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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7章 府中怪异


  自始至终,若萤安静地倾听着,直到对方恍然察觉到自己的激动,以及此行的目的。

  “上次见面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合适的礼物。”说话当中,阮氏指着旁边一个婆子手上的包袱,恳切地说道,“这里头有两套衫裙,因颜色太年轻,打从做好就不曾上过身。四郎看看家里哪位女眷适合,就给哪个穿了吧,别嫌弃就好。

  还有些时新的研制水粉,家里的女眷们应该都能用得上。听说令姐精于刺绣,这里头有两包绣线并四时应景花样子一套十二幅。还有给哥儿的长命锁、银锞子。听说令堂和令妹现在济南做客?请代奴家问她们好……”

  若萤再三称谢,心下甚是惊讶于她的热情好客。

  当然了,也许不是阮氏情热,而是她太过清冷。

  类似这种人情世故,固然有着温暖人心的功效,但不可否认,有时候,这些羁绊也会成为肩上的负担、前行路上惑人的风景。

  深刻明白这一点的她,能够体会到别人的好,却很难被打动,甚至是软化。

  如对方无所求,则受者何必心心念念?如对方有所求,投桃报李又有何难!

  在此过程中,未必一定需要伴随着激情澎湃的感情。

  阮氏自是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面色一腆,竟然主动跟她索要起了回礼:“下次若再见,四郎记得捎一点土特来,奴家就万分感激了。”

  “僻巷陋巷,不知是什么入了夫人的青眼?”

  阮氏鼓足了勇气,道:“我们爷说,四郎的家里有一种日常下饭菜,其中一味配料,别说山东道,就算是整个新明,都未必能找出第二家来。据说味道极其特别,叫人回味无穷。倘若方便,能不能让奴家也尝一尝、见识见识?”

  若萤笑了:“承蒙夫人瞧得上。只是眼下还不成,都还在地里面呢。要等到冬天了。等到白菜入窖后,方能制作。只有经霜后的白菜,做出来的才更加好吃。到时候,在下一定给夫人捎一坛子来。不是在下王婆卖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味道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李家的姨妈去岁吃过,她知道的。”

  阮氏一个劲儿地点头:“那就一言为定!四郎素日里事情多,只到时候别忘记了才好,倘若忘记了,奴家不怕你笑话,到时候,奴家少不得要打发人亲自上门讨要去。”

  “不会、不会。”若萤陪着笑,连连作揖。

  对方异乎寻常的亲昵,让她颇感不适。她也因此愈发怀疑、这府里出了问题。

  原本生活在阴影里的人,这会儿全斗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明面上。

  而且,到目前为止,都不闻世子妃的动静。世子妃身边的人,除了一个钟若芝,再不见一个。

  为什么?

  人呢?

  “夫人,天热,咱回吧。”

  直至若萤的背影消失不见,阮氏仍未收回目光。

  “你们说,四郎会不会觉得东西太轻?”阮氏惴惴地自语道。

  “怎么会!”一个婢女道,“依小人看,夫人对他已是极好了。非亲非故的,要不是中间有李大人这层关系,咱认得他是谁!”

  “可不是呢。”另一个也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夫人待他那么好,可他的表现也太随意、太平淡了吧?咱又不欠他什么……”

  “暂不欠他什么,难道他就欠咱什么么?”阮氏牵了牵嘴角,眉宇间难掩惆怅,“你们还不明白么?若不是有他在,我和世子之间,怕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世子的脾性,原本就不热乎。这两年,越发疏于俗务了。似乎是心事加重了,整个人愈显得成熟有威仪,让人不敢亲昵。

  因为世子妃的缘故,她这做侍妾的与世子之间的关系,越发疏离。

  世子偶尔过去她屋里,也不像从前那般活络了。

  她大概猜得到其中的原因。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久了,就如同左手摸右手,自然就没了什么感觉。

  这难免会让人感到尴尬。

  但是,好在有四郎。

  也是在无意之中,她发现当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很多话题都围绕着四郎展开。

  只要一提到四郎,世子立马就有了精神,眉眼间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

  变化还不止这些。

  当情至浓时,世子居然不再像从前那般叫她的小名。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猛烈地爱她,一波又一波,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自作多情地深信着,世子的心眼里只有她一个。

  为此,她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害怕与对方的目光接触。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在世子一往情深的凝视中,她看不到自己。

  对方的视线越过了她,看向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

  在那里,她恍惚能够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如烟如雾、飘渺不定,充满令人迫切想要一探究竟的魅惑。

  她非常确定那是谁。

  但她却不敢叫破。

  那是个梦。

  世子靠着这个梦,从她这里汲取着些许慰藉。而她靠着这个梦,从世子那里获取温暖。

  她感到了深深的哀伤,却无法嫉妒。

  四郎的人,她并非一无所知。

  相比之下,四郎拥有着太多的美好:美好的年龄,出众的才华,四方远播的声名,有胆有识不卑不亢。出入皆堂皇,结交尽英华。

  通过她跟四郎的几次见面,那少年无论是从说话、还是行事上,直是令人钦佩。

  这大概便能解释,为何四郎会跟那么多人交好,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

  这不单单是多啃几本书就能拥有的能耐,那些深沉而精辟的阅历,不知四郎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倘若她能学到一星半点,大概就能获得世子更多的关注和爱惜了吧?

  只是这种事,打死她都不敢说出来。她会永远守住这个秘密,为世子好,为四郎好,更为自己好。

  世子对四郎再多爱慕,所爱也不过是个梦。

  世子不是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想怎样、就怎样。别说四郎是个男子,就算是一只野兽,既然喜欢上了,也会大张旗鼓地向世人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世子不会这么做,尤其是好南风这种事,就算能做得,也是说不得的。

  四郎的未来在远方,四郎如一朵云,而世子则像是一棵树,毕生都将扎根在此。

  从来只见流动的云,何曾听说过树挪活?

  刚才她跟四郎说了那么多,唯独有一件事没有透露分毫。

  她没有告诉四郎,除了快乐,她还拥有了愿望。

  不知从何时起,她由衷地希望四郎能够蟾宫折桂、宦游四海;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冲淡世子对四郎的那份极不寻常的情愫……

  “阮夫人真是个好客的人。我自来了,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呢,倒白白收了她那么多的东西,实在惭愧。”

  “收着吧。”朱诚不以为然道,“四郎若是不肯收,那位就该胡思乱想了。她原本就是那样的脾气,对四郎这样,也谈不上特别。从前几位夫人都在的时候,吃穿用度都不小气。几个人,几个院子走动得很勤。衣裳换着穿,有好吃的,一起吃,成天热热闹闹的。”

  “那现在呢?难道盛景不再了?”

  “可不是!”朱诚苦着脸,不胜怅惘,“前两年闹得凶的时候,蟠园的那位还想着回到王妃身边呢。说是哪怕当个洒扫的都好。结果王妃高低不肯,她也就只好落了单。容小的说句不当说的话,当时若是走了,还好些呢。”

  若萤笑着摇摇头:“你只管可怜她孤单,却不替你家主子考虑考虑?不替王府多想想?如果连她都走了,这是在打谁的脸呢?为保全安平府的名誉,王妃这么做完全没错误。照我说,阮夫人若是个明白事理的,就不该自请离开。终归是王妃的人,谁能把她吃了不成!”

  朱诚呆了呆,旋即如醍醐灌顶,豁然洞明。

  短暂的驻足后,他三步并两步跟上若萤,就差没竖起大拇指了:“四郎果然玲珑剔透!”

  若萤斜睨他:“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大叔会不明白?你要夸我,大可换个由头。”

  朱诚嘿嘿干笑着:“小人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们爷都说了,蟠园的夫人能够解开心结,一大半的功劳都是四郎的。也只有四郎有那个能耐,三言两语能把死人说活,把稻草说成金条。”

  “这话虽不十分中听,却也不离谱。”若萤不动声色道,“在下是个外人,再能说会道,也没有道理干涉内宅的事。阮夫人能够活泼起来,第一个该感谢的,应该是世子妃吧。我这次来,发现府里头松活多了。”

  朱诚不由自主地歪了下嘴:“自老鸦山回来,那位就很少住在府里了。”

  这话听着极为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身为女主人却夜不归宿,这难道还不够诡异么?

  “想必是放心不下侯府的老夫人吧。听说侯爷最近又挨打了?他挨打,最心疼的大概只有老夫人了。”

  朱诚点点头:“可不是这话呢。只是侯爷打小就那样子,老夫人早就习惯了。就算是生气,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哪能真打、真气?倒是一直以来操心小侯爷的亲事,这才是最让她老人家劳神伤心的。”

  “没办法,这种事,她老人家不出面、谁能降得住小侯爷?倒是侯爷,年轻的时候,狠狠地玩一玩就罢了,到了年龄,开枝散叶方为本分。”

  朱诚连连点头:“我们王妃也是这话呢。有相中的好姑娘,老夫人做主,给定下来就是了。”

  “为了安平府的将来,必要的时候,该狠、就不能手软。认准的事儿,侯爷就算不乐意,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直接绑了洞房,待生米煮成熟饭,自然的也就认命了。他自己的妻儿,难不成敢亲手掐死?”

  朱诚给骇住了,心下既震惊、又快活:“四郎这话,和李夫人一模一样!其实,老夫人早就放弃对侯爷的管束了,只是迟迟下不了狠心。你也知道,老辈子的都溺爱孙子。她既想要重孙,还想要孙子喜欢——问题是,这怎呢可能呢?看看侯爷那个样子,哪有半分想要收心收手的意思?”

  “该尽的责任尽到了,随便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倘若他觉得那样做心安理得,只要他自己没有醒悟过来,别人谁又能勉强得了他?再者,男人又不是爱宠,说拴便能拴得住。”

  “四郎当真大度想得明白。”朱诚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像这些道理,谁说不是呢。”

  “大度?”若萤轻笑了笑。

  这更像是薄情吧?

  倒是小侯爷那种,貌似棱角分明,实则心却是软的。

  正因为看清了这一点,至今她都不敢确定,自己能够真心回应对方的执着。

  因为担心辜负,索性便不去触碰。

  说到底,看似平易近人、与世无争的她,其实是个极为自私、自恋的人。

  “这事儿拖不了很久了。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祖母心疼孙儿下不去狠心,不是还有世子妃么?长姐如母,这道理侯爷不会不明白。”

  一提到世子妃,朱诚的笑容倏地就散了:“四郎快休提这碴儿。从前的时候,兴许侯爷还能听两句,这两年却是调了个个儿。我们夫人在侯爷跟前,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为何?”若萤诧异道。

  “无非是嫌我们夫人犯傻。”朱诚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音,“把后院的人全撵了,痛快倒是痛快了,可结果怎么样呢?白赚了个恶人的名声,到最后便宜了谁?”

  “便宜了谁?阮夫人么?”

  朱诚差点没啐一口:“谁也没得便宜!弄得都跟仇人似的,相互怀疑、防范,搞得跟战国似的。睁开眼就互相打小报告、穿小鞋,说话个个都是语带双关,喝口水都杯弓蛇影地。上个茅厕,都觉得后脊梁骨凉飕飕地……”

  “侯爷既看得透彻,为何不早点提醒?”

  朱诚大摇其头,幸灾乐祸道:“侯爷的原话:打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世子妃嫁给我们世子。近两年,这话几乎挂在了嘴边上。还说,事到如今,就算是两口子打破头,他都不会出手拉架。各人酿的酒,酸甜苦辣全得由自己吞下去。”

  若萤点点头:“这话,倒像是他说的。”

  这会儿,她心里的疑团算是完全解开了。

  为何王世子会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的后院里待客,为何阮氏敢自由行走、私见男客。

  全都是因为头上的那个紧箍咒给取掉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世子妃似乎是打算放弃对这里的辖制了。

  当然,这不是出于宽容或是彻悟。恰恰相反,这里的一切,已令她寒了心、凉了意、绝了情。

  这种变化无疑令人感到沮丧、惶恐,但是,谁又能缝补这道裂缝呢?

  没有人。

  作为事外之人,就算有资格置喙,只要当事双方没有修好的意图,然则一切苦口婆心的劝解与拉拢,都是无效的。

  安平府的问题,还真是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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