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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章 一瓢冷水


  若萌原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听得唐氏这么说,遂向丁氏福身道:“夫人盛赞,若萌愧不敢当。只是平日里家母常说,男孩儿坏,顶多坏一个,可女孩儿若不学好,将来就要祸害一大家子。家母的话,若萌时刻不敢有忘。我家四郎也说过,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只有和正经行事、品德高尚的人结交往来,取长补短,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

  丁氏微笑颔首:“你娘教的是对的,难得你小小年纪能够明白这些道理。”

  受到鼓舞的若萌红着脸道:“家母也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前若萌还不大明白这句话,自从认识了姨妈家的大嫂才知道。大嫂不但教我女红,还教读书认字和为人处世的道理,待若萌比亲姐姐还好。所以,每次上来要走的时候,若萌都很舍不得。若萌时常在想,大嫂的言语行事都是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学来的,所谓‘见贤思齐’,若萌对夫人神往已久。只是想到自己各方面都还很不足,即使今天有幸见到了夫人,心里头想亲近、也不好意思……”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女孩子家特有的故作勇敢却又含羞娇怯的模样,引起众人善意的笑声。

  唐氏便笑道:“平日里难得听你有个动静,今天怎一口气长篇大论的?果然是投了缘么?”

  说到这儿,她径直向丁氏提议:“你们娘母两个,一个别心心念念,一个也别战战兢兢,净受些煎熬。俗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认识。今天就让我做个见证,你们娘儿俩,不好两好合一好?”

  她抬头看了看媳妇儿严氏,意味深长道:“我既抢了你一个闺女,就再送你一个,使得不?”

  丁氏略倾过身子来问叶氏:“我只喜欢这孩子的小模样、小脾气,就是不知道太太舍得不舍得?”

  叶氏笑道:“夫人青眼,是孩子的福气,也是造化,哪有个不愿意的?”

  说着便吩咐若萌:“夫人抬爱,你这孩子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夫人磕头!”

  唐氏在一边推波助澜:“快磕头叫母亲,以后可不许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生分了。”

  说话间,早有丫头拿来蒲团,李祥宇之妻严嘉许亲自携了若萌的手,给丁氏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礼,双手高擎茶碗奉与上首,口中叫着“母亲”,一场庄重而又融洽的认亲仪式便干净利索地完成了。

  而后,若萌与严嘉许从新见了礼,姐妹的名分既定,彼此愈发亲昵。

  座中同一辈分的也纷纷起身道贺,重新排序认亲。

  而叶氏也与丁氏论了序、行了礼。丁氏年岁长一些,叶氏口呼“姐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两下子执手之际,四目凝注,各自心里所隐藏的一些话、一些事,彼此隐约已知。

  当此时,丁氏不禁暗中喟叹天意难违。

  叶氏的喜悦中,包含着令人心悸的伤悲,而这,也正好印证了丁氏之前听说过的某些影影绰绰的传言。

  那是关于她的夫家、曲阜严氏的某些隐秘,是一些连她的丈夫都绝口不提的事,是有关严氏上一辈的某些恩怨情仇的往事。

  她知道,她公爹严老祭酒曾有过一个胞妹,而且,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女。

  她知道,严家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红颜薄命,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知道这句话针对的是谁,正是那位她应该尊称一声“小姑姑”的女子。

  她知道,严杜两姓交恶几十年,似乎正与这位小姑姑有关。但具体是因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她始终不得而知。

  严家的人,从上到下的口风都很紧。

  尽管如此,却依然有些蛛丝马迹显现了出来。

  据说,那位小姑姑的长相颇有几分奇特,似乎拥有着一双异瞳。

  曾经在无意中,丈夫跟她说过一句话,说钟四郎的那双眼睛与众不同。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丈夫分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整个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再后来就发生了老祭酒突然晕厥的事。

  出事的时候,只有一个钟四郎在跟前。当时,那一老一少都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这也就成为了一桩无头冤案。

  即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然而,当老祭酒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许为难四郎。

  自己尚且处于危险之中,却还惦记着别人的脸面,当所有人都认为是老祭酒慈爱大方的时候,唯独她、从中嗅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息。

  几乎是前脚跟着后脚,稍后,老祭酒便打发了身边的长随,在夜里烧了一盆子的纸灰。

  那股浓重的烟火气,笼罩了半个严府。

  她不免惊惧,但是丈夫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没什么,只不过是老爷子想起了故去的胞妹而已。

  那位神秘的小姑姑?

  从丈夫不知是悲是喜的叹息声中,隐隐察觉到事出有因的她,越发地对钟四郎产生了兴趣,对钟氏三房充满了好奇。

  为了能够尽早解开心中疑团,最好的方式就是走进叶氏母女的心中。

  当对方卸下心防的那一天,或许便是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丁氏认亲的消息几乎是在同时、传到了一墙之隔的男宾席上。

  所有人都替若萤感到高兴。

  若萤来者不拒,坦然接受着四面八方的祝贺。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各种各样有趣的反应,看到了李祥廷的由衷开心,看到了陈艾清的神情复杂,看到了严教授的目光闪烁,看到了李祥宇的意味深长,也看到了徐图贵的双目灼灼,以及徐梦熊的满目深究……

  目前为止,她对整个事态的发展感到很满意。

  她能够想象得到,母亲叶氏此刻的心情。那块沉积在心底几十年的痞块,想必已经消去了大半吧?

  所有的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丁氏认了若萌为义女,自此后,若萌便是严教授名义上的闺女,曲阜严氏便成为了她和母亲叶氏的另一重庇护。

  也只有若萌和母亲叶氏,才是严氏正儿八经的后代,也理所应当承受得起严氏的关怀。

  自己曾经给自己立下的誓约,她今已做到。有生之年,她会将亲人们难以达成的夙愿尽可能地兑现,尽可能地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通畅大道、一个光明无限的未来。

  她得对得起这个身体,让自己“不虚此行”。

  当此时,钟若芝的出现让若萤真切地感受到了老天的眷顾。

  尽管她向来不屑于这种小人得志般的快意。

  但为了赢得战争,该狠的时候、就得狠。

  对于三房今天的意外收获,钟若芝肯定不会感到痛快的。

  不但是钟若芝,三房攀上高枝的消息,相信无需过夜,便会传到钟家大爷钟若英的耳朵里去。

  作为共同的敌人,三房的得意便是大房和二房的如鲠在喉。

  为了遏制三房的成长壮大,钟若英势必会有所行动,而且,会加速有针对性的反击。

  而她,等的就是这个。

  倾听着隔壁的动静,若萤暗中给腊月递了个眼色。

  腊月心领神会,借着更换热茶的空当儿耳语道:“四爷放心,有袁大姐长着眼色呢。一举一动都不会错过的。”

  若萤品着茶香,无所动容。

  倘有意外,正好可作为对袁仲的考验。送她到母妹身边去,目的即在此。

  钟若芝此行,是代表世子妃给寿星送贺礼来的。

  她的现身,使得女眷这边静寂了片刻。

  一种叫做“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席间。

  就钟若芝而言,虽说是世子妃的伴读,却也是世子府的婢女。区区一个伴读,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不该她出面的。

  但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先前,世子府明明已经着人送来了贺礼,而这会儿世子妃却又以个人名义呈上一份礼,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理解呢?

  莫非是世子妃和此间的某位主人家素来交好?

  是谁?

  严教授夫人丁氏,还是陈指挥使夫人严氏,抑或是李训导之妻严嘉许?

  或者是姨妈唐氏?

  貌似世子妃跟这几位的关系,都很一般吧?

  如果不是冲着金兰之交而来的,那又是因为什么?

  故意拆台?

  这倒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整个山东道都知道,王世子夫妇感情不睦。

  但作为夫妻,家里头再怎么吵闹,人前总须顾忌三分,给彼此留点体面不是?

  而世子妃此举,无疑是要将夫妻不合这一事实昭告天下。

  席间流荡着的异样,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钟若芝的面前。

  在接下世子妃的这一交待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有可能会遇到的尴尬。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对上这种境况,那种明显的抵触与疏离,还是不可避免地、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

  她几乎能想象到她们此刻的想法。

  她被深深地嫌弃了。

  她此番前来,哪里是道贺的?分明就是给人添堵的!

  她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世子妃再怎么任性,也由不得她一个奴婢说一个“不”字!

  除了服从,她别无选择,尽管她很清楚,世子妃这么做,完全是故意的。

  主子施与的羞耻自然是没有办法推托的,为了化解眼下这份众目睽睽下的尴尬,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以她的能力,这不难做到。

  只要有人的处境比她更难堪,就行了。

  世间的幸福,大多构建在他人的不幸之上。

  没有对比,就不会有伤害。

  反之,亦然。

  她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叶氏。

  那是她的婶娘,无论处在怎样的环境里,作为一家子、作为晚辈,她都该尽到礼数、尽到本分。

  她的姗姗靠近,加上那一记意味不明的微笑,给原本就有几分紧张的叶氏更增加了压力。

  像今天这样隆重盛大的场合,有生以来,叶氏是第一次经历。打一开始,她就很不安,生怕说错话、走错步。

  耳边各种声音,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知该听不该听、该信不该信;

  身边各色人等济济一堂,一时半会儿记不住谁是谁、谁是什么身份来历,因此,她便揣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放松。

  心里头既怕自己一视同仁给人误解成清高自傲,又怕笑语深沉被当成是没有见识的趋炎附势之徒……

  此时此刻,突然看到钟若芝,看到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钟若芝抿了抿嘴唇,眼角的笑意愈发深沉。

  身旁的唐氏看得分明,双目骤然一紧,待要阻止叶氏却已经来不及了。

  钟若芝抢先一步托住了叶氏的双臂,柔声道:“太太坐着吧。就像在家里,晚辈请安,太太只管受着便是。”

  这话听着平平,细品来却含沙淬冰。

  一个自卑怯懦的乡间妇人的形象几乎呼之欲出。

  其乐融融的气氛宛若春水浮冰,其中的愕然、轻视、不屑,若隐若现。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叶氏身上,当中不乏幸灾乐祸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整以暇。

  这便是叶氏的不知礼吧?

  别说只是一个小小伴读,即便来的是世子妃本人,该起该坐,自有主人家领着,身为客人,只管随大流便是,为何却要仓促起身、如此地不庄不重呢?

  果然庶出就是庶出,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么?

  想想也是,不过是一介草民,凭什么能坐在这里、与她们这种尊贵之人共享同等礼遇?凭什么让堂堂的四品官夫人执手亲厚?凭什么能攀附上严氏这等非凡的门第?

  不就是顶了个“义妇”的名分么?不就是生了个少年英才么?不就是因为唐氏为人爽快厚道么?

  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鲁亲王的亲戚了么?

  自古以来,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身为鲁亲王十八道弯的亲戚有什么了不起?

  尊卑贵贱不是花架子。没有那副骨头、那股子气息,光靠打扮粉饰,终究脱不了傀儡的本质、井底之蛙的短浅。

  看吧,这不就漏了馅儿了?

  这一起身算怎么回事儿?

  如果是冲着“世子妃”三个字而起,则她不过是寻常的平头百姓,有什么资格接世子妃的礼?这一举动,岂不是拉低了世子妃的身份?

  如果是冲着自家侄女的身份而起,那就更加地轻浮无礼了。

  就如钟伴读方才所言:晚辈拜见长辈,长辈安受便是。

  为何要起身?为何诚惶如此?

  这是否意味着其实叶氏是在自惭形秽、不通时务、不明事理?

  ……

  时间仿佛胶漆在了这一刻。

  四下的灼视如火焰、如藤条,无休止地抽打着叶氏的身心。

  业已回过神来的她后悔不已,面色青红不定,坐立两难。

  看到母亲起身也跟着站起来的若萌尚不明就里,一脸的懵懂。

  明知问题出在哪里的唐氏,眼瞅着自己的姊妹处境尴尬,一时间却想不出解救的法子,当下便急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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