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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章 双重身份


  四老爷离开的时候,若萤一直送到前院。

  一路上,叔侄二人很是说了些体己话。

  经此一事,老四感慨最深的是,知道谁亲谁疏了。

  他再三叮嘱若萤,回头千万叫上她的那些兄弟伙去他店里坐坐,好让他当面谢谢众人的仗义疏财、全力营救。

  “只怕这次回去,四叔要忙得脚不沾地了。”若萤意味深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吃了些惊吓,但能全身而退,这种经历,足以向世人矜夸了。此事若处置得当,四叔的酒楼一夜之间便能家喻户晓。从来酒香还怕巷子深,为这个‘名’,多人人绞尽脑汁、赔上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未必能收效显著,而四叔,等于是给自己省下了一大笔宣传费用。”

  往后再提起“四郎饭庄”,世人自然就会联想起今日之事。光凭着这段经历,就能喂饱一茬又一茬的食客与酒徒了。

  此话一出,如醍醐灌顶,直把个四老爷钟德略说得烦忧全消、拍手叫好:“若萤的意思,四叔明白了、明白了!确实、确实!”

  想到今后的走势,他禁不住欢欣鼓舞。

  一旁的钟若荃则睁大了双眼,一脸的震惊与钦佩。

  确实呢!

  这件事带来的不光是心有余悸,敢情还有利可图!按照四郎的说法去运作的话,肯定会有效果。

  这年头,单纯为了吃顿饱饭而进馆子的不多了,要想笼络客源,商家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弹曲的、唱戏的、说书的,只要能吸引客人的眼珠子,统统都往自家店里划拉。

  而今,自家有了这段不同寻常的遭遇,只要稍加润色、添枝加叶,何愁留不住好事的客人!

  这样的点子,为何自己就想不到呢?

  看来,世人器重四郎不是毫无道理的。

  “别人定会好奇地刨根问底,四叔和三哥一定要注意说话的技巧。一味地夸大或是自卑,都是不可取的。四叔得让他们明白,能将生意从乡下做到府城,靠的不仅仅是好命好运气,还有过人的头脑、良好的品德以及四方朋友的支持与帮助。得让心里明白,四叔尽管是初来乍到,却并非单打独斗,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欺负得了的……”

  她每说一句,老四就应一声“是”,末了,竟给她作了个大大的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四叔简直是有眼无珠。”

  若萤赶忙伸手相搀:“不过是现成从书里学来的,班门弄斧,没的让四叔笑话了。四叔好,若萤脸上也光彩。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若萤还是明白的。平日里,小处就有些随便,也无可厚非,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却是万万不能犯糊涂的。”

  “四郎的话,你都听见了?”

  只有在自己儿子面前,老四方才挺得直腰杆。

  钟若荃默默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若萤。但在对上对方温和无害的目光时,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

  憋在心里很久的一些话,不受控制地吐露出来:“父亲这次能平安回来,是四郎的功劳。三哥会记一辈子的。先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了四郎的朋友,是三哥见识短浅欠缺考虑,给四郎丢了脸,也给钟家抹了黑,三哥实在是惭愧得很。”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三哥的所作所为,无有不妥。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一家子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这样的好消息,得尽早告诉家里才好。”

  说起规程,老四却早已有了盘算:“我就不回去了,济南的生意要紧。关一天门,就要赔上一天的房租本金。再说了,家去还能做什么?不外乎就是吃吃喝喝。”

  因此,他决定安排钟若荃回乡报信,而他则会和若萤一起回济南。

  “三哥千万和我娘说清楚,就说我毫发无损,让家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担心。娘是个爱操心的,你的话、应该最有说服力。”

  她也没打算要回家,一来一去的,路上要浪费不少的时间。而府学就要开学了,她的课业都还没怎么动。

  钟若荃郑重地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关于我大姐的亲事,该怎么办,正常操办就是了。也不用惦记我这边,我现在也不敢确定,届时得空不得空。万一抽不开身,就劳烦我二舅和三哥你帮忙送嫁吧。”

  “行!这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三娘。家里你不用担心,空了我也会帮三伯和三娘照看一二的,你就放心好好读书吧。”

  “那就多谢三哥。”

  若萤笑眯眯地目送那父子二人走远,最终进了西边的客房。

  不大工夫,只见小秋闪出半个身子来,往门前的空地上泼了一盆脏水。

  这让她不由得操心起那女孩子的着落。

  到目前为止,小秋尚不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她知道太多的秘密,因此,绝不能让她落入大爷或者是钟若芝的手里,这就意味着三房也不能够收容她,整个钟家,都不能再触碰到她。

  包括四房。

  算起来,她是距离清夏最近的人。不知道在看着她的时候,四老爷会否想起与清夏的种种过往?会否感到刺目伤心?

  把她留在济南听差么?似乎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而今已有了袁氏兄妹,有腊月,还有老金,日常生活所需的洗衣煮饭、打杂护驾、迎来送往,有这几个人操持着,绰绰有余。

  更何况,那还是个跛子,注定了只能人后作些杂务,上不了席面。

  外头的世界这么大,细想来,居然难以安□□这么一个人,倒也出人意料。

  还是等腊月好了之后,交给他和老金来处置吧。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老金的待人处事的能力。

  这么一想,若萤登时便释怀了。

  猛然抬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校场上。

  炎炎烈日下,一队士兵正在操场上演练阵法。

  随着前方高台上的指挥的口令,井然有序地腾挪转移、前仆后继,不时发出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因天热,士兵们俱半袒着身体,几乎是清一色的古铜肤色,如同涂蜡抹了油一般,焕发着光亮,阳刚之气贲张,令观者禁不住跟着摩拳擦掌,精神振奋、肃然起敬。

  若萤眯着眼睛瞅了一会儿,终于从队伍中找到了李祥廷和陈艾清。

  她不由得暗中颔首微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一对好兄弟有这份上进心,假以时日,想不出息都不可能。

  她信步走向旁边的树荫。

  那里是一个斜坡,顺着斜坡架设着三层石凳,为的是方便士兵们观看操场上的比武训练。

  十几棵高槐应该算是卫所里的唯一的一片绿意了。浓密的树冠形成了天然的庇护伞,使得这个观景台成为了难得的纳凉之地。

  若萤拾步向上,最终停驻在在场的唯一的一个旁观者的身边。

  “多时不见了,大当家。”

  她一撩后摆,坐了下来。

  君四漫然地扫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夜不是才刚见过么?”

  “哦,是么?”

  说这话时,若萤的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的确有点莫名其妙。

  托在掌心里的脸,忽然绽出一记诡笑:“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若萤的脸色腾地变了。

  而他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幸灾乐祸、煽风点火:“流枫几个回来说的时候,我还不大相信呢。但转头想想,倒还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从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侯爷那个人,一向嗜好这一口,呵呵……”

  身边的人久久未作回应,这让君四渐渐地觉得自己有点无聊、无趣。

  “当然,你也可以说,你们彻夜未眠,只是纯粹的大被同盖、抵足长谈。这或许是四郎你的作风,但很可惜,侯爷不是你的同道中人。”

  言外之意很明白:天底下不存在纯洁的男女之情,尤其是在其中一方已经尝过甜头的前提下,任何形式的独处,都是别有用心的暧昧;任何一句话,都是有意无意的勾挑。

  若萤终于发声了,不出所料,她的语气淡漠而疏离,就好像听到的是别人的故事。

  “连人家帷帐被底下的勾当都知道,醉南风的实力当真不容小觑。单凭着买卖他人隐私,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吧?可笑世人昏聩,竟把一个盘根错节的组织简单地看成了风月场。被误解、被鄙视的滋味不大好受吧,大当家?哦,不,正确说,应该是二当家,不是么?”

  君四瞬间便凝固了。

  因为极度震惊,甚至连最起码的颤栗都给无情地扼杀了。

  若萤斜乜他一眼,自顾道:“世间事,最可悲可笑的,就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只看到小侯爷爬墙,想不想知道我们一整晚都谈了些什么?我啊,从他那里捡了一条命呢。”

  她放缓了声调,宛若与风对话:“人生哪,就是用自己的时间,去买自己的经验和教训。通常来说,每个人只能有单次的定向人生,每个人、都只能有一种人生体验。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不同的人生经历,便可自如地纵向穿梭于各个等级与层次之间。这就仿佛是拥有了更多份额的人生。

  世间有三百六十行,各个行业、各个圈子、各个阶级,都有专属的运行法则。法则是什么?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让你打开这个圈子的钥匙。一个人,掌握的运行法则越多,就会越快掌握新的法则。

  当一个人可以和农民谈论今年的天气对收成的影响的时候,当他可以和商贾谈论如何避税如何囤积居奇的时候,或者是,当他可以和文人畅谈人生和孤独的时候,这个人便能在人群中找到尊重和认同感。

  当此时,这个人便能建立起信心和敏锐的洞察力。只有与他人的深入沟通,才会让人总结并借鉴他人的经验。也惟有如此,方能无所畏惧地持续前进。

  人生苦短,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让人沮丧并惶恐不安了。若是能够预见自己的死期却又无计可施,岂不是生涯之最大的苦痛?所谓防患于未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为了活着,当牛做马甚至是出卖灵魂,亦无不可,况乎其他?二当家觉得,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反击坚定、有力且毫不留情,像是一把钢刀,搠得君四的心肝脾胃一起疼。

  “钟若萤,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但却下不了手。”若萤笑道,“不然,还用等到今天,是吧?说起这个,在下倒要谢谢二当家,多谢这一路的暗中相助。尤其是,谢谢你不记前嫌救出在下的家人。”

  君四恨恨地出着冷气,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他明面上是醉南风的当家人,实则却是老鸦山的二当家常识。

  这是个秘密,这么多年,只有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信如流枫等知道,即使是老鸦上的众兄弟,也对此一无所知。

  若萤双手撑后,伸直双腿,舒服地舒展开身体。

  树影斑驳,在她的脸上闪烁不定,别有一种变幻莫测的玄虚飘渺之感。

  那是一种既不属于男、也不属于女的笃定与沉着,似无所不知的一本厚厚的书籍,敛藏着叫人好奇且极易沉迷其中的故事。

  “破绽太多。首先,从被你捉住,到被关起来,你就不曾搜过我的身。容我猜猜,这是为什么?粗心么?能成为师爷的人,可能会如此麻痹大意么?传闻中的常二当家,可不像是这种人哪……”

  原因呼之欲出,那就是:因为熟识。就是因为太熟悉,相信她不会制造麻烦,所以才会懒得对其严加盘查。

  更要紧的一点是:搜身的话,势必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届时他该怎么办?

  大概只能胡乱摸索一阵,敷衍了事吧。

  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他对她完全没有半分意思。如果可以,他都不想碰她。

  当他是君四的时候,是这么着,但作为常识,他如何能够拥有着同样的习惯?

  所以,总而言之,搜身不搜身,对他而言都是一件挺别扭的事。

  “后来我便在想,你把我单独关起来,又不许旁人接近,也许并非出于惩罚。这么做,一来能够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二来么……其实,你怕我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对不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四也。你猜对了。在我看来,那个监牢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想要打开牢门,并不难。只要有第二个人在,即使他是个聋子、哑巴,我也有办法让他为我所用。”

  他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她的自大,还是嘲笑自己的疏忽。

  “进山这一趟,时日虽短、见识虽浅,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若萤的神情渐渐转为凝重,“山中以种植罂粟暴富,又坐收鱼盐之利,但是,这两项收入并不足以让老鸦山狂妄成那样,竟敢有胆子与官府一较高下。山民要生存,武器花费巨大,必须有更多、更加稳定的资金收入来维持……”

  老鸦山固然可以通过与外界的买卖获利,但是必须认清一个残酷的现实:无论是盐、还是罂粟,任何私下的交易都是为朝廷法律所严令禁止的,违者有杀身之祸。

  在此前提下,这两项物产的一次□□易量很难做到很大。况且,倘市面上的盐和罂粟的供给量突然增大,像齐鲁商会那种垄断性的大买办,岂会坐视不理?

  “果然最稳当的一棵摇钱树,就是醉南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猜,为什么你定要靠近小侯爷?要说是贪恋他的美色,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出任何的爱慕之情。”

  “你倒是厉害,连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他抢白得急,她的反击同样迅速而凌厉。

  “你信不信?只要我想,只要理由充分,我连你君大当家都能给睡了。”

  君四骤然吃了一惊。极度的惊吓使得他瞬间乱了阵脚。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她的身边,却险些坐到地上去。

  “你!”他大睁的眼睛里,除了惊悚,再无其他,“钟若萤,你还算是个人么!”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山阴、贾后之流都不如你!”

  “男女同杀、黑白通吃的君大当家,居然会怕这个?”若萤变本加厉地欺近,几乎鼻子压鼻子地恐吓道,“你这么心虚为什么?莫非还有更多秘密有待发掘?君四,你很不老实。你这里,藏了太多东西,是么?”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分量不重,却足以令他喘不过气来。

  “那你就慢慢琢磨吧。”他一边强作镇定地掸着衣衫,一边冷酷道,“你就是为了炫耀而来的,是么?如果得意够了,就请回吧。”

  “得意?应该吧。”若萤似笑非笑,“我把小侯爷能够给出的唯一一条命给抢来了,你怎么办呢?”

  PS:名词解释

  五十步笑一百步---语出《寡人之于国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比喻自己跟别人有同样的缺点或错误,只是程度上轻一些,可是却讥笑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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