己的三哥?……

  “到了一定的年纪,有四样东西必须果断扔掉。可惜的是,你们三老爷至今都还不明白。爹娘不曾教过,朋友不曾劝过,他能平平安安活到而今,确实福大命大造化大。”

  钟家的家事,李祥廷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他深信不疑,四郎定会管好家。只是言语中涉及的那“四样东西”,很令他好奇。

  “是哪四样东西?”

  除此之外,如果可以,他想多听听她关于男女不同的妙论高调。

  若萤吃口茶,慢悠悠道:“没有意义的酒局,不爱你的人,看不起你的亲戚,还有虚情假意的朋友。”

  说罢,撩起眼皮掠过眼前的几个男人,同时补充了一句:“你们还年轻,暂时用不上。不过听一听也无妨。尤其是女人们的心思言行,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多了解了解,对自己今后或许能帮助不少。将来遇上喜欢你的人,起码看得懂人家的心、能够及时投桃报李。如此,世间便会少些‘当年失行乐,老去徒伤悲’的遗憾。”

  “你怎么不说,知道得越多、烦恼也会越多,就会越来越难以相信别人?”

  陈艾清似乎早已习惯了跟她唱反调。

  若萤丝毫不恼:“那也好过被人骗去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吧?”

  “比方说,今天来的女客?”陈艾清哼了一声。

  “你莫不是怀疑我冤枉了她?你怎知道,她的所谓安慰、开解不是诱饵?目的仅仅是想引出对方刻意隐藏起来的悲苦忧伤?对于很多人而言,比起与有荣焉,似乎更乐见他人的不幸。唯不幸,方能反衬出自身的优越。”

  “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一种极高的觉悟与境界,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钟若兰身上有这种潜质。

  抢了孙浣裳、赢得了一场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好姻缘,将才貌还算双全的苏苏踩在脚下,如此便拔高了自己的地位,于她而言,这才是应该享有的、理所当然的尊贵人生。

  然而天公不作美,失之东隅的苏苏最终收之桑榆,竟与官宦之家结了亲。

  虽然是去给人做妾,但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合欢镇上,对于苏苏嫁人为妾一事,更多的是艳羡,而非鄙视。

  都知道李家大郎膝下无子,这就意味着,只要苏苏能够生养,便可以母凭子贵。即使凤冠霞帔穿不到身上去,却可以尽享一世安康富贵。

  若是造化大,将来或可得到子女的济,百年之后得入宗祠、配享腊祭。

  算来,这姨娘的身份丝毫不比寻常之家的正头娘子差什么。

  更何况,她还有个护短的兄弟“拼命四郎”,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她这个姨娘可不像一般的姨娘,是自家吃不上饭、被逼无奈才卖去给人做妾,她的亲事,可是堂堂四品大员的夫人亲自张罗敲定的。

  将来一进门,且不说生活得环境如何,就说迎来送往的人,哪里有什么白丁庶民!至于市井中令人不堪的俚曲俗语,更是不用再听闻一句。

  总而言之,三房的苏苏是个有福气的,且越到后头、福气越大。

  像类似的坊间传言,应该让钟若兰感到不痛快了。

  世间的女人,几乎没有不爱攀比的。

  攀比心加上虚荣心,这便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喜欢攀比的人在个人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往往会把期望寄托在周围最亲密的人身上,有的妻望夫贵,有的望子成龙。

  站在钟若兰的立场上看,同样是嫁人,她嫁的是一个正八品,苏苏嫁的是个从八品。别看中间只差了一级,双方所生活的环境却有着天壤之别。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她出门看到的是农田无垠、风吹日晒,而苏苏出门面对的却是高楼广厦、人烟阜盛;

  比背景,她的男人无祜无恃、势单力孤,而李家大郎却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朋党坚实;

  比相貌人物,虽不曾有缘相见,但听传闻可知,李训导乃是个风姿俊逸的人物,不然的话,何以会有“山东第一婿”之美称?

  再来比比儿女,更加不由她钟若兰不沮丧。

  苏苏的孩子,一出生就会由正室夫人抚养教导。作为儒家严氏的女儿,谁敢怀疑其治家、教子之能?

  大家子弟,未及出生即已拥有一份规划完美的人生历程,籍由各方亲朋的鼎力扶持与培植,苏苏的孩子门,一生都将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

  麻雀变凤凰,猛虎落平阳,这种巨大的落差如何能够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

  “大姑娘还说什么了?”

  除了安慰一下叶氏、做一做表面上的功夫,若萤不相信她的那位大姐的腰间没有别着小刀子。

  听她这么问,红蓝抿嘴笑了,眼中尽是钦佩。

  “大姑娘倒是比在家的时候活泼多了,也体贴周到了。劝了太太好一会儿,又问四爷吃什么药、有什么不适。奴家告诉她,四爷现在还是每天都要吃药,方子是世子府配的。四爷的情况,不是三天两日便能除根的,须得满满调养。尤其伤的又是眼睛这么精贵的地方。年纪轻轻的,就得借助眼镜来看书。时日长了,鼻梁都要给压塌……”

  若萤无谓地笑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有那么脆弱。没的说这些话,让人担心。”

  “奴家跟大姑娘说了,四爷这边有很多人惦记牵挂着呢,包括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是写字的笔墨纸砚,这些年光是同窗好友赠送的,用都用不完。她并不担心四爷,这次来,主要是看望咱家三姑娘。”

  “哦?”若萤微挑双眉,“想来她在家的时候,算是个老好人,跟三姑娘几乎从没红过脸。大概是想着日后相见的机会不多了,有所留恋吧?”

  “奴家来的晚,很多事都不大清楚,照四爷说的,她们两个很能合得来?”红蓝仍旧微笑着,眼中却冷冷一片:“只是三言两语就把三姑娘说哭了,不知道小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么着?”

  若萤依旧神情未动:“三姑娘虽说温顺老实,却不是个爱哭鬼。她也知道,你们三娘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给家里添晦气。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姑娘跟她说什么了?”

  红蓝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似乎顾虑重重。

  “你不好意思开口,不如让我来猜猜?”若萤屈指轻叩桌面,一副气定神闲,“从县城走来,这一路上,大姑娘想必听说了不少的蜚短流长。既为三姑娘而来,必然事关三姑娘。近来昌阳县最有名的事件,可不就跟三姑娘有关?财物遭劫、人员遇险,固然是歹徒之罪,但不排除有些害眼病的趁机跳出来发泄不满、落井下石,说三姑娘乃不祥之人,易于招惹祸患。依着她们的心意,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了才好呢,是也不是?”

  尽管一直都知道自家小主子心智超群,但此番推断一出,红蓝仍不免大吃一惊。

  面对着李祥廷等人的目光灼灼、将信将疑,红蓝重重地点了点头:“不错!正如四爷所言,大姑娘跟三姑娘说的,就是这件事……”

  PS:名词解释

  当年失行乐--出自李白《相逢行》: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当年失行乐,老去徒伤悲。

  训导--府学训导从八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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