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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章 再见老谭


  若萤后退了一大步。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敏捷,汪大胖和碌碡收势不住扑了个空,当即摔了个大马趴。

  几乎就是一抬腿的空当儿,本来完全占据上风的一方,忽然就折戟沉沙,围观人群的惊呼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钟若英愣怔了片刻,旋即,目光阴沉地投向四周。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有人躲在暗处阻止了他这边的突袭。也许是使用了弹弓之类的东西,刚才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分明听到有坚硬的东西掉到地面上的声音。

  但现场地上并不见什么异物,如不出意外,他听到的异响,应该是小石子儿发出来的。

  就地取材,几乎不动声色,不得不说,发射暗器的人手法相当高、力道把握得相当精准。

  单看汪大胖和碌碡两个人的反应便知,敌人击中的是他二人的环跳穴。

  很显然,出手的不止一人。

  难怪从一开始,钟若萤那厮会那么悠闲,敢情是有恃无恐。

  看来,自己今天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他不禁暗中咬碎了牙齿,偏偏对面的人还在火上浇油。

  “有道是实话好说、就是难听。不管大爷爱听不爱听,有些心得体会,兄弟还是想跟大爷交流交流。四郎比大爷早出来两年,对这儿的风俗人情,知道得要比大爷多一点儿。出门在外,要紧的就是戒骄戒躁,千万别自以为是,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夹紧尾巴做人才是正经。就像四郎我,几曾跟谁炫耀过?”

  她说得煞有介事,旁观者只知道听声辨理,哪里知道什么隐情明情?听她句句在理,不由得纷纷点头称是。

  这情景落在钟若英眼中,直是如芒刺般难以忍受。

  “规劝”完了主子,若萤又转向汪大胖:“看在亲戚的份儿上,在这儿给你提个醒:钟家已经与老鸦山结了仇,所谓前门失火、殃及池鱼,谁也不敢保证逆贼是怎么想的。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想要给钟家来个杀鸡儆猴,到那时,你们可别怪我没有提早打招呼。”

  碌碡生来就是个榆木脑袋,自是听不懂若萤的警告,但是汪大胖不同。他人虽然混账,脑子却好好的。

  从小就懂得以武制人的他,对于比自己强横的人充满着敬畏。

  在他心目中,“老鸦山”三个字,代表的就是血淋淋的无情杀戮,与他平日里的行径根本不是一个水准。

  他不由得就矮了三分。

  钟若英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不过是危言耸听,就能从小把你糊弄到大!你就这点儿出息?”

  若萤闻声笑道:“既然这些都当不得真,那就跟大爷说件真事儿。大爷还不知道吧?老鸦山匪首孟仙台腿上的伤,是我弄的。早在几年前,兴许老鸦山就瞄上钟家了。”

  此言一出,钟若英浑身一颤。

  “所以在这儿奉劝大爷一句:你不喜欢兄弟不要紧,千万别以偏概全、不当回事儿。人怕出名猪怕壮,咱兄弟几个越是出息,别人就越是在意。倘若不老实做人,心里存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念头,难保不会遭到报应。大爷以为若萤说的可有道理?”

  说到这里,若萤换上了轻松愉悦的表情:“不说这些吓死人不偿命的事情了。既然赶巧碰上,若萤顺便给大爷道个喜。也不知道伴读那边送出来消息没有?其实也算不上多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机缘巧合,咱家六姑娘给贵人看上了。府学教授严先生,大爷是知道的。曲阜大儒、前国子监祭酒严老先生之子,其夫人的出身,想必大爷不甚了解,乃是提学官丁大人的亲族,与鲁王宫也沾亲带故。就是给这位夫人看中了萌儿,给认作了义女。”

  晴天霹雳一个接着一个,钟若英几招架不住。

  若萤没有错过他面上的惊愕。

  钟若英心再狠、手段再辣,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大行小人之举。自幼读书的他,终究还是受到了教条和时下的限制。

  “脸面”二字,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跟街头的流氓混混岂能一个德行?

  这一点,他比不过若萤泼辣。

  在人前,他需要保持体面,但相比之下,若萤更能放得开、脸皮更厚、口诛笔伐的实力更强。

  钟若英相信,面前的人是故意在刺激他。记忆中也好,世人口中也好,拼命四郎哪里是个话多的人?一口气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激怒他而已。

  固然,这些消息很令他震惊,但是,既然知道对方的意图,为何还要傻乎乎地往陷阱里跳呢?

  只要他无动于衷,生气的就该是对方了吧?

  然而,他的心思却被若萤看透了。

  能够瞬息调整好心态的人,无疑是个人才,可惜了……

  不过不要紧,她还有招。

  “大爷几时家去?还请把这个消息说给老太太、太太们知道。她们定会高兴的。自有幸去严教授府上走了一趟,若萤深感获益匪浅。真不愧是诗礼人家,就连家里的奴婢,言行都是不同的。若萤寻思着,回去后,要请老太爷个示下,把钟氏的家学办起来。让萧哥儿、鹏哥儿、鸿哥儿几个,甚至是家里的女孩子,都进去读书,习武读经、风雨无阻。空闲的时候,若萤也会倾力教授,相信定不会误人子弟。大爷觉得若萤这个想法可行不?”

  钟若英冷嗤道:“教什么?教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教忤逆尊长、表里不一、阴谋阳谋?”

  若萤从容笑道:“生而为人,自然是要有所谋。为钟氏谋取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跟大爷只想做个守成的继承人不同,若萤却想要为钟氏打下另一片天地,给钟氏的子孙后代,留下更多值得矜夸与传承的骄傲。为此,若萤定当不遗余力。而大爷你,也不能懈怠哪,省得给做兄弟的比下去,可就不好看了,是吧?”

  钟若英嘴角微抽:“长幼有序、尊卑有分,就算你铁石心肠无情无义,也要记住这一点。庶出就是庶出,凭你平步青云、翻云覆雨,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这种事,不好言之过早。好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阴沟里都能翻了船,风太大也能闪着舌头不是?真到了万难时刻,为钟氏的前途着想,老太爷岂能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任人唯贤方是长久之计、英明之选。”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钟若英倨傲地扫过来一眼。

  从他的目光中,若萤感受到了浓浓的嘲讽与轻蔑。

  这算是钟若英的自信么?

  是谁给了他这份自信满满?

  眼看对方就要扬长而去,她来不及多想,扬声叫停:“听说准五妹夫吕公子现在济南?大爷若是见了,请代若萤问个好。有劳大爷了!”

  钟若英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边上的腊月重重地啐了一口。

  若萤不由得好笑道:“你生的哪门子气?他们没占到便宜,正该抓心挠肝。怎么,你还不解气?”

  “四爷你心胸宽广,小的不行,小的恨不能上去一人一个嘴巴子。真亏得他们做得出!居然想着当街抢人!这跟强盗流氓有什么区别?那两个死胖子以为自己是谁?四爷不知道吧?小的当时就在想,他们要敢碰你一根指头,小的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断掉他们的爪子。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太不要脸了!”

  说话间,他左顾右盼,并小声嘟囔道:“是小的眼花了吧?刚才汪大胖两个怎一下子全趴下了?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若萤未作回答。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在暗中助力。

  上次在安东卫城的常家大意被劫,刚刚朱诚送她出门的时候才告诉她,事后,那两个负责保护她的暗卫不仅吃了板子,还给罚了三个月的月俸。

  这在世子府是从未曾有过的事例,即使是鲁王宫,近三十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因此,上上下下的惊愕可想而知。

  老王妃甚至还拿这件事教育王世子,说他“要有这个精神头儿经营自己屋子里头,哪至于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结果,就因为这句话,王世子一怒之下,竟有十天托病不肯去宫里问安。

  为此,鲁王妃好不后悔、好不自责,赶紧打发了人,让把京中刚刚赏赐下来的好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去给王世子,以示关心爱护……

  听到这些话,若萤百感交集。

  朱昭葵为她做了这么多,若是最终得不到相应的回报,那个人会否因爱生恨,甚至是走火入魔呢?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老实人未必好欺。此事费人思量……

  “大爷这回该死心了吧?”腊月亦步亦趋,悄悄道,“想跟从前那样坑害四爷,怕是无孔可入了。”

  若萤“嗯”道:“要的就是他气急败坏。”

  气极了,就会变本加厉、铤而走险;气极了,就会不择手段、漏洞百出。

  倘若对方不知悔改、执意成魔,她也就没什么好顾惜的了。

  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热情和希望如果是地下的熔岩,也总会有冷却的一天。

  “只要他干劲十足,四爷我就有工夫陪他一条黑道走到头。”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钟若英临走前的那一记冷笑。

  “腊月,你说,他为何如此自信老太爷宁肯要钟家烂掉、也不会放弃他?”

  “他敢?他们敢?若是四爷掌了家,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别的不说,当初的害命之仇不用报?就算四爷你不记前嫌,他们会相信么?他们向来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说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谁,老宅跟咱们,可是隔了那么大一个水湾呢。”

  “说白了,你不也从不相信他们?”

  “肯定的!”腊月一肚子的忿忿不平,“四爷就不该告诉他们老鸦山的事儿。为什么要给他们提醒?为什么要帮他们?四老爷和四爷你出事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借机到处走关系、攀权势,真是为了筹钱借兵?挂羊头卖狗肉罢了,糊弄谁呢?对外只说是为了家人,这种事,还不时上下嘴皮子一吧嗒,想怎么说都行?正像四爷才刚说的那样,一个东西两个说法,换汤不换药,谁不懂?”

  “他不怕山贼么?”若萤疑惑道,“他若是不怕,四爷倒要寝食难安了呢。”

  “难道四爷不是为了让他做好防范?”

  “四爷有这么善良么?”若萤反问。

  腊月肯定地点点头。

  若萤自嘲地笑了,继而沉声道:“你记住腊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能被老鸦山惦记上,终归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一把双刃剑,使唤得好,往里往外都能用。就好像是大冬天里,想要抓条长虫抓个□□,谈何容易?须得热乎起来之后,地下的东西全都开始蠢蠢欲动时,狩猎的机会就来了……”

  腊月似懂非懂,忧心不减:“假如老鸦山想再来一次,怎么办?”

  再来一次,直接奔着钟家而来,明火执仗地烧杀劫掠,怎么办?

  若萤眉眼弯弯,像是听到了有趣的事情。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强盗也是人,也要吃饭穿衣。老宅里值钱的东西确实不少,有本事,他们情管来抢。你不是嫌他们麻木么?跟四叔被劫不同,当豺狼都跳上了热炕头,你觉得他们还能沉得住气么?还有推诿扯皮的理由么?”

  腊月茅塞顿开:“金谷粮行那头,小的换人继续盯着。反正已经耽了个监视的名分,不看白不看。”

  若萤微微颔首,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儿”。

  说话中,已经望得见袁家的屋顶了。

  若萤却叫停了轿子。

  腊月不明就里,一边搀她下来,一边招呼老金数钱付账:“怎不让送到门口?大热的天,少走一步是一步……”

  抬头之际,他顿时明白了原因。

  袁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安平府的,一辆则简陋得多。

  槐树荫里坐着一个人,远远瞧见若萤,即起身整顿裋褐,拱手相迎。

  是谭麻子。

  若萤三步并两步抢过去,托起谭麻子,连声问好:“多时不见谭叔叔了,近来可好?家里都还好么?”

  谭麻子欢喜道:“早想过来看看四郎。奈何李大人府上盛情挽留,又领着四处看景,实在不好意思推托。这两日才得了空闲,跟三娘请了示下,怎么着也得来认认四郎的门。”

  “谭叔客气了。按道理,我该去看望你老的。不过你也听说了,我这边也是成天连轴转、不得空。刚才还在跟腊月说,抽空过去看看你们。我娘她们还好些,但是谭叔你不一样,耽搁你这么多天,家里的活计全丢给婶子他们,未免太过辛苦。一想到这些,若萤深感惭愧……”

  “无妨、无妨。”谭麻子赶忙解劝,“这时节地里没什么活儿。家里头无非就那些事情,天天都是一样的,谈不上累不累。昨日才请李大人府上帮忙写了信,请三娘一并送回去了。没什么事儿,四郎不用担心。”

  若萤如释重负:“那就好!这些年来,一直劳烦你来来去去接送,始终平平安安的,这都仰仗谭叔的用心守护。无事即有功,若萤在此谢谢谭叔……”

  谭麻子慌不迭托住她,连称不敢:“这么多年以来,多亏四郎照顾咱们的生意。平日里,又得三娘不少的帮助,该道谢的是老谭啊……”

  “一乡一道的,是该互帮互助、互敬互爱,细水长流的才好。”若萤深有同感道。

  她私下甚是敬重谭家两口子的人品行事:不卑不亢、不道人是非、更不占人便宜。

  三房贫困时,谭麻子两口子并不曾白眼讥笑过。

  谭麻子过世的爹老癞痢头,可以说是她爹最落魄时的唯一一个知心依靠。

  老癞痢头病逝后,所有人都在笑话她爹如丧考妣般的悲痛,唯有若萤,多少能够理解她爹的心情。

  后来,三房渐渐发达了,谭家的人也不曾做出卑躬屈膝、有失气节的言行来。

  这也是叶氏每次赶集、走到谭家门口都要停下来跟两口子寒暄几句的原因。她从心底欣赏谭麻子两口子,也会拿这两口子作为范本,教导自己的儿女们自强自爱。

  这一老一少对话当中,腊月插了进来,请谭麻子屋里坐。

  谭麻子固辞不肯,说他就是过来照个面。因后日就要启程回乡,特地帮三娘来问问,四郎这边有何差遣,他好回去跟三娘汇报。

  若萤道:“请三娘自行打点,不用管我这里。咱们约个时间汇合了,一起出发便是。”

  谭麻子答应着,两下子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拱手作别。

  若萤一直目送马车消失,方才折身进院。

  PS:名词解释

  环跳穴---穴在臀部,主下肢动作,又称髋骨、环谷、髀厌、髀枢、枢中、枢合中。内侧为臀下动、静脉,深部为坐骨神经。主治腰腿痛、下肢痿痹、半身不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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