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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7章 现场出题


  四顾无人,若萤稍稍顿住身形,轻声叫了声“二哥”。

  “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她神情凝重,使得李祥廷不自觉地倾下身来:“什么事?你可别吓二哥。”

  “君四在我那儿。”

  当下,若萤便将君四受伤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李祥廷不禁皱起眉头:“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当真给自己揽了个大麻烦。这要是给老鸦山的那帮家伙盯上,哪还能睡个安稳觉?

  不过,要她见死不救显然又不符合她一贯的做派。

  因此,他能做的就只有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负责加强对她的保护。

  若萤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安抚道:“不用担心,没什么事儿。之所以告诉你,是免得事后你怪我又有所隐瞒。袁家周围有人守卫,真要是被姓孟的发现了,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到那个院子里去。静言给配了药,他现在的精神还不错。只消静养几天,等稍稍能下地走动了,就会离开的。”

  李祥廷的目光中不无责备:“也只能这样了。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官府那头就算是通知了,也不济事,他们一贯地雷声大、雨点小,弄不好就要打草惊蛇。这个君四也真够凄惨的,黑白两道通靠不住。要不是还有你,迟早他要横死在大街上。”

  “怎么会呢?毕竟,他还有船上的一帮兄弟。不说个个忠心吧,但凡有一两个重情重义的,断不会任由他曝尸菜场。”

  说到这儿,她几不可察地掀了掀嘴角。

  君四出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固然是她,但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

  她确实会施以援手,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无关于情谊友爱。

  事实上,她与君四从来就不是简单纯净的关系。

  说句难听的,不过是相互利用、彼此防范、互相忌惮罢了。

  她与他,只可能是共患难的关系。

  他求助于她,仅仅是不想拖累自己的兄弟们,不想毁掉醉南风。

  他是自私的,为了保住自己的私心,不惜拿她来做赌注。赢了,她还是他的利益伙伴;输了,他就当是丢掉了一部分钱财、一面盾牌。

  世上的人,谁不惜命?

  为了保命,什么东西不能舍弃?

  而这些隐情,李祥廷暂时不会明白的,她也不想告诉他,平白地给他增加一些担忧。

  “怎么了,若萤?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有些时候,李祥廷的粗中有细很是令人猝不及防。

  若萤正待要开口,眼角忽瞥见前方地面上有黑影冉冉走来,耳边依稀听得到絮絮的说话声。

  她赶忙拽住李祥廷的衣袖,将他拉至道旁肃立。

  拐角处迤逦走来几个人。以李箴和陈松龄为首,身后是几个素日里颇能谈得来的清客。

  看到若萤两个,李箴住了脚,问道:“你二人在这儿做什么?”

  李祥廷一来毫无防备,而来不善于说谎,因此,当时就给问住了。

  倒是若萤善于机变,不慌不忙地先是给众人作了揖,而后从容道:“回大人,刚才与二哥看到一只羽色鲜艳的小鸟,不知是野生的、还是谁家豢养了,一路便跟了来,结果还是没能捉住。”

  她原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加上说得煞有介事,理由又十分孩子气,这使得清客们不禁为之莞尔。

  李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从二人跟前走过去。

  这边,李祥廷如获大赦般冲着若萤挤眼睛。

  李箴却突然转过头来,状甚随意地道了句“你二人陪着几位先生一起走走吧”。

  李祥廷呆了一呆,有一种“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错觉。

  若萤暗中只觉得好笑,口中答应着,袖底下使劲地捏了捏李祥廷的几根手指,示意他注意形象。

  李祥廷的嘴上几乎能挂个油瓶。

  他向来打怵这帮叔伯先生们,张口学问、闭口道德,寻章摘句、引经据典,每每听得他晕头转向血气上涌想要打人。

  他不明白,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事儿,为何非要绕那么大的圈子?

  这也罢了,最要人命的是,倘若你在跟前,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抽冷子考你。

  被他们言语轰炸的感觉,还不如给架到火上烧烤来得痛快。

  在他看来,他们那根本不是在为他好,就是想借着他这片绿叶,烘托出自身的才华横溢、见识卓越。

  他头疼这些清客,平时见了,大老远就会绕开。而今天算他时运不济,出门忘了看黄历。

  就在他腹诽不已时,忽然察觉到四下有异。

  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出自本能,瞬间蹿遍全身。

  猛然抬头,果不其然,只见众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呢。

  那笑容,可以说是“老奸巨猾”,或者是“不怀好意”么?

  可问题是,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大人问你,这次跟去巡查各地,可有什么计划安排?”

  眼瞅着李箴的瞳孔收紧,若萤心知不妙,赶紧提醒身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某人。

  安排?就是问他打算干什么吧?

  李祥廷磕巴着眼睛,别处不看,只管瞅着若萤。

  若萤不免觉得后背发凉。

  他这个反应,只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木偶般呆愣,而她,则会给众人留下一个提线人的坏印象。

  不得不说,这人果然与书本有仇。一碰到学问就成了闲置不用的户枢和磨盘,平日里的活力和灵巧,再也不见分毫。

  也难怪唐氏和李祥宇总放心不下他、总要絮叨他——若是七老八十了还是个秀才的话,不得给人笑话一辈子?

  像眼下这种情况,有什么难以回答的?为什么要跟去巡视?只要别说是为了到处吃喝玩乐、别把自己说成是个酒囊饭袋,就行了。

  简单一点,说是为了保护父亲大人,用意单纯而感人,最起码能赚一个“孝子”的好名声不是?

  退一步说,就算回答有偏差,又怎的?在场的这些先生大人们,岂是落井下石之徒?必要时候,怎会不帮着圆场、润色?

  李陈二位大人脸上好看,他们才能与有荣焉。谁敢拆台?谁好意思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谁不是活成了人精的模样?怎可能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令人窒息的尴尬并为蔓延开,急性子的李祥廷便给出了答复。

  听他一开口,若萤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倏地就落了地。

  “回老爷、各位先生。有道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若问天底下最苦是什么?晚辈以为,莫过于筑堰、凿渠、浚湖、曳船、曳木、输贡、驱马、茷冰、助葬、肩舆、路任……”

  刚开始,众人见他神色慌张,心里俱存着几分不以为然。原本也没指望他能讲出个什么名堂来,顶多一两句话搪塞过去就完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跳脱不可靠,一张口竟然是一篇忧国忧民的大块文章,直接颠覆了其在众人心目中的那个只知道走马观花的世家公子哥儿的形象。

  李箴沉吟不语。

  清客们喜出望外。

  李祥廷则暗中一边庆幸、一边叫苦。

  庆幸的是,他扣对了题目,躲开了一次当众出丑的危机。

  苦恼的是,自己的回答激起了这帮老家伙的好奇,看样子,是要对他“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也就是说,他在跳出一个深坑的同时,自己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果然,他们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紧跟着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这是打算连他的吃喝拉撒都要过问的节奏么?

  李祥廷暗中翻个白眼,骂了声娘。

  不过,同时他也明白,他们可以挑他的刺儿、寻他的乐子,可他却不能给父母丢脸,更不能落下个把柄,给李祥宇那家伙天天念、日日嚼。

  单就为了这个,怎么着他也不能认怂。

  若萤以袖掩口,轻咳一声。

  李祥廷垂眼望去,不出所料地,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鼓舞之色。

  不知怎的,他瞬间精神大振。

  这些老家伙虽然不好对付,可他有四郎,他不是孤军奋战。

  怕什么?四郎在,岂会容许他被人钻空子欺负?天破了,四郎能补,地陷了,四郎能填。

  看四郎素日应对这些老人家是个什么姿态?比四郎年长的他,总不会连这点勇气也没有吧?

  说得好,博几下掌声,固然可喜可贺。回答错了也没什么大碍。

  他原本就不是个完美了,就像是一只粗瓷大碗,就再多几条划痕,又有什么关系?原本就粗枝大叶,不好咬文嚼字,因为学问差强人意而丢人现眼又不是第一遭,又不是那个面子始终光鲜亮丽的李祥宇,事事需要谨慎、处处必须细密。

  他就是他,没必要非要以某个人为模范,扭曲自己吧?

  想到这些,他自觉得心下的负担又减轻了不小,言辞也随之变得流畅慷慨。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晚辈希望能够从吏、户、礼、兵、刑、工各个方面学习一番。看看各地如何劝农兴学,如何举贤用人,如何察物考功,如何听讼断狱……

  晚辈想了解一下各地的征税情况,这是事关民生的大事,也是考察地方政绩的一项重要指标。树艺蓄物劝说稼穑、宣化爱民、养老慈幼、赈穷哀丧、宽疾救灾,事无巨细,都是关乎一方百姓生息的大事。稍有疏忽,便有可能会导致民不聊生、盗贼蜂起。这些事,晚辈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实际要如何操作,还需亲眼目睹、切身经历了之后,才能有所感悟。

  在安内养民的同时,晚辈还想看看,各地是如何练卒修武、应变御寇的。一手抓文,一手抓武,如此方能保地方内外整肃安详。

  这些事,想要面面俱到,确实不易。为官难,做一个上下认同的好官,更不容易。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足以报上之厚望、下之期许,更不足以称为忠良……”

  四下里啧啧称奇,那帮清客颔首频频,连称“孺子可教”,“三日不见已非昔日阿蒙”。

  李箴面色稍霁,却有意无意地朝着若无其事的若萤投去一瞥。

  陈松龄力排众议,严肃地抛出下一个问题来:“听先生说,你和清儿在武学上颇为用功。你既偏好这一口,又在各处卫所历练过,想必会有些心得体会。你且说说,关于这‘修兵’,该作何解?”

  李祥廷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

  要问之乎者也,兴许他会抓破头皮,可是关于这习武用兵之道,他还真有些感悟。

  别看陈世伯成年累月不苟言笑,其实心里还是挺偏向他的。问个问题,都专门拣他擅长的。

  这是明摆着要在众人面前给他找体面呢。

  为此,他可不能辜负了陈世伯的良苦用心。

  不是吹牛,要是比试背诵兵书,他可不认为会输给这帮老儒生。

  “世伯容禀:晚辈历来坚持一点,兵可百年不用,但绝不可一日无备。武备之要是练兵,作为地方,吏奴之练一日不可懈怠,切不可用年丰而备驰。须知士不练则不可以阵,不可以攻,不可以守,不可以营,不可以战,不可以专水火之利,有马而不可驰,有饷而徒以饱。

  修兵乃是地方守令之本职。箭竹之颁移,月课火药之分送,应当谨慎出纳。

  天下之物,不用则会腐蠹。弓矢刀枪若久藏于库,不免会箭蛀羽落、铁锈柄朽、布帛坏烂,而焰硝火药,就会溜湿失性。若是今年修补,明年又称尘土,劳民伤财,实不可取。

  所以,地方修兵,应当沉机察物、先事见兆、未雨绸缪,以待朝夕之变。万万不可因朝野太平而无万一之虑。凡真心实意为国为民者,必当时刻警醒、随力自备,如此,才能无愧于心……”

  后面的话,被连绵的掌声淹没了。

  包括李箴在内,所有人都对这番回答不能更满意了。

  或许众人心中仍存有疑问,不敢相信这是李祥廷本人的理解,但是,这一番精彩而精辟的对答,哪怕是现学现卖从书上搬来的、哪怕是拾人牙慧,但能够一字不差地念出来,可知这孩子平日里在这上头没少下功夫。

  然则,往后再数落他不爱读书,可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这一番对答,就算是不值得惊艳,也没有理由大加攻挞与反驳。

  “二郎,你可出息了……”

  清客们眉开眼笑,宛若自家的孩子小登科。

  唯独李箴的面上水平无波。

  而他一开口,就将现场的热烈气氛瞬间平息了下去。

  “近来,陕甘一带案件多发。你二人想必也已经听闻过不少消息。不知对此有何见解?”

  考完了书本,开始考实践了么?反正都是他热衷的,那么,他就来者不拒了?

  李祥廷的情绪正处于高涨,当下想也不想,便要脱口成章。

  他已经打好主意了,要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让这些老先生们彻底改变对他的看法。

  他不是废柴,他也有长处、强项好不好!

  袖底下的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才刚提起来的那口气,被若萤暗中卡在了喉咙间。

  李祥廷不由得吸了口冷气,毫不怀疑自己的手背被掐破皮了。

  “怎么,四郎莫非有话要说?”

  李箴眼尖,当时便察觉到了。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若萤的身上。

  PS:名词解释

  黄历—相传由轩辕黄帝创制。是古代皇帝遵循的一种行为规范,由钦天监计算颁订,故而也称皇历。民间俗呼为通书。因“书”同“输”,因避“书”字,又名通胜。

  明代的黄历封面上,都印有一则告示,宣称每本黄历都须印有钦天监的印信,否则便视同私历。盗印者如被查获,将被处以斩首的重刑,密告者可获赏银五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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