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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章 疗伤医心


  在世子府大门外,若萤再次见到了钟若芝。

  确切说,是对方叫停了她。

  “伴读有何吩咐?”若萤以扇遮阳,不冷不热地问道。

  钟若芝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朴公子无缘无故说了两句话,我有些不明白,在此想请四郎给解释一下。”

  “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必客气。”

  朱诚一听这口气,隐约觉得不妙,想要避嫌,却被钟若芝制止了:“大人留步。正好大人在这儿,就请为我们作个见证吧。”

  这话更不对劲了,倒像是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似的。

  他只得站住了,和老金对视了一眼,面上俱有几分尴尬。

  “朴公子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让我最好不要给四郎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不知道朴公子这句话是否是在暗示在下罪孽深重?不知在下做了什么、能让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若萤无动于衷道:“伴读做过什么,只伴读心里有数,旁人怎会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日常你我说话,不也时常挂在嘴边?怎么单单从时敏口中说出来,就不对劲了?当然了,要他开口示警,想必不是无的放矢。他与你我都不同,就有些玄妙天机,他知道,你我却不知道。

  至于他为何要跟你说这种话,许是看到你我手足情深的份儿上,不想你今后涉险,所以才作如此提醒吧?至于说如何理解他的话——《诗》者一篇,注者无数。世事本来就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伴读认为无关紧要,或许是别人眼里天大的事。伴读认为很了不得的事,兴许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

  这么说,伴读还不理解么?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好比说当便三姨娘之死。生死是多大的事?当时,伴读明明有能力救她一命的,结果呢?伴读应该觉得很不以为然吧?一个妾室罢了,折合成银两,不过就一二十两的事情,什么要紧!”

  钟若芝刷地就变了脸。

  她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么久远的事,她都几乎快要淡忘了,而对方却能够记得如此清楚。

  这也罢了,居然当着外人的面毫不避讳地议及家庭内部的丑事。

  是了,拼命四郎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她怕!

  因为怕,她巴不得将这种事深埋心底、深埋于世事之下。

  “都道四郎心思细密,今天为姐算是真正领教了。”钟若芝回以矜持的微笑,“但是有一件事四郎或许并不清楚。三姨娘当初为何会送掉性命?四郎那时候还小,或许只看到了结果、却并不知道原因。如果知道她包藏祸心、伺机毒害主人,四郎是否还会替她辩护?她最终选择畏罪自杀,对她而言,或许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或许吧。”若萤甚是无所谓地说道,“好死歹死,终归那是别人屋子里的事,是是非非、我们外面的人能知道多少?”

  “四郎既然明白,又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不明真相的人听到了,又该误会了。”

  “好歹死的是个人,不是一条狗,哪里是一把土埋了拉倒的事情?内宅的事,在下没什么兴趣,只是街面上的人都在这么传,作为钟氏子孙,为家族声誉考虑,不能不多问一句。不过,在下倒要提醒伴读一句,很多事,不是想遮掩便能遮得住的。时刻有所警惕,总好过掩耳盗铃。换了在下,宁听人当面唾骂一句,不信阿谀千言。时敏生性纯良天真,于世事上甚是潦草,更不会花言巧语。若因为措辞不当让伴读感到不适,只能请伴读体谅一二了。”

  钟若芝冷冷地微笑着:“你既如此袒护他,焉知他的话不是你的授意?”

  若萤针锋相对:“那么,伴读认为他的那句话说得不妥呢?这不是有证人在场么?说出来,大家给评个理就是。若是我们时敏有意中伤伴读,在下愿代他给你赔不是。你看如此可好?”

  “……”

  因心里憋了火,若萤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拐了个弯,来到莱哲的小教堂。

  这个时候,只有看看完全不同的面孔、听听完全不同的事情,才能安定她流于烂俗的心情。

  想来只有莱哲那里最为轻松。

  小教堂地处僻静,四下空旷、林草丰茂,倒是比城里头凉快些。

  过来的时候,莱哲正在门前的菜圃中,给豆角架子铺芟草帘子,以防被晒伤。

  小教堂依然没什么人气,但却被他每日一丝不苟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若萤最为佩服他的地方:无论怎样艰苦,只要信仰不灭,就不会迷失方向。

  考虑到他生活清苦,若萤将阮氏送的银锞子分了一半送给他零用。又送了一包糕点、半匹青绢。

  听他说了些域外的风俗人情,不觉就夕阳西下了。

  若萤就给了老金十几文钱,让去街上买了火烧和卤肉,一起用了饭后,方才动身回袁家。

  暑热已褪去不少,正是华灯初上游人如织的时候。

  走到半路,遇到了前来迎接的袁昆,只是他一脸的紧张和急切,让若萤暗中感到有些不妙。

  等进了家门,若萤才明白过来袁昆的紧张是从何而来的。

  找她的居然是君四。

  大夏天的,他居然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凉帽也没有摘,冷不丁一眼瞅过去,若萤险些没有认出他来。

  这个时候来找她、又是这样一幅打扮,叫人怎么能往好处想?

  “有事快说,说了快走。”

  若萤这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给折腾得不轻,因此说话就有几分火气。

  “你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没留下尾巴吧?你可别忘了,现在,你我可都是出头鸟。你这么做,很容易让人将你我一锅给端了,你明白么?”

  君四只管不则声。

  若萤怀疑他睡着了,伸出两根指头,使劲儿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身体的轻微摇晃,唤起的是一声压抑的□□。

  若萤登时吓了一大跳:“你——受伤了?”

  随着她这一声,身边的腊月也跟着浑身紧绷。

  “谁干的?孟仙台?”若萤再不做他想。

  确实是老鸦山的报复。

  孟仙台的人假装投诚,混上了醉南风的大船,成功地接近了君四。然后就发生了“图穷匕见”的一幕。

  如果说身体上的重创还能够坚持住的话,那么,紧接着流枫的离开则如同梁柱被抽走,彻底地击垮了君四。

  原来,当君四回安东卫城看望父母的时候,流枫就跟随在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流枫就进入了秦家人的监视之中。

  苦苦找寻了多年的亲人,一旦发现其行踪,岂有不带回家去的道理?

  就这么着,流枫被本家人抢回去了。有着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他若想再次出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算来,他们真该谢谢四郎你,让他们一家子骨肉团聚……”

  都喘息不继了,君四仍然在发狠。

  若萤挑了挑眉毛,没有否认。

  确实,醉南风的二当家就是豪商秦氏的公子,这个风是她吹出去的,原本就是为了拆君四的台。

  现在,对方的台子已摇摇欲坠了,可她却并未感觉到异常的欢喜。

  计划总不如变化快,事到如今,只能这么说了。

  “请柳公子走一趟吧。”若萤简短地吩咐腊月道。

  腊月领会得,即刻将她的意思传达给门外的袁昆。

  “四爷走了一天,兴许是有些中暑了。上次公子给开的药已经吃完了,不知是要继续吃呢,还是换个方子?公子如果问起症状,袁大哥就将眼前的情况尽量和公子说清楚吧,越详细越好。公子不是外人……”

  屋里,若萤对腊月的说辞甚是满意,尤其是他最后的叮嘱“不要慌,没什么大碍。走路小心着点儿,黑灯瞎火的,别冲撞了人”。

  这根本就是在打哑语啊。

  更难得的是,袁昆居然都能听明白。

  一切都很平常,她和静言的往来没有任何异常,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小心驶得万年船。

  君四终于撑不住,晕倒了。

  若萤赶忙招呼腊月几个展开急救:掐人中、刺指肚,很快将君四的呼吸抢了回来。

  然后,几个人一起,将他放置在门板上,剥开衣服察看伤口。

  伤在肋下,到底有多深、不得而知,但是包裹伤口所用的厚厚的布条,已经完全洇透。

  见状,老金赶忙去厨下烧水,袁仲拖出一匹未用过的棉布,撕了几根布条准备包扎之用。

  腊月则一声不吭地自院墙上抓了一把艾草来,在屋子里点燃了,借助艾香掩盖浓重的血腥味儿。

  工夫不大,门外一声马嘶,静言到了。

  腊月在大门口接着,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着急地叫唤起来了:“公子你可来了!我们四爷刚才吐了。依小的之见,恐怕不光是中暑了,八成也累着了。你快给瞧瞧吧。最近因为忙,先前你给配的药都没有好生吃……”

  说话当中,已经和静言互换了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既然不是若萤有事,静言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接下来的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

  因为袁昆事先已经做了介绍,静言此来,准备充足。

  清创,止血,敷药,包扎,更衣……

  当袁仲熬好了汤药的时候,君四也被安置到了炕上,由老金扶头,无患给灌了药。

  暂时是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最关键的是今夜。

  一般情况下,伤者会发生高热、痉挛的反应,为此,这一夜都得有人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凶器上有毒。”处置完毕了伤口,静言方才静静地说道,“还好,不是剧毒。”

  一句话,让众人的心大起又大落。

  袁仲领着静言主仆去洗手净面,这边,腊月掏出钱来,让老金出去买些吃的来好熬夜:“我看有卖毛豆的,买几斤来,丢个八角搁点盐,那个最能打发时间。四爷喜欢吃葱拌肚条,还喜欢啃酱烧的鸡脖子。其他的,金叔看着买。天热,估计大家一时半会儿都睡不着。人多,多买点儿。”

  这边,袁仲自告奋勇说家里正好有半个方瓜,能摊好几张方瓜饼。

  于是,几个人分头去了。

  屋子里除了里间炕上一个神志不清的伤者,正间客厅里就只有静言和若萤。

  两人分坐于正北的方桌旁,腊月沏了上好的茶端过来,然后悄悄地退到院子里,和无患架起一个小火堆,一边无聊地烤芋头、鱼干吃,一边看着大门。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吃了两口茶后,静言忍不住问道。

  若萤笑着摇摇头。

  她只是多看了他两眼而已,如何就能让他感到不自在了?

  还是说,她这两眼太过于炽热?

  这也不能怪她。几日不见,她觉得就像是一别经年。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如背后有鞭子在驱赶着,唯独他如天上的云、山间的泉,不惊不怒、不争亦不让。

  她的注视却让静言面色一红,想起了不久前所经历的那些事。

  谈不上光彩、更谈不上高兴。

  而她什么也不说、不问,为了维护他的自尊。

  但正是这份体贴,更加地令他感到无地自容。

  “刚才在路上,袁大哥说,秋后你要跟着李大人巡查去?方便的话,我能一起么?”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四处采药、巡诊、学习,而且,还能够寸步不离地看顾她,他不想放弃。

  若萤没有丝毫的疑义:“没有什么不方便。看你。情况允许的话,四处走走、看看,有益无害。反正一辆车坐一个人是坐,坐两个人也是坐。只是要先跟家里说好,免得出去的时间长了,家人担心。”

  “我省得。”静言点头道。

  黄师父那边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要说难以应对的,只有母亲。不过,只要是师父首肯的事,即便是母亲,也是不好反对的。

  “时间还早,需要做些什么准备,趁着这次严祭酒的事儿,大家凑一起研究研究吧。”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一个彼此都很敏感的事件上,“今天才听老师说,严祭酒寿筵,凡是地方上有点名气的,都在受邀名单中。令堂应该已经收到了请柬吧。”

  “七日前就收到了。”静言踌躇了一下。

  若萤当即就读懂了他的心思。

  “静言不一起么?有依依表姐陪着令堂,你就放心和我们坐一处吧。马上就要开学了,难得有时间能聚得这么齐。”

  “我去,合适么?”静言慢慢道,“长这么大,我从未见过严老先生……”

  如果不是因为外祖母当年行事不周,作为亲戚,那至于自出生以来连严老的一面都不曾见过!

  而且,就算他想见,严老乃至于整个严家会是个什么态度与感受呢?会否乐意见他呢?

  说白了,母亲之所以能够受到邀请,所凭借的不过是一个“节烈之妇”的名号,跟亲情毫无关系。

  不光是严家,就连母亲自己,也在刻意地假装对于过往恩怨一无所知。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像自己这种戳眼珠的人参加,真的合适么?

  “老人家都是好热闹的。”若萤悠然道,“已是风烛残年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他不是痴人。”

  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严以行那个人,没有那份狠心。

  倘若有,她也有法子逼他直面这些事实。

  只要她需要,需要救助东南西北风,成全自己蒲公英一般、志在四方的梦想。

  更何况,上辈子、上上辈子的破烂,没道理让晚生后辈们一力处置。

  人生在世,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是最基本的生存礼貌。

  “我是不是很狡诈?”

  静言温和道:“如果别人知道,四郎的狡诈只是想要一方富足安泰,想必没有人会拒绝被利用。”

  很神奇的,只听了她三言两语,他心里的阴影就消失过半了。

  是的,不论前方会遭遇何种困难,他都不必慌张,因为有她在,她会替他分担一切。

  “难道静言从未曾质疑过么?我的那些梦想,或许到最后,依然是梦。”若萤郑重无比,“这与静言努力的方向不同。静言从医,从看到病症的第一眼起,基本上就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医治。静言的目标可以说是明确的,整个过程也是看得到、摸得着的,有行动,必有所得。”

  静言的笑容里有几分萧瑟:“所谓的方向,不过是为了好好继承父志罢了……”

  若萤用了一点时间来消化他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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