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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章 盛筵难题


  严祭酒的七十大寿早在半月前即已铺开。

  以往这个日子,都在曲阜本家举办。一应事宜,无需济南府这边的儿女们操心,只需算好日子,驱车前往祝贺便可。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

  因缘际会,严祭酒人在济南,严教授和陈指挥使夫人这一对兄妹,几乎从一开始就有了要在济南府替老父亲办寿的想法。

  比起以前在济南和曲阜两地间的来去匆匆、各种力所不逮,今岁寿诞,严氏兄妹可谓是用尽心思。

  而济南这边的得力帮手也委实不少。得益于众多亲朋的出谋划策以及鼎力相助,整个寿诞的筹备进行得相当顺畅。

  陈府和严府的人员往来频繁,传递物帛、调遣人员、教习奴婢,分工明确、一丝不苟;

  其间粉饰屋宇、移花接木、张罗帷幔、搭建戏台、更换陈列、迎来送往……自早至晚,无有停歇;

  又有戏班入府,安排庭舍、排演曲目,笙歌燕舞贯彻始终,未敢有丝毫懈怠;

  又有裁缝布坊登门,看料选料,给主仆上下量体,预备裁制新衣;

  又有管事领着亲随,去外间兑换新钱无数,或串以红索、或包以红纸,以备各种封赏;

  ……

  至于请柬拜贴,则由严雪梅教授和李祥宇训导翁婿二人亲自书写。

  此次寿筵虽然秉承了严祭酒一贯要求的清穆低调的原则,奈何寿星声望高达,众望所归之下,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山东道上最令人期待与向往的所在,也成为了近来的一个谈兴不衰的话题。

  开筵之日,自辰时初,严府门前就开始宾客如云、车马如织。

  从门首司仪的高唱中可知,来宾竟涵盖了整个山东道: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兖州府、东昌府……

  作为一代大儒,桃李满天下的美誉名副其实。

  人员虽然往来纷纭,却秩序俨然。男男女女衣冠楚楚、仪态栩栩,自主至仆、举止持重。彼此寒暄客套、你谦我让,场面盛大而雍雅。

  若萤足足看了半天的热闹,直到看到柳家的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中。

  从一群人中,她唯独没有发现静言的身影。

  稍后赶来的秦文明解开了她心底的疑惑。

  “柳兄么?才刚路上遇见了。说是当值医士中暑,惠民药局缺人手,临时过去帮忙了……”

  原来如此。

  释然的同时,若萤暗中感到遗憾。

  和秦文明同期抵达的,有庞思聪。他也是若萤在府学的师兄,论岁数,和李祥廷、陈艾清几个相当。

  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有个做提学官的舅舅,还有个在鲁亲王宫被封为夫人的远房姨母,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是个资质优良的学生。

  事实上,在府学中,像他这种成绩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还有不少。因为缺乏天分,能依靠的就只有刻苦努力了。

  因为自己没有、自己做不到,因此,便对若萤十分崇拜。

  除此之外,还有个缘故。

  如他这般人家的子弟,朋友圈子并不大,也不肯轻易地接受圈外的人。但是对待若萤,从一开始,他就不曾轻视。

  一个让李二郎张口闭口赞不绝口的少年,一个让王世子和安平侯相持不下的人物,一个让长辈们时时拿来当作教育自家儿郎的范本,一个让萧墙内的妇人们津津乐道的少年,在他心目中,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对此,他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结交?

  甚至,就连鲁王宫中的姨母都曾叮嘱过他,要他“与四郎友好,多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做的”。

  基于这些原因,这个实诚的孩子每次看到若萤,那神情都宛如一个求知若渴的孩童,平日里原本就话少,这会儿就越发地羞涩了。

  若萤自是知道他的脾气,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赶庞思聪这个年纪、且又是学生,都难免会有相似的反应,那是对于外面的世界尚缺乏认知与历练方才会有的矜持与敬畏。

  他们和她多少有点不同。

  相比之下,她就像是一块滚刀肉,一根在油锅里炸过无数遍而不再变色变形的老油条。

  她能够理解彼此间的这份不同,但却不能改变这种距离。

  别人的成长,她无法代替。

  她能给予的,大概就只有一记微笑了。

  不过是礼貌性质的微笑,却依然让庞思聪红了脸、垂了眼。

  一行人刚进得大门,早已被候在厅阶下的李祥廷一眼瞅见了。

  他扬声叫了声“若萤”,三步并两步赶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搭在了若萤的肩头上。

  这种宣誓所有权的意味非常明显,直接打消了其他几人想要与她勾肩搭背的念头。

  吴真等人相继围拢过来,彼此作揖问好。因为都是同窗或好友,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说说笑笑中,众人簇拥着进了花厅。也不敢落座,第一时间先去拜见今日的寿星严老先生。

  这一帮少年的同时现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满堂静寂,万众瞩目下,见这些人依照年序列队立于大厅中央,面朝正北方的严祭酒,如学里诵读一般,高唱祝辞:“末学晚辈恭祝老先生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声音之洪亮、态度之端正,直是阳刚之气磅礴、振聋发聩,令人精神大作。

  当此时,若萤混在人群中,亦步亦趋、人云亦云,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随波逐流的轻松自在,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空暇观察四周。

  她下意识地紧靠着李祥廷,同时,她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维护。

  自从两下子摊了牌,她就有所察觉了,觉得李祥廷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当然明白这变化的由来。

  尽管依然很听信于她,但在心里,李祥廷却将她当作女儿家来保护着。

  这种感受,只有作为当事者的她最清楚。

  而她,也乐得在这些方面成全他。

  这个人,有着太阳一般源源不绝的热情与力量,总能聚拢起众多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焦点。

  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无需刻意,也无需花言巧语,便能赢得他人的信任与依赖。

  这正是若萤所欠缺的。

  她很清楚这一点。以她的冷静,若置身沸腾之中,难免会有些格格不入。为了削弱世人的这种怪异感觉,她需要尽可能地淡化自己的存在,将自己隐藏起来。

  就像是影子,就像是眼下,从容地跟在李祥廷这团光芒的身后。

  但这种局面只是暂时的。

  正应了那句老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青山不老为雪白,绿水无忧风皱面。

  许是要打压这帮年轻人愈来愈高涨的气焰,以徐梦熊为首的那一桌子的老江湖,端起了架子,现场考校起小一辈的学问来。

  对此,徐图贵和秦文明几个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邻座的若萤并未对此付诸过多的注意。

  比起如何生财有道,她更喜欢听取李祥廷等人所讲述地各地的风物人情。

  像李祥廷和陈艾清以及庞思聪这些人,因为各方面条件好,虽年纪轻轻,却几乎已近走遍了整个山东道,知交遍布四方。而且,每次出行,都不是走马观花。到得一地,饮食起居一概随俗,因此便积累了很多的体验与感悟。

  这些知识,是从书本中难以学到的。

  若萤早有计划:在秋天到来之前,她必须对山东道的各府州县乡的情况增加更多了解。

  尽管她已经将山东地图烂熟于心,但那些鲜活的风俗却远非笔墨所能尽述的。

  相关的常识与知识掌握得越丰富,行动时就会更多自信与从容。

  未雨绸缪,方能临危不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的神情明白无误地传达出了这一心声,也在无形中助长了座中几位少年的热忱与谈兴。

  想来也是,人生在世,谁不希望内需要、被肯定、被关注?

  只是说着说着,周围的气氛忽然就出现了异常。

  等到若萤有所察觉的时候,一张信笺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徐会长等人给出的一道题目,考的是孩子们的计算能力。

  但是很不幸,徐图贵和秦文明几个俱给难住了。好不容易算出了结果,却无法达成统一,彼此各执己见、难辨对错。

  于是,大家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若萤的身上。

  毕竟,论学识,谁也赶不上四郎。

  若萤略略看了看题目,而后抬起头来,迎上的是几道热切而忐忑的目光。

  若萤微微挑了挑眉。

  她看得出这几个人的心思。今天这场和非同一般,作为铁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家族事业的继承人,应当尽可能地避免让人感到失望。

  经商行贾,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算盘得打得好、打得精。

  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倘若这个功课做得差强人意,那就是有失本分。往大处说,会被认作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试想,如计算不过关,又怎可能看得懂帐簿?倘若有人于账簿上做手脚,又如何能做得到明察秋毫、止损纠偏?再往深处说,像这等睁眼瞎,岂不是要让别人连祖产都掏去一空?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徐图贵几个都懂得,故而,才会露出那样不安的表情来。

  既然有求于她,当然便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除此之外,她也另有自己的打算。

  “这是鬼谷算。”

  此言一出,徐图贵几个齐齐点头。

  “四郎给看看,到底谁的答案是对的?”

  几个人悄悄问道。

  若萤揉揉太阳,没有立即回答,却把信笺交给旁边的丫头,叮嘱她:“难得有这样的考试机会,请我们家六姑娘看一看。悄悄的,别让太太们瞧见了。万一解不开,怪丢人的。”

  丫头笑着答应着,接过题单去了女眷那边。

  而这厢,李祥廷几个深感惊奇,不相信一个女孩子竟然会比四郎还要聪明。

  几个大男人尚且解得辛苦的题目,难不成四郎的妹子竟然会毫不费劲?

  方才的那个丫头倒是很快就回来了,也不说话,只把题单还给若萤。

  几个年轻人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约而同地凑近了来看。

  若萤微笑颔首。

  就这么大点工夫,若萌已然解开了算术题,并且,以略显柔软的小楷工工整整地列出了详细的演算步骤。

  一个做事周到、心思细密、而且兰心蕙质的女孩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吸气声此起彼伏。

  一时间,众人心里同时生出同一种感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不愧是四郎的姊妹!

  徐梦熊那边一直觑着这边的动静,见状便让仆从收了提单过去。

  不出意外的,那一桌老江湖在面面相觑后,也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来。

  “这真是个小姑娘家算的?”

  怀疑的意味相当浓郁,甚至盖过了嫉妒。

  若萤起身拱手,含笑回答道:“让各位叔伯大人见笑了。这大概是舍妹于女红之外,唯一的强项了。因自小就帮着家父母打理内外,于这算术上很是下了不少的苦功夫。加上在下的堂叔堂兄俱是生意人,说话时,多有谈及这方面的事情,时间久了,也就跟着学了一些诸如百鸡问题、韩信点兵之类的趣题。”

  说到这里,徐图贵忽然接过了话茬儿去。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他的与有荣焉,以及他的迫不及待。

  虽然早就知道,他和钟家兄妹友爱,但是很显然,像现下这种反应,似乎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友情。

  在座的都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尽管隐隐地有所觉悟,却也不好说得,只在笑容里蕴含了些许意味深长。

  对此,徐图贵浑然不觉。

  这也恰好印证了一句俗话:当局者迷。

  他只知道,他现在很开心。他所为难的事,萌妹妹却能轻轻松松地化解。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眼光很好。

  他并不觉得自己笨,也丝毫没有羞愧的心思。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将萌妹妹的喜怒哀乐全部当成了自己的。

  “回父亲大人,钟家六妹妹在算术上确实很有天分。有些很难的题目,她眼睛不眨一下就给解开了。这个事儿,学里的先生都知道……”

  徐梦熊不由得一怔。

  他这一顿挫,当即让徐图贵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他当时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这才是鬼迷心窍了呢!怎么能将萌妹妹帮着做算术功课的事情捅出来呢?这是作弊,是自毁前程哪!

  这下好了,不但给父亲知道了,也让整个山东道上的男女老幼都知道了。

  这让他往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去?

  父亲对自己寄予了那么高的期许、花了那么多心思和束脩为他延师辟学,而自己、竟然用这种方式作为报答?

  像这种事情,就算做,也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这会不会连累萌妹妹呢?会不会让祖母和母亲认为,他的不求上进都是萌妹妹导致的?会不会从此断绝他和萌妹妹往来?……

  这可怎么办是好……

  他的惶急和徐梦熊的尴尬悉数落入了众人眼中。

  值此大喜的日子,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不希望能够和和美美?

  因此,那一帮老油条和李祥廷这帮小年轻赶忙插入这对父子当中,三言两语打着哈哈,将这一段变调的小插曲给盖了过去。

  当所有人都在庆幸阻止了一场意外的时候,谁也不曾察觉到若萤眼底的那一簇星芒。

  PS:

  名词解释:

  百鸡问题—古代数学有不少趣题,如百鸡问题,韩信点兵,李白买酒,两鼠穿墙,百羊问题。在《孙子算经》中,还有鸡兔同笼问题。

  百鸡问题出自5—6世纪成书的《张邱建算经》,该问题导致三元不定方程组,其重要之处在于开创了“一问多答”的先例。原文如下:

  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答曰:鸡翁四,值钱二十;鸡母十八,值钱五十四;鸡雏七十八,值钱二十六。

  又答:鸡翁八,值钱四十;鸡母十一,值钱三十三,鸡雏八十一,值钱二十七。

  又答:鸡翁十二,值钱六十;鸡母四,值钱十二;鸡雏八十四,值钱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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