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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章 难以取舍


  因为李祥廷的这句话,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门上忽然响起急促的叩击声。

  腊月的紧张与焦灼,即使隔着一道墙壁,依然清晰可辨。

  “四爷、四爷,有人找!”

  一句话,瞬间让所有人的心跳漏了半拍。

  不约而同的面面相觑后,众人不觉冒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来了!”

  “来了?”

  然而来的却不是朝思暮想的山贼,而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柳杜氏。

  甫一照面,若萤就愣住了。但很快地,她就清醒过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反应敏捷,也与对方的态度有莫大的关系。

  给那么冰冷的敌意与厌恶笼罩着,就算她是一盆炭火,也无法再继续燃烧。

  她给柳杜氏作了个揖,温和地询问道:“不知夫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柳杜氏仿佛没有听到,目光直直地越过她,扫视着前方紧闭的客房:“你不是聪明过人么?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吧?静言和你在一起是不是?静言呢?他现在在哪儿?让他出来见我!”

  很呛的烟火气。

  若萤暗中皱了下眉,依然平静以待:“夫人请坐——”

  “你也是客,不是么?”

  这回应之突兀、尖锐,不由人不愕然。

  若萤定了下神,细细地瞅着面前的妇人,心下比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她心疼静言。

  世间事,从无完美。情性那般春和秋丽的静言,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严厉而狷介的母亲?

  像今天这种场合,就算她有千般不是,以柳杜氏的身份与阅历,大可以其他方式对她予以谴责或指控。想让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方法有很多,能够达到解恨除恶的目的的方法,有很多,何必非要选择这样近乎两败俱伤的手段呢?

  在打击敌人的同时,若能保住自己的从容与优雅,这不好么?

  就柳杜氏而言,不可能做不到吧?

  作为静言的母亲,作为朝廷嘉奖过的节妇,作为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该是令人敬爱而尊重的模样么?

  怎能够如市井婆娘一般鲁直而傲慢?

  做父母的要求子女为人处世要好看,人前别丢了分子,这种事,难道自己就不必在乎了么?

  没了丈夫,难道就不用再讲究什么德、容、言、功了吗?

  诚然,对于这家客店而言,她也是过客之一,但她自认并未失礼,小辈见长辈该有的礼数,她并未欠缺,对方若在这方面吹毛求疵,则未免有些无理。

  即便心里再怎么厌烦她,对她方才的言行大可置之不理,又何须多此一举,说出那种蛮横的话呢?

  这会让静言怎么想?会让门后的众人怎么想、怎么看待静言?

  然则,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不对,是么?

  那就让她做个锯嘴的葫芦,如何?恐怕也不成吧?

  要不说,女人一旦浑起来,天底下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了。

  “怎么,静言不在么?”

  见她无动于衷,柳杜氏倏地拔高了声调。

  近旁的郑依依赶忙柔声相劝,而后满面歉意地向若萤解释道:“四郎请多海涵!姨妈路上受了些颠簸,吃了不少苦头。顶着个大太阳马不停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难免有点少火,却不是针对四郎你。”

  这便是亡羊补牢了,只可惜未能在若萤心里激起一丝共鸣。

  “在下能体谅。”她点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气可恼的。

  要不是中间有个静言,她根本都不会多看这妇人一眼。

  “姑娘和夫人是才刚到这里的吗?”

  她的口气听不出一点烟火气,神情平和,就如同面对着相识日久的老朋友。

  “昨晚才到……来的时候还担心会错过呢,结果就听到街面上的人都在谈论四郎……”

  这么说,她的行踪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所谓苍蝇逐臭,相信很快的,老鸦山的人就会寻上门来吧。

  “是么?还真是有些好事之徒呢。”

  若萤淡笑道。

  一丝失望自郑依依眼中一闪而逝。

  虽只是瞬间的事儿,却没能逃过若萤的眼睛。

  她岂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与其说是别人好事,倒不如说她好出风头、唯恐天下不乱。做人如此张扬,可是大大地有悖常理,被人侧目实属正常。

  她不禁暗生唏嘘。

  不该,不该啊!

  作为静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不该如此的庸俗。好与恶,其实可以更隐蔽一些的。面上的温文尔雅,难道不更利于行走人世吗?

  但或许错不在对方,或许只是因为她太扎眼,就如一根刺、一粒沙,令人忍无可忍。

  静言终于走出了客房。

  无患影子般尾随在后,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生怕脚步落得重了,溅起的火星会点燃老夫人的火药库。

  “娘,您怎么来了?”

  静言的心疼不言而喻,更多的则是深深的自责。

  柳杜氏哼了一声,没给他好脸:“你还知道你还有个娘?你知道你出门多久了?你知道你有多久没给家里写信了?你长大了,能干了,什么事儿都能独当一面了,是么?”

  静言陪着小心,默然不语。

  郑依依一直在柔声劝解着柳杜氏,先是扶她坐下来,又接过伙计捧过来的茶盘,倒了半盏热茶,慢慢旋转着洗了茶碗,而后重新斟了茶,双手捧给柳杜氏。

  “言弟既然好好的,舅妈可以放心了。”

  她一旦开了口,柳杜氏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说吧,你打算几时回家?七月十五是个什么日子,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柳杜氏的目光依然尖锐。

  “知道,娘……”

  静言颇多踌躇。

  “是什么日子?”柳杜氏紧追不舍。

  静言的面色霎时变得雪白。

  郑依依适时地插了进来:“舅妈瞧你说的,那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能忘记呢?每年这个时候,咱们都要去给舅舅上香祭扫,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舅妈不知道吧?言弟这次出门前,还提起过这件事呢。跟我计算日子,希望能赶在十五前回家,以免误了正事儿。是吧,言弟?”

  “……是……”

  静言的脸,莫名地红了。

  柳杜氏仔细地审视着他,面色渐渐有所和缓。

  “那好,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和娘回济南。”

  此言一出,除若萤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迅速地蔓延开来。

  静言满面的不敢置信,那前所未见的震惊表情,就如同一记重锤,在若萤的心里砸出沉重的回响。

  这算不算掣肘?算不算落井下石?算不算见死不救?

  难怪静言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想这同一个问题:若萤的遭遇,究竟柳杜氏知不知情?而柳杜氏又为何会突然现身在安东卫城中,且出现的时机又如此之巧?

  她如何能够确定,在这个时间段里、在这里,会和静言一行相遇。

  是谁递出的消息?消息的内容到底有什么?

  此次事件,究竟有哪些细节是柳杜氏知晓的,又有哪些隐情瞒过了她?

  所有人都在静默着,等着柳杜氏作出解释,一个让所有人能够释然且理解的理由。

  异样的沉闷终于引起了柳杜氏的注意,也如同一颗石子儿,在她心里激起一圈圈的不安。

  一路受着怨恨与愤怒啃噬的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也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想起她的静言为何会在这里了,也想起了自己一心想把儿子带走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年——钟四郎。

  因为四郎招惹了是非,不得不来此地与敌人进行交涉。为保他的沿路平安,她的静言便跟了来。

  她气不过的就是这个。四郎闯下的祸,凭什么要她的儿子分担责任?她已经失去丈夫的庇护,这辈子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个儿子了,四郎那是不懂、不明白?

  为何还要拖着静言一起涉险?这是在报复他的母亲当年所受的委屈么?

  不是么?

  谁敢保证钟四郎没有这个心思?

  一念至此,柳杜氏反倒没有那么慌乱了。她暗中挺直脊背,正待要开口,却被郑依依的一只纤纤素手压了下去。

  “舅妈且喝点茶润润喉咙,我跟四郎说,好吗?”

  说话间,她的视线自正对面的房门上掠过。

  那是静言刚刚待过的地方。她知道,客房中不止静言一个人,此时此刻,应该还有很多只耳朵正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也知道,门后都有谁。

  她深知,接下来她所说的每句话,都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就会给误解,从而对她、对静言和准婆婆柳杜氏的人品产生质疑。

  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即使准婆婆方才失了口,她也得想方设法补上这个窟窿。

  “四郎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和舅妈会在这儿。说来也巧,前阵子,我和钟伴读碰巧见过面。伴读说,四郎会来安东卫办事儿。正巧,那个时候舅妈应柳家之邀,前去新泰帮忙祭祖事宜,因想着新泰距离这边和距离济南差不多的路,就过来了……”

  若萤连连颔首,嘴角微扬,真心为这个女孩子的细密伶俐感到钦佩。

  一场干戈,被这么被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寥寥数语,堪称包罗万象。不但说明了柳杜氏的来龙去脉,还巧妙地将之前的一些破绽补缀得□□无缝。

  新泰是柳氏宗庙所在地,柳氏要祭祖,即便路程再远,既然收到了请帖,作为宗妇的柳杜氏就没有道理推托。

  郑依依用这个理由,成功地维护了柳杜氏的体面,同时也向世人呈现出一个有担当、讲情义、贤惠能干的妇人形象。

  当听者为此感动之时,很容易便会忽略掉其他的问题,比方说,在这个过程中,钟若芝存在的意义。

  郑依依与钟若芝交好,这件事,若萤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两个女孩儿的碰面,也许就如郑依依所说的,只是出于偶然,但谁又能保证不是钟若芝的刻意安排?

  要知道,她这次的行动不可谓不隐秘,静言甚至都瞒住了家里。

  原因是什么,钟若芝应该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也可能拎不清。

  明知一旦揭穿这个谎言就能给她造成困扰,试问钟若芝有什么理由拒绝?

  倘若真是寻常的偶遇、寻常的省亲、一时的心血来潮,柳杜氏何以会那么怨气冲天?

  不是因为觉得她连累了静言、要把静言带进危险中去?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只能通情达理地微笑着,表现出对此事的深切理解与信任。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以前在这儿认识了一户人家,前些日子托人写信来,说家里出了点意外。老婆婆的痨病好像是加重了。老爷爷又折了一条腿,家里的小孙子没人照应。所以在下便想着过来看一看。正好让静言给瞧瞧伤势病情,顺便转转这边的药铺子,看有合适的药材,顺路采购一些回去。”

  说到这儿,她回头看了看静言。

  两下子为了他,都在说谎,这哪里是爱?分明就是将他当成了磨盘里的豆子!

  对这颗豆子而言,最好的出路就是乖乖地变成柔细的豆汁,而决计不能跳出来,与她这种浮尘泥灰混在一起。

  “既然令堂和表小姐来了,静言不妨陪着四下走走。我这边的事,暂且还能顾得过来,不必担心。若有紧急,届时再联系你。这么安排,可还使得?”

  腊月紧紧附和道:“是啊,柳公子。不是还有李二郎和陈公子在么?放心吧,他们是不会让我们四郎吃亏的。”

  这就是着恼的话了。

  郑依依心里咯噔一下子,暗道一声“果不其然”。

  “小哥儿说的,可是济南府李大人的公子和登州卫指挥使大人的公子?”

  腊月抄手恭谨道:“回姑娘,是的。”

  郑依依忽然就有几分胆怯了。

  “倒不知其中还有这些故事。”她摄住心神,拿住镇定,“难得朋友们聚在一起,说不定还有别的要紧事儿要办。事先不知道四郎要去救助孤贫,要是早些知道了,我们就不过来了,没的给你们添麻烦。”

  说着,她微微伏下身子,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建议柳杜氏:“算来咱们就算今日起身回家,十五当天也够呛能赶到,没得来去匆匆闹得人仰马翻。不如且在这里多住几日,等言弟的事情办妥,再家去不好?这里也有道观庙宇,咱们今年就在这里给舅舅斋醮。只要心诚,想必舅舅不会责怪咱们的……”

  她再次给静言递去眼色。

  静言瞳孔紧缩,迟迟不予回应。

  若萤似乎能听到他心里的波涛汹涌。

  她自认为很了解他,仅凭一个眼神、一记呼吸、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窥见他的所思所想。

  她在他身上所倾注的关切,决不会比生他养他的柳杜氏少。

  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羞惭、难过、不甘,以及幽怨。

  比起忤逆高堂,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辜负她这一次,应该还是能够接受的吧?

  况且,她真的不怪他,也不怪他的家人。

  她吩咐腊月:“你帮着无患收拾一下,仔细点儿,别落下东西。”

  又跟忐忑不已的郑依依道:“如果不着急回去,趁着早晚凉快,看看城里的景物也不错。二百多年的海防古城,很是聚了些人气。出过很多的名人,像是姜太公、向橐、刘勰。背靠山、面朝海,吃山吃水都便宜,城里头很热闹,北大街一六逢集,西大街三八逢集,卖什么的都有。这边的茶叶、黑陶、虾皮虾米、豆腐,都很有名。用个一天半日逛一逛,也省得留一个过宝山而空手归的遗憾。”

  郑依依已然听得懵了,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正待要道声感谢,却被柳杜氏当头泼了一瓢凉水。

  “你父亲的事情不能耽搁,今天就走,现在就走。”

  这是不容质疑的口吻,是无法抗拒的权威。

  遇上这样偏执的人,若萤也只能暗中苦笑。

  她也明白柳杜氏的火气何来。其实当娘的岂会不知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脾气?之所以始终怒气不减,无非是做给她看罢了。

  这是把对她的不满,转嫁给了静言呢。

  如此,难道也知道她会为静言的难堪而难受么?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她么?

  确实呢,说到底,责任全在她。

  “既如此,倒是在下多言了。”

  若萤笑了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客房的门再度被打开了。

  北斗面色凝重地出来,给柳杜氏等人行了礼,最后转向静言:“世子说了,百善孝为先。请柳公子放心,有世子在,决不会让人欺负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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