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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章 合作伙伴


  若萤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她的神情是严肃的,她的语气是痛心的:“天底下,还有比君大当家的处境更惨的人么?国不能容,家不能回,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横竖都是一死,再怎么躲藏,不够是苟延残喘罢了。跟你炫耀?在下就这么点出息么?”

  “你想做什么?”

  君四的额头青筋突跳,几乎给逼得叫嚷起来。

  “肯定不会是为了害你而来。”若萤冷冷道,“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下定决心要帮我?你应该很清楚,你这么做,等于是与孟仙台决裂、公开背叛老鸦山。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而官府,也决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捕。明明是进退两难,为什么你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在下在这儿不妨给你提个醒儿,卫所这边,似乎已对你起了疑心。你好自为之吧。”

  沉默良久,君四幽幽道:“我的家人……会怎样?”

  “放心。他们都是良民,官府没你想象的那般不堪。只是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里,你都将会是他们身上的一个污点。因为你,他们注定要活在世人的非议和敌意中。这种事,就算是我想帮他们,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这番话,让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与悔恨中。

  再次发声时,他的话语中尽显疲态:“这次回去,孟……他要我搬回大屋去。”

  “大屋”是山中修建得最好的房屋,同时,也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山中,只有有头有脸的人,才有资格住好的、吃好的、喝好的。

  若萤“嗯”了一声,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果然——

  “他说,我在外漂泊这些年,担惊受怕吃苦受累,是时候放下一切、享受自在的生活了。要我搬回大屋,说白了,就是不许我再出来,放弃醉南风,抛弃身边的人。这怎么可以呢?怎可能呢?是吧?就好像要他弃暗投明放弃老鸦山,是一样的道理……”

  “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他觉得老鸦山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了,随时都能兴兵作乱了?”

  若萤直接无视了他的愤懑与不甘。

  “也许吧。”君四对这种事的反应相当冷淡,“说来你也许不信,名义上,我是个主事的,但与他自来不怎么亲厚。不过是唇亡齿寒、相互依靠罢了。不然呢……”

  若萤牵了牵嘴角:“这算是卸磨杀驴么?那个人的人品,大概如此吧。”

  这会儿,她便回想起了小侯爷当初给出的那句判词了。他说孟仙台薄情寡义不可深交,对照君四的遭遇来看,却是不幸给说中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若萤问道,“运河上你得减少形迹了,弄不好,孟仙台已经买通了杀手,准备干掉你了。你还得提防着他把你供出来。只消他一句话,就能把你搅得风声鹤唳、甭想睡个好觉。出门去的话,就会变成过街老鼠。”

  “听你的口气,似乎已经预见了在下的死期了?”

  “难道你不想多活几年?要死,也得死在敌人后面吧?怎么,于心不忍么?还是说、旧情难忘、下不了手?抑或者说,你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君四嘴角噙着苦涩,淡淡道:“那个人,不但有以一当十的武力,脑瓜子也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他不相信任何人,对谁都抱着三分戒心的人,是很难接近的……”

  “但也有例外,不是么?”若萤冷冷道,“不然,他的跛脚是怎么来的?”

  君四眨巴眨巴眼,有点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这倒是……说起来,那也算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了吧?”

  “这话从何说起?”

  “他一向深居简出。唯一一次出山,是受人雇佣,去取一个人的脑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花好月圆人团圆的日子。临行前,本来都算计好了,这一趟差事定会万无一失。结果却大意失荆州,不但没有完成雇主交待的任务、没有拿到钱,反倒差点丢掉自己的半条命。好日子里受了重伤,过后,山中的兄弟们很是议论了些日子,都觉得很晦气……”

  “哦?”若萤惊讶道,“什么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他?那得是多大的仇恨!”

  君四摇摇头:“他什么也不肯说。受伤后,他在运河上疗养了好一阵子。许是栽的跟斗太大,没脸再提起来吧?当时我还在想呢,大好的日子去杀人,这人可真够坏的。”

  “不是他坏,”若萤飘忽笑道,“是雇主心思太过于歹毒。说来也巧,几年前,在下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一次意外事件。发生的时间恰好也是在一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日子里。我们家的五姑奶奶回乡省亲,家里摆了宴席款待……”

  记得当时,她去了一趟茅房,半路上遇上了一个陌生的人。

  “个子很高,操着一口笨拙的济南话。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五姑奶奶带来的人,可他的举动却很快推翻了我的这种观点。

  他对钟家的地形相当熟悉,知道哪里最为僻静、最适合下手。在他抓住我的瞬间,我终于意识到,敢情那是个杀手,想要我的命……”

  为了保命,她奋力反抗,最终刺伤了对方,成功地捡回了一条小命。

  “所以,你怀疑凶手是他?”

  君四被这种奇遇镇住了。

  “不是怀疑,我肯定就是他。”若萤斩钉截铁道,“人与人之间,只要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记忆。而危险或刺激性的情境,则会加强或加深这种记忆。虽说此次入山没有机会和他近距离接触,但是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他就是那晚的杀手。”

  君四颇有些不以为然:“这也不过是你的一种猜测罢了……”

  “你意思是说,同样的招式用在你身上合适,用在他身上就没了效力?”

  君四愣住了。

  若萤侃侃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是怎么识穿你的真面目的么?刚才,我只告诉了你一小部分,还有一些内情没有跟你说。从被你挟持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感觉,觉得你不是生人。你对我、对我说的话,表现得过于平静。还有你的身体、你的力量、你的气息,出奇地没有让我感到陌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我一直相信,身体远比嘴巴诚实。为了验证这一点,我试了你多次。还记得吧?你也许会认为,那是我不小心,也许会以为我在投怀送抱,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恭喜你,猜错了。”

  毕竟,她和他曾经在运河上有过你死我活的纠缠,而且,在那以后,她和他还有过不止一次的接近。

  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怎可能转头即忘?

  “事实证明,常识即是君四,君四即常识。”

  君四几乎说不出话来,暗中不自觉地汗颜着,冷汗甩了一把又一把。

  “人太聪明了,不是好事。自高者境危,自大者势单,才华太盛者福浅。老天若有意收你,就有十个小侯爷,也救不了你。”

  这便是诅咒了。

  但她毫不在意:“说实话,巴不得我死的人多了去了,我为何要遂了他们的心?想杀我,不付出点代价是不成的。生来注定被人宰割的,那是牺牲。想左右我的生命和人生,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

  君四的嗤笑更像是警告:“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嚣张跋扈的一个。别人想要你死,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我知道。”若萤一本正经地附和着,“我很早就做好了与死亡抗争的准备。为此,我给自己暗中立下了规矩,凡事有再一再二,绝没有再三再四。在下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想要盖过我去,除非我心甘情愿。”

  “你有想过杀了我么?算来,你我是敌非友。”

  若萤反问道:“你不是还没做到那一步么?有些仇怨,虽说不死不休,但在下从来不认为仇恨可以深到不可救药。救赎不了别人,不是还可以救赎自我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凡有一线回旋的余地,何必非要往绝路上赶?”

  君四讥诮道:“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当真有些滑稽。你这个人,太奇怪。说不定性,却极有主见。说心狠手辣,却又能对死敌一忍再忍。称不上君子,也算不得小人,反正,在下是看不懂你。”

  “要让别人对你保持好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让他看透你。况且,你我敌友不明,若给你看透了,我的处境岂不是会变得十分危险?”

  他酸溜溜道:“现在,你既多得了一条命,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若萤感慨道,“这条命来之不易,必须要好好珍惜。那些想要祸害我的人,是时候跟他们清算旧账了。”

  “你打算怎么做?”不知不觉中,他已受到她的牵引。

  “我想查清楚背后的主使是谁。”若萤一字一顿,“这件事,非醉南风办不成。”

  身旁是长久的沉默。

  他在琢磨她这句话的含义,敁掇她的用意。

  “你不是不了解,在下的处境……”

  自保尚且不暇,哪里顾得上管别人的死活?

  若萤微微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谈价钱呢。以你目前的状况而言,确实分身乏术……”

  “不劳你提醒。”再次给戳到痛处的他没好声气。

  “假如说,我来做你的保人呢?凭他孟仙台说破嘴,任凭谣言满天飞,我说你是君四,你就是君四,而非什么反贼逆党。我让你活得好好的,你就能活到寿终正寝,你信不信?”

  君四直勾勾地盯了她有半烛香的工夫。

  不论他心下的算盘珠子拨拉得有多快、多响,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她不是在说笑,更不是在许空头契约。

  她说得出,便能做得到。

  关于这一点,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很明确了。

  “你都算计好了,是么?我可以拒绝吗?”

  乍听着是在求他帮忙,其实呢?却是朝着陷入泥潭中的他伸出了一只援手。

  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了一桩交易、达成了一项协议,令人无话可说却也无法推托。

  这个人,当真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回答他的是莞尔一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行径。”

  就在刚才,他还在讥笑她是个小人,这会儿,她却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来,虽未听到打脸声,他却觉得两颊火辣辣地疼。

  “期限呢?”

  “不能让我死在敌人前面。你我同舟共济,各自应该承担什么职责,就不必明说了吧?”

  “你想从何处下手?”

  这句话,意味着契约的成立。

  随着这句话,他听到了自己的心扑通一下子着了地。

  都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他是否是俊杰,他不想深究,但处在眼下这种坐地为牢的情势下,他只能选择与她合作。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两个人并肩战斗,总好过一个人凄凄惶惶。起码,她能保全他一时安宁;起码,自己还能争取多点时间来考虑今后的去向。

  若萤收敛起了笑容,沉沉道:“刚才我听我四叔说了一件事,却是连官府都不知道的。”

  他不自觉地支起耳朵,并微微地倾过身子来。

  “在我四叔被劫的当天夜里,曾经有个人在同一家客店做过短暂的停留,并且和他有过短暂的接触。这个人,也是最后一个和四叔接触过的人。在他走后,四叔即遭到了绑架。根据四叔后来的回忆,当时并没有什么异常,两个人也只吃了一杯茶,就散了。茶是那个人倒的,但是,斟茶的人却一口水也没有喝。详细情景就是这些。我也只能跟你提供这些。”

  “你怀疑茶水里给人动了手脚?”

  若萤未置可否,沉思道:“所以,才需要醉南风出面给查一查。你还不知道吧?那个人,正是我四婶娘的娘家哥哥唯一的儿子,汪大胖。说实话,四叔说的这件事,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那么,你是想知道汪大胖为何偏偏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是么?”

  “根据他本人的讲述,当时是受了大爷的嘱托,让赶紧回济南看店去。金谷粮行名义上是我四的掌柜,其实真正的东家是我们大爷。——应该就是他,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我也不敢确定,也需要去查一查。”

  君四嗤笑道:“你家大爷不是个秀才么?竟敢知法犯法!”

  “这大概也是钟家的风气吧。”若萤笑得不怀好意,“就好像在下当年,明知亲亲相隐,最后不还是将自己的祖父伯父们一纸诉状告到了官府门前?相比之下,我们大爷也算是够机灵的了。知道那是犯法的事儿,却躲在背后,让我四叔充当盾牌。都是为了钱,大家自然就会一拍即合。”

  君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略作沉吟:“你的意思是说,汪大胖在说谎?他是雇主的同谋?雇主是谁?”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突然就亢奋起来了,就跟猫审老鼠般端详着身边的人,话语中不无揶揄和嘲讽:“钟若萤,你说实话,当初你为何要住进世子府?身上的伤、是谁造成的?还是在自家大院里吃的亏,是么?你现在的处境,说是内忧外患,不为过吧?”

  两相对比,他的境遇似乎也没那么惨淡了。而她的生存,似乎也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光鲜。

  “果然,世间的幸福都要靠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回以淡然一笑,“这桩差事,你究竟要接不要接?”

  “以四郎的聪明才智,加上人脉广博,想要调查这些事,应该不难,为何非要选中我醉南风?”

  她转过脸来,就像是刚才他看她那样。

  幽青的眸色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清寒醒脑。

  这让他瞬间便产生了一种说错话、办错事、无力回天的紧张感。

  他不由得暗中叫了声不妙。

  “凡事都要讲求方式方法。暴虎冯河固然痛快,却为智者所不屑。比方说杀人。倘若能够借刀杀人、兵不血刃,何必非要亲自动手、弄脏了自己,甚至是寝食难安?

  世间的人,往往会为自己的立场而去辩护,选择性地收集证据,选择性地解读证据,从而造成偏见。以自己一贯的认知倾向和掌握的少量信息,去认识世界,这势必会导致无意识地歪曲事实,更有甚者,对于什么是事实会采取满不在乎的态度。

  因此,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这种事,作为当事者之一,在下理当避嫌。出于公平,此事必须有第三方在场。”

  PS:名词解释

  暴虎冯河---出自于《诗经小雅旻天》中的“不敢暴虎,不敢冯河。”比喻有勇无谋,鲁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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