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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4章 会长所欲


  按照约定,次日上午若萤前去拜会徐府。

  早饭过后,徐府的马车就停在了袁家门外。

  徐图贵代表徐府老太太亲自来接。

  除聪寸步不离外,还跟来了四名家丁。

  若萤这边差不多已安排妥当。这次只带腊月一个出门,其他人留家看门、照顾君四,并收拾回乡所需的各种东西。

  当若萤有条不紊地打点内外事务的时候,徐图贵就在边上吃茶。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委实给他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他不确定自己就这么老老实实观望着是否合适,有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看四郎的言行态度,似乎并不当他是外人,可为何他还会觉得如此地不好意思呢?

  插不进手也插不上话,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因为四郎一个人便能安顿好一切。

  关于这一点,他很确定。事实上,他从来就不曾怀疑过四郎的能力。

  很多年以前,从拜托四郎第一次给他抄写功课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只要是四郎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得到。

  不单纯是替他做功课,而是模仿他的笔迹,让任何人都难以察觉。

  直至后来他才恍然觉悟到这件事,方才明白自己与四郎的差距,竟有那么大、那么遥远。

  所以说,当时四郎跟他索要那些劳务费其实一点也不多。

  今天祖母特地打发他过来迎接,说是年轻人在一处有话说,有他陪着,四郎不会感到拘谨生分。

  然而,结果为何却刚好掉了个个儿?怕生分的,从容自若;作为东家的他倒束手束脚、进退维谷。

  比他还要年轻些的四郎,举手投足哪敢让人小看?知道的,这还是个孩子,不知道的,单看其行事,还以为是一家之主。

  哦,不对,四郎确实是一家之主。

  试问,谁家的孩子值得祖母和母亲如此器重、竟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府中见上一面?

  还有父亲大人,临出门时还一再叮嘱他,要他“路上小心”“好生看顾四郎,千万不要有所闪失”。

  大人们在想些什么,他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四郎的命,金贵着呢。

  这没什么不好。

  四郎越有出息,他心里就越开心。四郎好了,四郎的家人也跟着好。

  昨日严祭酒的寿筵上发生的那一出“认亲事件”,可谓是震惊了所有人。

  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妙不可言。

  原因和过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自幼在波谲云诡的商海中游走的他,虽然很少参与大人们之间的事务,但是并不表示他如素笺般干净。

  以往听过的关于人世间的黑暗和人心的卑劣,若是写成书,足以汗牛充栋。

  他是个老实孩子,对于长辈们的评判和建议,不管是否能够理解,内心里并不抵触。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年纪和阅历都很浅,必须要多听、多看、多领会,才能尽快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为父母分忧、为家族奉献。

  长辈们说四郎以及钟氏三房能有今天,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他深以为然。

  正如祖母和母亲时常告诫他的那样,他应该多和四郎亲近,多听、多看、多学习。

  只有和优秀的人在一起,才会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

  他必须牢记这一点,绝不可以懈怠。

  世间最可怕、也是最让人绝望的是:有些人不但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

  四郎的高度,他光着脚都赶不上。但是,倘若就此自暴自弃,向来无比崇拜四郎的萌六妹妹或许就不会正眼看他了。

  这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也是他迄今为止最为在乎的一个事实……

  若萤的到访就像是一股清风,使得徐府上下精神鼓舞。

  行至二门处,腊月便给请去偏房吃茶了。徐图贵领着若萤,一径穿过垂花门,来到后院。

  花厅里更换了布置。墙上新换上的字画犹散发着幽幽墨香。

  雕花高几上摆放着兰花、文松、仙客来等绿植,长势极好,望之可喜。

  相比之前来过的那次,今天的花厅少了些金碧辉煌,却多了几分高洁文雅。

  就连角落里的薰香,都是极淡极淡的花香。

  若萤执晚辈礼给老太太、徐夫人作揖问好。

  徐夫人忙命左右看座。

  一时间,香茗糕点捧至手边。

  又有丫头将若萤带来的礼物呈给老太太、徐夫人过目。

  礼物不多,有个西域蜜瓜,一罐玫瑰花露,还有两个寿桃馒头。

  不愧是时常行走在场面上的,老太太和徐夫人只一眼便判断出这份礼物的来历。

  看似寻常,其实样样不平凡。

  西域蜜瓜可不是等闲人间看得到、吃得起的。可知定是哪位合眼缘的贵人赠送的。

  玫瑰花露似乎并不稀奇,可那玻璃瓶子却叫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那精致的做工、熟悉的造型,据说是寿宁郡主专门定制的。

  郡主酷爱玫瑰,名下的禄田种植有近半顷红玫瑰。除去拿来欣赏,还用来制作糕点、花露,价值不菲却极为难求。

  还有那俩寿桃,一看就知道是严府的回礼。

  这份礼物似乎并未费心打点,却让人怦然心动,当中蕴含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丰富了。

  要不说,四郎有心。

  若萤谦逊地告罪,称来得匆忙,不曾仔细预备礼物,还望老太太、夫人不要嫌她失礼。

  徐夫人笑道:“人来了就好,大热天的,带什么东西。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常来常往的,有些虚礼能免就免了吧,没的显得生分。”

  边上的蔡婆子便笑着补充道:“四郎你就是最厚的礼。我们老太太就爱听你说故事,这些日子来,一直都在念叨你呢。”

  若萤连声称是:“老早就知道,老太太有点苦夏。我娘前日还特地嘱咐过我这话呢。说天太热,老太太懒怠走动,懒怠动,饮食必然就会清减。须得让心情活络起来,精神好、胃口就好。若萤倒是想早点过来,只最近东奔西走、马不停蹄,自己都觉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就算过来了,怕脾气急躁言语不当,冲撞了老太太和夫人,倒是罪过了。好在家母和舍妹已先行过来看望了老太太夫人,若萤这边正好可以喘口气。”

  一句话,把众人都说笑了。

  徐夫人道:“你是个实诚孩子,能有这个心,就很不错了。年纪小小,要应付那么多事,瞅着就怪辛苦的。我和你娘才在宴席上见了,还好些。只我们老太太想你,听说你前阵子又遇到了些麻烦,不放心,定要亲眼看看你平安无恙。”

  老太太接了一句,道:“上年纪的人都这么小心眼儿,你们小孩子家可别烦气。”

  “怎么会呢。”若萤笑道,“比起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若萤更愿意陪着老人家,坐着也好,歪着也好,吃茶点、听故事,长见识,不用生气上火,也不用你猜我猜费心思。多少事儿,书上不曾见、不曾教,只能口耳相传。一位老人家就是一部经史子集,若萤一直都是这么深信不疑的。能够用俩馒头学到一肚子的人情世故,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么划算的事儿?哪里去请这样便宜的先生?”

  恁认真的一句话,说愣了所有人,也说出了老太太的两行眼泪。

  若萤赶忙起身告罪。

  徐夫人却笑着安抚她:“不妨,我们老太太这是高兴的。果然只有四郎能说到她老人家的心坎里去。我们天天陪着,天上地下绞尽脑汁地编故事,一门心思地想要逗她老人家开心,结果倒好,十次有八次都给说睡着了。四郎你这才一开口,就把我们老太太说动了。”

  “可不是呢。”服侍老太太的大丫头回应道,“老太太的眼睛近来总有些干涩,又不肯吃药,说‘是药三分毒’。医生让挤点眼泪出来,润一润兴许能好些。奈何想不到伤心事,哪里哭得出来……”

  “这倒是有可能。”若萤颔首道,“肝开窍于目,在液为泪。肝藏血,心行之。人动则血运于诸经,人静则血归于肝脏。肝主藏血和疏泄。肝性如木,最喜条达舒畅。肝失疏泄,易导致食欲不振,口苦、呕吐,严重者,会使得体内痞块症积……”

  ……

  陪着老太太和徐夫人闲话半日,若萤被请至书房晤见徐梦熊。

  腊月刚吃了茶,在门口和徐图贵说话儿。见若萤出来,赶忙上前作揖。

  徐图贵在前领着,一行人绕过游廊来到前院。

  刚折过山墙,就见一堆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叽叽喳喳。

  徐梦熊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看到若萤,他招招手,示意她过去,说有稀罕东西给她。

  能让见多识广的徐会长啧啧称奇的,绝对是不能错过的热闹。

  若萤好奇地向前,只见当中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一些灰不溜丢的东西,有大有小、形状不一,有点像是芋头,却比芋头大,表皮像山药,却没有那么长,似乎是某种草木的块茎。

  因为都不认识,众人对这一麻袋东西表现出了应有的敬畏。

  “南也好,北也好,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而若萤一见之下,当即就直了眼。

  仅仅数息后,她禁不住展开笑颜,忙不迭地蹲下,扒拉着麻袋里的东西。

  “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她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下人便告诉她说,是从船上发现的,但是究竟是何时、从何地弄来的,则不得而知了。

  “不要紧、不要紧,只要东西在,就好。”

  “果然贤侄认识此物?”徐梦熊含笑道,“听莱哲先生说,你对异域的风俗人情极为热衷,对这些舶来之物颇多研究。却不知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世伯还记得前朝最有名的那一场苦寒之战么?”若萤不答反问。

  “贤侄说的,可是山海关抗金?那一站关乎汉嗣社稷存亡,至今回想起来,仍然惊心动魄,老父如何不记得!”

  山海关一役,意义非凡。前明与养兵千日、狼子野心的金人足足拉锯了三年。三年中,大大小小的对抗无数,耗费巨大。

  到得后来,主和派渐渐占据上风,竟要以割让北方土城谋求一时太平。

  不但如此,他们还对主战派展开声讨,以向敌军示好求荣。

  值此家国危难之际,幸得鲁王明辨是非,联合各地藩王,声援北方战事。先斩后奏杀了几个主和派的领袖,而后变卖王府田产宅邸,换取军需物资运往前线。

  正是在诸王的以身作则下,前明军队得以重振士气、民心再次凝聚,军民戮力同心、绝地反击,未给金人以片刻喘息机会,并最终将敌人赶回丛林草莽之中,保全了疆土的完整与安宁,也使得朱氏王朝能够继续传承下来……

  若萤举起一枚果子,告诉徐梦熊:“说来世伯不会相信,倘若当年有这个,不是若萤夸口,就再打上三十年,也不怕。此物之神奇,可与远古时的一苗九穗相媲美。”

  说话间,嘱咐下人们,让仔细收藏着,千万别磕着碰着,不要沾水,更不要捂得密不透气。

  “这个季节,最好是存放在阴凉通风的地窖里。”

  见她看得如此重要,徐梦熊吩咐徐图贵:“再去找找看,如果还有,就算是花钱,也都买了来。等四郎走的时候捎上,家去好生做研究。”

  若萤甚是感激,再三作揖。

  同时也特别提醒众人,千万不要因为好奇而品尝:“这东西生吃不得。弄不好就要出人命,尤其是受损发黑的,含有大毒,千万千万小心。”

  徐梦熊吓了一跳:“既有毒,贤侄为何要留它?”

  若萤少不得给他解释道:“生食忘忧会致人于死地,苦杏仁能疗疾,也能害命。世间一切皆有阴阳两面。本草也不例外。食之得法则有益于健康,否则,就容易导致病患苦痛。不然,何来十八反、十九畏之论?”

  因指着麻袋里的东西,道:“这东西叫做‘马铃薯’,因酷似马铃铛而得名。这东西现在太过于稀罕,为防止不明真相的人误食,不得不说得严重些。其实记住一点就行了,这东西跟芋头似的,也是不能生吃的。”

  “这么说,这马铃薯倒是可以食用?”

  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带来什么商机。

  “岂止是可以果腹,简直就是老天爷慷慨赐予的宝贝。”一边往书房走,若萤一边无限期待着,“我朝的农耕,南方以水稻为主,北方则以小麦、高粱、粟米为主。但这些农作物对于土地的丰瘠要求很高。农民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天吃饭。遇上天灾,基本上就只剩下绝望了。

  但是这马铃薯不同,即使是高山苦寒之地,仍然能够生长良好。雨露阳光,或多或少,皆能适应。

  除此之外,这马铃薯还有个最独特的强项,那就是一年三熟。三月种,五月熟;取种再种,七月又熟;再种,九月又熟。种植方式极为简单,大大节省了人力不说,亩产轻轻松松便可达到两三千斤……”

  徐梦熊吸了口冷气,不由得顿住身形:“两三千……贤侄是说真的?”

  若萤回回神,终于意识到自己异乎寻常的激动了:“当然,书上是这么说的。只是在我朝会是个什么情况,是否会水土不服,是否能种植成活,这都得等实践过后才能知道。倘若试验成功——”

  她的面色是前所未见的认真,看得徐梦熊的心扑扑乱跳。

  “如何?”

  广植,高产,惠农,军需,强国……

  这些片断连起来,便清晰地勾勒出一副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的宏大历史画卷。

  而这片未来蓝图,就在面前这少年的心中。

  一粥一饭,谁都会算计,但是推己及人、及天下,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具有的觉悟。

  与其说他是在激动,不如说是给四郎再次震撼到了。

  他似乎已经预感到四郎接下来的话了。

  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同,四郎从来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假清高。他重视学术,更重视学以致用,懂得将知识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利益;不盲目崇拜黄白之物,但也不会视锱铢如粪土。

  能为他所重视的,都是不同寻常的……

  徐梦熊屏住了呼吸。

  若萤一字一字道:“若成功,世伯功德无量,必当名垂青史。”

  徐梦熊给唬了一大跳,甚至连心跳都漏了一拍:“若成功,也是贤侄的启蒙开化之功,旁人怎好腆颜居功自傲?”

  “若萤句句肺腑,不是玩笑。”

  徐梦熊忽然就不敢开腔了。

  对方眼中的那份笃定令他无比地心悸,同时也戳中了他心底隐藏很深的某处——

  那是无法与外人道的野心,或者说是企图,是他此生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

  金山银山虽然买得来世人的艳羡与称颂,却终究是水面上的浮华,到底不如货真价实的荣耀叫人心安理得、能够如四郎所言:名垂青史,值得万世景仰。

  所以,只有他自己清楚,四郎放出的这块饵料有多么地诱人。

  面前的少年,给了他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那份天生自来的力量与深邃,不由他不宾服。

  同时,他也很清楚,或许不是四郎的话蛊惑人心,其实他是向自己的愿望折了腰。

  “贤侄见解不凡,老夫向来不疑。”

  若萤倏忽一笑:“多谢世伯谬赞。正好愚侄时下有一件难决之事,想烦请世伯帮忙开释一二。”

  上一刻还心花怒放,下一刻,徐梦熊的心就“咯噔”一下子仿佛绊了一跤。

  他瞬间想起了一句诗: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

  或许是错觉吧?怎么觉得自己像是遭到了四郎的算计呢?

  PS:名词解释

  1、一苗九穗---传说上古时,一棵庄稼上生有九个穗子,因此粮食年年丰收。后来因为百姓浪费粮食的现象太严重,上天就将穗子减少,从此,一棵庄稼上只能生一个穗子。

  2、十八反---中医药物配伍分为: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相杀、相反。十八反、十九畏泛指各种可以产生相互作用的药名,并在金元时期概括编成了口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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