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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章 守株待兔


  钟若荃终于安静了下来。

  静言主仆将他扶起来,带去水边洗手净面。

  李祥廷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在下方才的口气不大好,三爷你就多担待些吧。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你一天还是四郎的哥哥,也就是我李祥廷的哥哥,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还有,刚才在下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话,在下不觉得对不起三爷你。”

  腊月赶紧嘘声:“二爷,你快别说了。我们三爷会想明白的……”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在他心里,对李祥廷充满了感激。

  平时大家称兄道弟的,很正常。但是孰亲孰远,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能看得出。

  私心里,腊月觉得这位李家二爷做得很对,也很对他的心思。

  很多事、很多真相,确实用不着藏着掖着,给人误会。

  不过,李二郎的话虽然很解气,却又有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他担心钟若荃根本就记不到心里去,非但不会仔细去酌量,恐怕还会令他怀恨在心。

  “四爷那些话,真不该和三爷说。他能不能听进去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和大爷他们好,说不定转头去就把四爷你的这些话告诉大爷了。这不是送刀子给人捅么?”

  说着,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若萤看他一眼,道:“你这三天两头地叹气是几时养成的习惯?一叹穷三年,你三娘没教过你么?”

  腊月听她的语气,似乎并无恼怒之意,心下略安。

  “是,小的记住了,往后会注意的。”

  若萤点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思。无非是担心三哥不但不会领情,反倒会为自己今天当众出丑而记恨。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和四太太和四老爷都是差不多的脾气,八百年前赊出去的芝麻绿豆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领情不领情,那是钟若荃的自由,她要不要说,也是她的考量。

  做人难得问心无愧。说到底,她也并非完全出于一番好心,很大程度上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多一些。

  “你以为我不知道?说服别人哪里是件容易的事!你家四爷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他与大爷好,要去大爷那里告密,正好!换做别人去说,大爷兴许还不信呢。我呢,就是想让他们心里有鬼,一旦被鬼左右,言行之间就会露出马脚……”

  如果对方是敌人,这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只有抓住敌人的破绽,才能够确定自己的攻击方向与力道。

  “腊月,你要记住,钟家不会持续目前的这种状态,就算他们想、四爷我也不会允许。时机到了,就该从里到外彻底地洗一洗牌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总算是彻底的想明白了,想要跟他们撇清关系,显然是不现实的。你也听到了、看到了,大爷利用我,而今在外头多吃香!就算他恨透了我,但比起我能给他制造的机会,显然还是能够忍受的……”

  腊月哼了一声:“那可是!以前他算什么?最多就能在合欢镇耀武扬威。真到了济南城,谁认识他?就有个秀才的名头又如何?济南城里多的是!但是作为四爷你的兄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的。打着这个旗号,他能赊遍济南城的酒楼饭馆!”

  若萤淡然笑了:“所以你看,大爷有多圆滑变通!君子善假于物也。所以,他那种人很可怕的,为了达到目的,绝对忍得了□□之辱。这种人的野心太大、毅力极强,往往能够成为人上人。可惜他姓钟,一山不容二虎,我跟他之间,早晚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应该还有更好的出路吧?四爷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出来的……”

  腊月不安道。

  兄弟阋于墙,手足相残,姑且不论谁输谁赢,但就这件事而言,就足以成为一时的笑柄,成为双方一生一世的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能不自己动手,当然最好……”若萤悠悠道,“四爷我可是将来要做大事的人,岂会容忍被这种人玷污了名节?你说的对,不着急,终归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从古到今,这杀人的方法简直太多、太多了……”

  腊月唬了一大跳,仓皇地四下扫视。

  “怎么,你怕给他们听到?”若萤云淡风轻道,“你该知道,我在和三哥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没打算瞒着他们……”

  在场的除钟若荃外,哪个不是她的患难之交?有何避讳的?

  “世上从没就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用一辈子看清一个人,很辛苦。为了不让自己辛苦,也为了减轻别人的辛苦,适时、适当的表白是必要的。谁都有私心杂念,有喜欢的,也有憎恶的。爷就是这种人,仔细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如果觉得还成,爷不介意和你称兄道弟、互帮互助一起青云直上。反之,如果看不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彼此的底线就摆在那儿,只要别越过,咱们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非要跟爷比个生死高下,爷接招就是……”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之所以会当着众人的面揭开自己内心的阴暗与多疑,冲的不仅仅是“患难之交”。

  因为在场的,全都是她的亲人、亲戚,是即使彼此性格不投、即便老死不相往来,也无法否定彼此是亲戚的这一事实。

  知道真相的是王世子、静言和朴时敏,尚被蒙在鼓里的是李祥廷和陈艾清。

  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件事,知道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她不允许这个秘密被一世雪藏,李祥廷也好、陈艾清也好,他们有权利知悉那些历史,从自己的角度对过去的人与事,做出自己的判断。

  “腊月啊,你也不要老说我聪明。殊不知这种话就跟麻药似的,听多了,就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结果往往就要吃亏……”

  而事实上,她确实已经吃了几次大亏了。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金玄当年的那句判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她劈波斩浪勇往直前的无穷动力,成为世人宽宥她的所有离奇言行的理由。更凭借着一幅来自异世的魂魄,将今世的种种不可能、变成可能。

  而世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顺风顺水。

  很多事、后来越寻思、疑点就越多。

  首先值得怀疑的就是金玄。有“半仙”之称的他,不就曾看走了眼么?

  她本该是个死人却没有死,在她以秋语蝉的意识苏醒过来的刹那,她的人生命运即已逆转。

  原来的人生轨迹,她已然明了,但将来会走到哪里,金玄不曾告知、朴时敏也不曾给过她明确的暗示。

  这次出门前,他甚至还跟她大谈生死轮回。

  这难道不可疑么?

  假如说,这将是她最后的时光,那么,她有什么道理不做出改变呢?

  “腊月,你相信有前世来生吗?你说,一个人若是留有另一世的记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说,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你可曾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而四爷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的呢?假如说,前方就是绝境,是否意味着那就是葬身之地?还是说,那只是一种幻象,只是对我的一种考验?

  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是不甘心的。你看,四爷我就是这么地贪得无厌,在尚未明确自己距离目标到底相差有多少之前,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放弃。

  我不相信,上天辛辛苦苦打发我降生于此就为了戏弄我一番。所以腊月,你知道吗?尽管明知这一趟凶险无比,可我这心底,确实有些兴奋。我不想出什么岔子,却又想看看,究竟自己还有多大的智慧与能力未给发掘出来……

  你已经发现了吧?四爷我今天的话有点多。其实,我也察觉到了。这很不正常。不过,你无需担心,我会尽一切可能地保全自己,救回四叔。咱们一定能平安地回家去。想要看到彩虹,就须得经历风雨。你要对四爷有信心,更要对自己有信心。现在和将来,都要努力做到这一点。别跟三爷似的,活在别人的风言风语中,连自己的来处、去处,都看不清,嗯?……腊月?……”

  出于本能,若萤倏地转过头来。

  身后哪里还有腊月的影子?倒是王世子玉树临风,正将她连同眼前的风景一并纳入万千思量中。

  若萤不由得暗中吃了一惊。

  他在那儿多久了?她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这个人莫非是猫托生的?怎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有那眼神,明显不对劲!又多心了不是?又在琢磨些什么有的没的?

  想他以前算计小侯爷的时候,大概就是这幅形容吧?

  近来,他的举止似乎越来越不同于往日了。

  从最早对她动手动脚宛若对待一件玩物,到后来的小心观望、彬彬有礼,再到近来的若即若离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心思,似乎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越来越迫近,也越来越危险。

  曾经,她还能看得出他的动情与克制,但现在,他的目光已然深得望不到底。

  看不清那底处有什么,但绝对不是疲倦与动摇。

  从他身上,她渐渐嗅出了一种山林之王特有的气息。

  他应该不会对她不利,但却能给她造成很大的困扰与麻烦。

  进退于瞬间作出决断。

  她起身整顿了一下衣衫,再看向他的时候,若无其事的神情让他几疑方才的所见所闻都是梦。

  “世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

  进城的路上,若萤的脸色不大好看。

  腊月自知失职,紧抿下唇,悔不当初。

  他暗暗发誓,今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能俯首听命。该打的招呼,一定要跟四爷通好气。

  四爷才是他的主子他的天,四爷高兴,他才能感到开心。

  车队终于驶进了安东卫城。

  已近七月半,各处弥漫着纸钱焚烧的味道,像是一桌子荤素乱汆的酒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那个特殊日子的含义。

  是哀伤,是回忆,是悔恨,是惆怅,更是阴阳永隔的无奈与无助。

  总之,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

  但对于旅人而言,能够吃顿好吃的、洗个热水澡、再狠狠地睡上一觉,即便身处地狱,也是满足的。

  落脚的“高朋客店”是李祥廷选定的,就位于最热闹的中央大街上。

  外表看起来并无特别的客店,内里却似乎另有乾坤。

  一踏进店门,若萤便感觉到了。上至掌柜的,下到跑堂的,迎来送往之际,似乎再正常不过了,但在这份殷勤热络当中,却有一丝警觉若隐若现。

  若萤只作不知。

  稍后,俟众人洗去风尘、焕然一新,坐到预定好的客房中后,李祥廷给大家做了一场简短的介绍。

  而在此之前,他单独出去了半个多时辰,收集到了各处传来的即时消息。

  到目前为止,针对若萤一行的安保已经在店里店外全面铺开。

  登州府、青州府和济南府三方业已达成共识,将会共同应对此次事件,最大可能地将人质安全地解救出来。

  现在的安东卫城里,到处埋伏着官府和卫所的眼线和士兵,可谓是“万事俱备”,只等老鸦山送上门来。

  “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无患提出了一个小小的疑问,“如果不是他们做的,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官府也有所怀疑,怀疑是某些人打着老鸦山的旗号,劫持了钟德略作为对钟四郎的警告与威胁,或许私下并不敢造出人命官司来。

  并不排除他们会慑于压力,将人质随手丢弃。

  为了验证这一假想,早前官府就进行了一次人口大普查,目的就是为了从中搜寻到老四的下落。

  但是很遗憾,他们并没有任何的突破。

  “反正咱们有那封书信,不管是不是老鸦山干的,他们都欠着咱们一个解释。距离约定期限还有三天,到时候他们如果还没有人来——”

  “那就找上门去吧。”

  若萤忽然接口道。

  李祥廷微微一怔,旋即回应道:“就是这样!与其干坐在这儿碰运气,不如主动采取行动。”

  或许能够扭转目前毫无头绪的被动局面。

  “他们……不会是忘了吧?……”

  北斗异想天开道。

  劫持的人太多,要应对的勒索事件太多,山贼别不是顾头不顾尾,把四老爷给忘了吧?

  可那是一千两哪,不是个小数目。难道老鸦山的胃口比想象的还要大?根本瞧不上这一千两?

  “不会。”若萤冷然扫他一眼,目光笃定。

  北斗从中读取到了警告的意味,当时就闭紧了嘴巴。

  他差点忘了,四郎最反感自己吓唬自己这种愚蠢的行为,讨厌异想天开地编造结果,讨厌节外生枝。

  李祥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而继续交待若萤:“多不过就这三天,且沉住气等着他们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接下来的事,就全部交给四郎了。你要尽可能打听清楚四叔的情况。不管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先答应下来,别着急行动,尽量多争取点时间。倘若就是为了钱,可以,要多少、给多少。就让他们先保管着这些钱,总有一天,咱们会连本带利地跟他们讨要回来……”

  说着,他自怀里摸出一叠银票,交给若萤。

  “只多不少,防的就是他们临时加价。你酌量着使。需要的话,城里的票号可以直接兑成银钱。”

  若萤惊讶地看着他。

  说实话,她不相信这会是官府的行为。

  李祥廷是个实诚人,心里藏不住谎,给她这么一瞧,立马瞧得扭捏起来。

  他这一不自在,反倒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了。

  当然,没有人相信他一个人能够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

  李祥廷摸摸鼻子,讪笑道:“我说了,你可不要骂我自作主张……”

  说起来,也是他人缘好、讲信用。在听说了若萤的遭遇后,他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达给了自己的兄弟伙们。

  口头上的人情对这些热血青年来说,显得太虚伪,倒是能够实实在在地帮忙增砖添瓦,才是正经行事。

  于是乎,在李祥廷的倡议下,在之前为声援若萤破格考取生员的成功案例的鼓舞下,那帮年轻人齐心协力,再次办成了一件大事。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硬是东拼西凑给凑出了一千多两银子……

  若萤久久不语,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尽管长久以来,她一直信奉着“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儿”,但也深知借钱的难处。

  看似简单的借与还,当中却蕴含着极其复杂而深刻的道理。

  这不但拷问着双方的人品、信誉、以及对于彼此和这个世界的看法与态度,更纠结了双方对于彼此未来的度量与期许。

  没有生命的一枚银钱或是一张纸上,其实承载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和炽热的温度。

  如果不能够明白这些,势必就会造成辜负,甚至是伤害。

  她暗中点头不已,起身朝着李祥廷和陈艾清深深一揖。

  李祥廷赶忙伸手相扶,却给她制止了。

  “请二哥代向各位兄长转达若萤的感激之情。此生得遇诸君,是若萤之幸。若萤定当勉力奋进、度过难关,不负诸君厚望!”

  “好。这话我一定替你带到。”李祥廷郑重其事地做出承诺。

  朱昭葵微微蹙眉问道:“你既借了人东西,可有立据?”

  李祥廷满不在乎道:“就凭我‘李祥廷’这三个字,还不够?有什么信不过的?”

  信不过就不要借,他又没拿刀威胁不是!

  不过,这话他倒没说出来,因为就在这时,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不是他想多了吧?为什么感觉世子哥哥的语气里有一股子浓浓的醋熘味儿呢?

  这种熟悉的感觉,之前在大哥身上也曾闻到过。

  大哥喜欢四郎,至今都对未能成为四郎的老师而耿耿于怀,更为四郎对他这个二哥比对他那个大哥好而嫉妒。

  世子哥哥呢?也是这样的,不是么?

  王妃姨妈就曾开过玩笑,说世子以前就是一阵风,谁也管不住、说不着,但自从认识了拼命四郎,就好像脖子上给拴了绳子,一举一动都有了方向,顺着那个方向过去,一定就能找到四郎。

  知子莫若母,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世子哥哥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好恶吧?

  毕竟,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又快又好,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尊师重道、礼贤下士、不耻下问……

  直到现在,都被济南城的先生们来拿来作为模范教材教育学生们。

  当然,他也属于被教育的对象之一。

  想到这儿,李祥廷便有些不服气了。

  “当然了,对于世子哥哥而言,这点钱算不得什么。你想帮四郎这个忙,可能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你要怎么帮四郎,是你和他的情谊。我帮四郎,是我和他的情谊。我不和你比什么高下,你也别说我做的对不对,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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