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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章 都是来客


  一旁的香蒲抿着嘴偷笑着,朝若萤竖起大拇指。

  若萤根本就没给她脸色:“姨娘在做什么呢?太太从早到晚操心孩子们的冷暖饥渴,你都在忙些什么呢?是忙着劈柴浆洗呢,还是田间地头浇水施肥?

  自己倒是拾掇得油光粉面的,却让你家老爷蓬头垢面地跑到大街上去给人看热闹?你道别人笑话的是你们老爷?人家笑话的是家里面的女人。这得有多懒、多笨,连自己的男人都收拾不出来?你觉得这种话挺好听么?

  是了,你不在街面上行走,自然是听不到的。你问问萧哥儿,外头的人有没有跟他说怪话?有没有心思不正的家伙拐弯抹角地嘲笑他?

  枉太太素日里爱惜你,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就由着太太生气上火?而今不是从前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了,气病了,大不了请医生来诊一诊,抓服药来吃吃就完了。反正家里也不差这几个钱,是么?”

  香蒲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声辩,想躲、又不敢,那样子就像是学堂里犯错挨训的小孩子,看得李祥廷几个俱是有些忍俊不禁。

  因为知晓四郎的脾气,因此,尽管觉得好笑,却不敢当众拆她的台,因此憋气憋得特别痛苦。

  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若萤。

  她稍稍顿了顿,缓和了现场的气氛:“几位公子连夜远道而来,都这个时辰了,茶饭准备得如何了?早早用了饭,沐浴更衣、好好补一觉才是正经。莫不是打算要客随主便,跟主人家一样的作息?”

  边上的钱多多听得分明,赶忙应声道:“四爷放心,用不了盏茶工夫,就上饭了。太太让做手擀面,醒面要费些时间。不然的话,早就好了。”

  李祥廷赶忙推谢,声称不必麻烦,现成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他可没打算把自己当作外人。

  此时,叶氏也已打点起精神,隔着窗子说道:“就是半瓢面、半碗水的事儿,哪里就忙活着人了?上次你来,就说家里的手擀面好,既喜欢,为什么不能吃个心满意足?老辈子的话,年轻的时候想吃什么、情管吃,别等老了,牙口不好了,味道也吃不出来了,岂不遗憾?只是这大侵早的,街面上还没有出摊的,姨妈就想给你做个河鲜味儿的,都不能。咱就现摘豆角、五花肉爆锅,再打个蛋花不好?”

  若萤点点头,扭头告诉李祥廷:“春天的韭菜、夏天的豆角,打卤都是极好的。加两勺高汤,保你连碗都能吞下去。你不是总好奇我们家的浴室么?待吃过饭,稍事休息,你就进去好好享受一把,出一身透汗,睡上一觉,跟寻常的沐浴完全是不同的感受。”

  老三原本都要出门去了,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回头嘱咐了一句:“有的是炭,情管洗。咱家就这点好,用水用柴从来不用害愁。”

  话音未落,便有遭到叶氏的驳斥:“你当是洗大象?就算三年没洗过澡,他也洗不上一两个时辰!你那是打算让孩子脱层皮?那里头密不透风,你也不怕把孩子闷坏?既不会疼孩子,也不会说话,还偏偏喜欢画蛇添足,没的叫人笑话!”

  老三觉得有点下不来台,有心想要小声地辩解两句,却给萧哥儿拽住了袖子:“时候不早了,爹该去替换外祖父了。孩儿今日要领着背书,不能迟到。”

  这可不是小事情。

  老三心下一着慌,登时便忘了眼前的难堪,旋身就往外走。

  他和老泰山叶老太爷轮换着吃早饭。用过早饭,老太爷要护送萧哥儿去上学。

  接送都是老爷子的事情,这是叶氏特意安排的。

  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只是给先生们敬献一些米麦豆肉之类的束脩时,三房每年的春秋二季,都要向义学捐助半吊钱。

  算来,钟若萧在义学里也算得上是个“特殊”的学生了。

  但他谨记着父母的教诲,丝毫不敢得意、松懈,以防做错行差、遗人笑柄,陷父母于失德无礼,给一家子抹黑。

  这也是叶氏将上下学的陪护之责拜托给自己的老父亲的根由。

  换作老三或者二舅,都不能令她放心,唯有自己的爹,才能时刻规范孩子的只言片形。

  就冲着叶老太爷在街面上的好人缘、好口碑,无论走到哪里,谁不是和颜以对、争相问好?叶老太爷这一辈子,何曾与人讲过狂话、浑话、脏话?何曾耍过嘴皮子、玩过狡诈?合欢镇上,男女老幼,谁个不敬、谁个不听、谁个不信?

  就是要借着老太爷这杆标尺、借着街坊邻居们寒暄客套的机会,教萧哥儿耳濡目染学待人接物、学说话、学礼仪、学进退。

  而这些东西,往往是学堂里难以学习到的。

  若萧前脚刚走,后脚老金就小跑进来禀报说,老宅里的大姑奶奶抱着孩子过来了。

  钟若兰?

  这是何其熟悉又何等陌生的一个称呼!

  里里外外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不该惊讶的反而令人感到惊讶。毕竟,这可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似乎对于钟若兰而言,三房就像是一处禁地,从她出生到出嫁,从来就不曾踏足过这里。

  或许,最早的时候还会有人为此东想西想,猜测她是不是瞧不起三房?但是世间事,一旦成为习惯,便很容易变成灯下黑被罔顾。

  加之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极少涉足其它地方,这多多少少打消了世人对她的某些假想与猜疑。

  或许,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无关乎爱憎好恶,只是单纯地恪守着闺阁礼仪。

  算来在合欢镇,她确实也称得上是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不正是良媛淑女该有的操守么?

  只是今天……

  若萤置若罔闻,拉着李祥廷的袖子,便往后院走。

  走了两步,听得身后异样地安静,只得转过头来,问道:“怎么,家里来了女客,难不成竟要我一个小子出面相待?”

  这话好比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一众人等。

  只李祥廷一头雾水,待走到游廊里,见左右无人,才敢悄悄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气?怎说话那么冲。”

  他以为是车队遇袭的原因。

  “你放心,昌阳县不敢糊弄的。什么世道,竟然还有打家劫舍这种事儿发生。不说匪徒猖獗,我只说是你们地方官治理无方。这一顶帽子扣下来,绝对让他连觉都睡不清闲。”

  若萤还没来得及出声,陈艾清倒是嗤笑了一声,斜乜着她,意味深长:“你是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怕你?”

  他并不认为她会为车队遇袭这种事情烦恼。刚才冲着家人说的那些话,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

  隐隐的,似乎有说话给他听的意味。

  似乎是在告诉他,她在这个家里的身份与地位。

  似乎是在展示给他看,她的叫人难以模仿的处事手段与拿捏人心的成果。

  或许,她已然猜到了他此行的另一重目的。

  对于他不怎么客气的讥嘲,若萤回应得亦是干脆利索:“明明是出于尊重,怎到了你的嘴里,就变了味儿呢?在下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么?”

  “你这大言不惭的本事,也是叫人望尘莫及。”

  “你这算是羡慕呢,还是嫉妒?要不要我教教你?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不收费。”

  陈艾清的眼睛原就狭细,这会儿越发薄如刀刃了。

  她不是个喜欢开玩笑、说废话的人,既这么说,想必是愿意有求必应的。

  这固然是好事,可为什么,直到今天、认识那么久了,他仍旧对她感到不忿呢?感觉一旦接受了她的帮助,就等于是承认了自身的无能一般。

  尽管、这也是事实。

  即便如此地不甘,但在某些难决的事情上,他只能选择依靠她、信任她。

  因为有些秘密,她与他共享,比方说关于他和梁从鸾的纠葛。

  万事开头难。

  那么难以启齿的话一旦说出口,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好意思了。

  正如他希望的那样,她并未对他和梁从鸾的私情表现出哪怕一星半点的疑讶和不齿。她就事论事的冷静与理智,果不出他所料也极大地安慰了他患得患失的心。

  不是作为老师、居高临下地说教,也不是作为朋友、先入为主地偏袒一方,她所表现出的立场和姿态,令他感到轻松。

  他最终还是欣然接受了她的各种提议。

  想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特立独行、头角峥嵘,同时也拥有这仿佛天生的从容笃定,不由人将信将疑、朝秦暮楚。

  她就像是琴上的弦,高唱低吟悉由己便;又像是弓上的弦,放远求近,一切尽在掌握中。

  如此年纪,实属罕见。

  就说方才吧,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家子上上下下,无不以她为主宰。姑且不论来的是何方神圣,但只要她不发话,一家子竟颇有些惶惶惑惑、难以定夺。

  这份迟疑完全取决于她的存在。想必她对于来访的客人有所不满或不屑吧?作为外人的他,当时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悦。

  因为顾及到她的感受,所以,大家便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观望,只等她发号施令。

  见、或者不见,对于众人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难题。

  或者说得更直白些,倘若她说声“不见”,那么,这个家便会将客人拒之门外。

  这就是她的分量,岁是孩子,却有如秤砣一般重要。

  他当然知道原因何在。

  从小他就被教导,身为大家子弟,一生所追求的无非只有两件事:要么治世以立命,要么经济以存身。

  话虽如此,但在现实中,治世无力、经济无能的人却比比皆是。

  四郎却是个例外。

  她做得如何,以他目前的阅历、尚不敢做出评判,但是从大人们的说话中,却可以略见一斑。

  说起四郎,外祖父严老先生身边的老奴便会眉开眼笑,竖着大拇指,一迭声地道好。眉眼之间的欢喜与激动,每每让他怀疑莫非四郎乃是严家失散在外的嫡传子孙?

  因为在他所有的记忆中、自他出生至今,外祖父从不曾给过他如此高规格的称许与认同。

  羡慕归羡慕,嫉妒空嫉妒,人生纵有再多不情不愿,有些时候,认命反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俗话说的好,人比人、气死人。

  别的不说,能让外祖父关起门来,一说就是顿饭工夫的人,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他陈艾清能够做到这一步了,也就意味着他的人生胜利了一大半。

  他想跟她多说说话,打心底、他承认她的知识渊博,承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就像是之前,若无她的点拨,或许要等很多年后,他才会有勇气正视自己的心、明白自己对梁从鸾的心意、醒悟到自己该何去何从。

  高明人会让人感到压力与自卑,却也能鞭策自己勇往直前、挑战高峰。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克制着对她的那份五味杂陈的心情,靠近她、聆听她、拥护她。

  “我和她……谈过了……”

  觑着空隙,他潦草地丢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

  若萤怔了怔,旋即有所了然地点点头。看他的神情,依然纠结,却是不甘不跟她据实以告。只目光深沉坚毅,可见其心意坚决。

  她想了想,同样问了句只有彼此能够领会的话:“打算什么时候?谁先提?”

  “很快。”咬牙道出这两个字的同时,他甩给她一记白眼,“你认为那个人有这份魄力么?”

  这是在嘲笑她问得愚蠢吧?

  若萤笑笑,未作理会。

  “那个人”指的是谁,她最清楚。

  确实,王世子可不是能给逼上梁山的主儿。以他的脾性做派,躲无可躲时,大不了就是一个字:拖。

  关上门,他的世界密不透风,随便外面的人怎么哭闹,终归打不破那一道坚固的壁垒。

  他将我行我素,他的人生甚至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无视乃是最强有力的反击。

  而这种堪称不负责任的消极处世方式,却恰恰是世子妃最为深恶痛绝的。

  向来不惯指望他人的梁大小姐,忍无可忍之下,势必会主动提出和离的要求。

  在婚恋当中,一旦女方心意坚决,基本上、事态便不会再有转寰的余地。

  分道扬镳并不难,难的是今后的生活,难的是如何克服自己内心里的种种障碍、如何破除世人心眼里的重重阴影、消弭世人形形□□的目光与议论。

  涉事的几方,注定将会背负非议、一生难以摆脱。届时,他们就会由衷地体会到,何谓“世事艰难、生而不易”。

  “你呢?可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说这话的若萤神色凝肃。

  陈艾清的下巴绷得有点紧:“无所谓,随时。”

  若萤暗中莫名地松了口气:“甚好。承蒙不弃,在下随时听候差遣。”

  冲着彼此之间的那份割不断的亲情血缘,她定当竭尽全力成全他、保护他、将可能会造成的伤害降低到最低。

  他所不能解释清楚的,由她来向世人作出解答;他所说服不了的人,由她来劝说收服;他想要的幸福,由她来守护支持。

  这便是她的承诺。

  这应该就是他所期望的东西吧?

  从他身前经过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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